第031章 第 31 章
七日后, 白书悦便带着牧元术抵达了雪荒境。
按平日白书悦自行出门的进度,自剑云宗至雪荒境最多只需四日,因牧元术而拖延了三日。
不过这段时间里牧元术如他承诺的那般, 并未给白书悦添置任何麻烦,该吃吃该睡睡的, 表现得很安分。
而秦守这段时日亦时不时会联系一下白书悦。
他并未再提及出门那日被白书悦晾在山脚下等了半个时辰之事,仿佛从未邀约过白书悦, 仍是端的一副温和大度模样。
白书悦并不想搭理秦守,但天道每次都会在秦守试图联络他时自动判定回应, 他不得不听着秦守烦人的唧唧歪歪。
相较之下,他看牧元术是越来越顺眼了。
系统起初还会再尝试小心翼翼地劝说白书悦,但白书悦每次都不理它,而且系统感知得出白书悦心情似乎不是很美妙。
于是系统再次摆烂——管不了宿主做不做任务,它也只能管自己摆不摆烂了。
白书悦识海中落了几日清净,姑且抵消一些被秦守烦扰的不耐。
白书悦抵达雪荒境的速度比秦守那边快得多, 才入境内,漫天白芒的雪荒境便落下小雪。
——这是雪荒境荒主感知到白书悦气息, 为表迎接的习惯。
白书悦头戴斗笠,垂落轻纱于冷风间微扬, 遮住他若隐若现的面容, 一袭白衣独立于冰雪之间。
身着紫衣的牧元术站在他身后, 还系了件同色系的斗篷。他所着本是惹眼的色调, 却内敛低调,沉稳地与白书悦错开小半步距离,如同毫不起眼的随侍道童。
牧元术看着骤起的雪, 低声问:“仙尊,可需打伞?”
白书悦淡然:“不必。稍候便停了。”
牧元术尚未理解白书悦后半句话所谓何意, 不远处便传来一个清朗声线。
“不知清云仙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真是分外抱歉啊。”
灰蒙蒙的天色中,一名同为化神期尊者境的男子施施然御剑而来。他身着蓝衣,桃花眼新月眉,倒是神清骨秀,风流潇洒。
与此同时,系统再次自动播报。
“叮!检测到重要剧情人物——反派二号,雪荒境荒主云沉宿。”
白书悦眸色微动:“反派二号?”
系统还在迅速接收信息中:“那个宿主您等等啊,我只了解话本剧情线里到您死前出场的角色,但这人好像是之后才出场的,我先看看他干嘛的。”
白书悦:“……你倒是专职。”
只管到他死是吧。
系统略略心虚地不说话了,很快便将传输来的讯息整理完,回答:“我看完了我看完了!这人是反派小弟!”
白书悦回眸看一眼低着头安静温顺的牧元术,又抬眼看向玩世不恭模样的云沉宿,沉默。
谁是谁小弟?
“嗯……您听我说嘛。”系统看出他的莫名心绪,继续介绍,“按照原本的话本轨迹,这次幻境您是不参与的,但是反派会来,并在这里结识了云沉宿。
“雪荒境距离魔界其实是最近的,云沉宿在此既是庇佑雪荒境,亦是警惕魔界那边动静,云沉宿一开始就认出了反派的魔族身份,有意接近反派,但主要是警惕。”
“后来不是您死了嘛,云沉宿也喜欢您,听到这件事情便直奔剑云宗而去,又碰见了反派,听说了是秦守害死了您,反派想帮您报仇,有魔气失控的征兆。
“最后是云沉宿稳住了反派体内的魔气,并且告诉了他他自己魔尊的身份,以及如何能顺利结束历练突破瓶颈,拿回原来的修为与记忆,真正踏上魔界那边的尊者境。之后云沉宿同反派合作,成了反派在修仙界这边的眼线与帮手。”
说到这,系统人模人样地叹口气:“可惜后来反派失败了,云沉宿也因为与魔族串通,被秦守带领修士到雪荒境围剿了,万箭穿心而亡。临死前他还死死护着您送他的护心玉。”
“唉,也是一个痴情人啊。”
白书悦轻蹙眉,重点偏移:“我何时送过他东西?”
他每次来雪荒境都嫌云沉宿烦,可从未主动送过他任何物件。
系统:“噢。是之前一次在幻境里云沉宿发现的一块宝玉,本想给您,您没要,他就当您送他的了。”
白书悦:“……”
他有这功夫护着一块破玉,为何不干脆拼死搏斗一刀斩了那秦守当垫背?
以云沉宿的修为和擅长暗算的水平,他不信在雪荒境里,他身为荒主还杀不了区区一个秦守。
无情道的白书悦不理解云沉宿的恋爱脑,并且也不想尊重。
白书悦与系统对话的间隙,云沉宿见他一直不理人,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清云?白清云?白、书、悦——你能不能好歹理理我。”
云沉宿叫了好几遍白书悦的号,得不到应答才喊他的字,还稍稍加大了些声音,好似挺委屈的。
白书悦终于分出心神,看他:“何事?”
云沉宿:“无事,就是你来了,我欢迎欢迎你。”
白书悦:“哦。”
再一次没有下文。
云沉宿叹口气:“真是冷淡。罢了罢了,我带你——诶,你身后这是谁?”
他准备带白书悦回专为他留着的院子,这时才注意到他身后默默无闻的牧元术,兴致勃勃:“你这是终于听小灵的话,找了名道童帮着伺候呢?”
被误解的牧元术并不解释,规矩喊人:“见过凌华仙尊。”
白书悦随口解释:“不是道童,宗门弟子。”
“嗯?”云沉宿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收敛些,正眼往牧元术的方向看。
须臾,他眉头微皱。
“云沉宿应该是看出反派体内气息的异常了。”系统辨识出他这反应的意思,有些好奇到此刻已经乱七八糟的剧情会如何发展下去。
白书悦不关心这些。
牧元术则是从容又带些疑惑不安地看向云沉宿:“凌华仙尊……?”
完全就是初入修仙界初次与陌生大人物见面般的稚嫩模样。
云沉宿暂时收了视线:“无事,只是没想到清云身边竟还会有跟随的弟子。”
提及到白书悦,牧元术视线又放回至白书悦身上,原本的那些不安紧张顷刻消弭,化作简单纯粹的孺慕敬仰:“能得仙尊侧目,是弟子荣幸。”
云沉宿观他神情,猜到些什么,问白书悦:“他不会就是传言中,那名在宗门比试上被你问过姓名的弟子吧?”
白书悦未隐瞒:“是他。”
云沉宿“啧”一声,有些不满似的:“这小孩看着也无甚出众之处,你在意他作甚?”
白书悦扫他一眼:“与你何干?”
云沉宿不说话了。
过会儿他才悠悠然地说:“行,你们宗门的事宜我自然管不着。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去你的院子吧。我每日都有命人打扫整理,绝对整齐干净。”
白书悦随他而行,牧元术亦跟在了他们身后。
云沉宿还回头看了眼牧元术:“你也要跟来?”
他这话问得不是特别友善,有几分要下牧元术面子的意思。
牧元术不卑不亢:“弟子此次本就为随侍仙尊而来,自是仙尊去哪儿,弟子亦去哪儿。”
云沉宿眉头皱得更深了,偏头看向白书悦。
白书悦则是往牧元术那边看去一眼。
对比面对云沉宿时的镇定从容,对上白书悦视线后,牧元术的底气便弱了许多,眸间似有些小小的期待与不安,害怕白书悦会就此丢下他。
白书悦是不在意牧元术去留的。
系统在这时补充着说:“云沉宿已察觉到反派气息不对,宿主您要不还是把反派放在身边看着吧,不然以如今反派的身份地位,可没有和云沉宿抗衡的实力。都说吃醋的男人最可怕了,说不定他会看反派不顺眼对反派做些什么呢。”
白书悦自动忽视了系统后半句话,收回视线,轻飘飘丢下一句“随他”。
牧元术眸间欢喜,但并未表现得太明显,始终是乖顺得体的。
云沉宿更不悦了,只是更不愿违逆白书悦意思,不再说话,捎上牧元术一道去往雪荒境深处。
雪荒境境如其名,几乎是大片雪地荒原,鲜有人迹,唯云沉宿庇护下的小片区域内,有座像模像样的小城池。
城池内并无太多居民,几乎都是无人看管的客栈,唯有雪荒幻境开放这段时日会有人居住,稍微多些活跃人气。
雪荒荒主世代传承,自被选中时起便注定要长守荒原,于世长隐。
而荒主居所亦是隐秘,若非荒主本人,或由荒主领路,即便曾经去过亦难再寻去路。
云沉宿在结识白书悦后,便在居所之地又建造了一座院子,专为白书悦备置,他便无需再担忧外界无数想见他之人烦扰。
白书悦不会拒绝云沉宿的这份好意——毕竟被一个人烦,与被一群人烦哪个更好接受些他还是只晓的。
他随云沉宿去到了那座他住过几次的院子,给牧元术安排了个邻近的房间。
牧元术温顺应下:“多谢仙尊,仙尊若有何需要之处请尽管吩咐弟子,弟子愿为仙尊尽心竭力。”
白书悦没太在意,随口应了个“嗯”。
两人相处得寻常和睦,旁侧的云沉宿看着牧元术,越看越不爽。
牧元术亦注意到他的视线,在白书悦未曾留意的角度侧眸,与他对上视线,颔首致意礼节得当。
但唯有云沉宿可以看到他在致意那一瞬,冷淡而沉稳的眸色。
那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如同上位者一般的气场。
云沉宿微眯眼。
看来这人还真不止他表面上那么简单。
第032章 第 32 章
带白书悦安顿好后, 云沉宿便暂时离开,给他休息的时间。
白书悦在这边住过许多次,无需收拾亦无需适应, 云沉宿走后他便径直去了这个院子内的小书阁。
他不喜与外界交际,漫长岁月有一大半都是在书室书阁中度过, 以此打发时间。
云沉宿知他习惯,便特意备了这么个书阁, 每次他来前都会为他换上一批新的书卷,免得他无聊。
白书悦不喜云沉宿的聒噪, 但这个细节还是很让他满意的。
他走进书阁内,识海中便传来系统遗憾的声音:“宿主您又要看书了啊……”
白书悦扫向它:“怎么,你有意见?”
系统可不敢有意见,只是飘荡在他识海中,无聊又丧气地说:“好不容易来到个新地方,我还以为宿主您会出去走走呢……整日待在书阁里您真的不闷的吗?”
白书悦没回, 随手关上身后书阁的门,以实际行动告诉系统他并不闷的回答。
系统也不敢真的发表什么意见, 只得继续缩在他的识海里飘荡。
白书悦漫步于书阁间,先大致过了一遍此次云沉宿准备的书册。
雪荒境与魔界接近, 大部分时候云沉宿准备的书册都会与魔界或是魔修之类事宜相关, 甚至能弄得来魔界最新的史册。
白书悦会愿意偶尔出门来一趟这边, 为的便是云沉宿为他准备的这些书册——这可都是哪怕陆景阳都不一定能搜寻得来的东西。
他于一排排的书架前扫过, 很快便将指尖停留在一卷魔界最新史册之中。
魔修不同于寻常修士,他们惯来自由,记史更是随意, 基本只有魔界内比较有名号之人会出现在史册内。
往日白书悦都会不感兴趣地略过,这次他想起了牧元术。
他既是未来魔尊, 此前于魔界说不定已有一定名号。
他抽出了这卷史册,走到书桌旁坐下翻阅。
魔界不似修仙界,有各个宗门,平日各自分散,唯有尊者境以上者会有尊号,列入仙尊排行内广为人知。魔界只看实力,以实力最强的魔尊作为领袖,魔尊下是左右护法,左右护法下是魔界十大护卫。
史册中的记载便以记载时魔界内的体系为脉络,依次介绍。
白书悦翻开第一卷,便是此时魔界中的魔尊。
——穆渊。
他尚未至尊者境,居然便已是魔尊?
白书悦继续往下翻阅,首页便是对牧元术的简短介绍。
「穆渊(人族名牧原),无字,号妄见尊。」
「于五百年前堕入魔道,一百四十二年前入尊者境,七十三年前当众斩杀前任魔尊,奉为现任尊上。」
「今闭关修炼。」
系统在留意到白书悦在看什么内容时便借着白书悦神识同他一道看,见到这内容惊叹一声:“反派不愧是反派,居然已经当上魔尊了诶。”
白书悦仍有疑虑:“他不是尚未至尊者境么?”
魔界尊者境判断与修仙界亦不同,修仙界修为等阶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大乘与化神,每个等阶之下亦有初期中期与圆满三个等阶,只要修为达到大乘中期后,皆被视为已达尊者境,可被称呼为“仙尊”。
而魔界只以实力水平分为一至十阶,原生魔族达到十阶后闭关修炼便可突破至尊者境,尊者境上还有三个等阶。像牧元术这种由人族堕为的魔族,往往有心魔影响修炼,便需要在十阶后自毁肉身并重塑,进行历练。
待突破瓶颈后,视此前积蓄魔气,甚至有可能直接一跃至尊者境三阶。
但分明牧元术此刻还在历练之中。
白书悦不懂那些勾心斗角的人情世故,系统便主动给他分析这短短三行字所透露的讯息:“反派确实还要等历练结束才能突破尊者境,这里边的记载显然只是个幌子。背景设定里有介绍说魔界要当魔尊一定得尊者境,应该是反派为了当魔尊用了什么方法伪造的。现在说闭关修炼,才是真的在突破尊者境。”
白书悦仍是不解:“那他为何要冒这个风险就为了做魔尊?”
系统显示出一个“耸肩”似的动作:“为了权势呗。魔尊可是魔界最厉害的人,一声令下可以号令全部魔修呢!这世上哪有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的权势——呃,宿主您这种清心寡欲的无情道例外哈。”
系统在瞥见白书悦冷冷淡淡的神情时,临时补充上最后一句。
白书悦确实不理解这种争权夺势的行为,便没再管,往下页翻。
有关牧元术在魔界中的记载不是很多,寥寥几页很快便能全部翻完,只是将首页的那三行字稍微扩写了些,并无太大实质具体内容。
可见牧元术本人此前在魔界中,便是比较神秘的风格。
白书悦本就是为了解牧元术在魔界实力与势力才翻看这卷史册,看完牧元术部分,对其余左右护法十大护卫的并不感兴趣,起身要将这卷史册放回书架上。
系统恋恋不舍:“宿主您要不先别放回去吧,您不感兴趣我还挺想看看的,反正我也无聊,有个东西看也好不烦您呀。”
白书悦听进了系统的最后一句,将那史册随手放置在一旁,自己又找了卷魔界魔药大全来翻阅。
系统亦老老实实地安静看史册,让白书悦能清净清净。
良久,书阁内的安静氛围才被一个敲门声给短暂打破。
“仙尊,弟子已备好茶水,仙尊现下可有需要?”
牧元术的声音隔着房门传进来。
白书悦并未抬眼,随口:“进。”
牧元术这才推门而入。
他手上端着托盘,进入书阁内见白书悦注意力仍在手中书卷上,便保持了安静,只默默地走到桌子前,将茶壶与茶杯放下。
而在这时,他忽地瞥见旁侧那册名为“魔界记史”的书卷。
他顿了顿,问:“仙尊……在看魔界相关的书卷么?”
白书悦抬眸看他一眼:“怎么?”
牧元术:“无事。只是弟子没想到,仙尊还会对魔界的事宜感兴趣么?”
白书悦冷淡:“尚可。世间之大,多了解些事宜总归不是坏事。”
牧元术笑了笑:“也是,是弟子狭隘了。”
白书悦随口问:“你不喜魔界?”
“算是吧。”牧元术敛了神情,“魔界之人行事毫无顾忌,作恶多端,心术不正,在修仙界本就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系统因反派的话叹一声:“感觉反派好像不是很喜欢魔修,也不知道反派要是知道了自己就是魔修,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白书悦并未评价。
牧元术却在这时又问:“那仙尊呢,仙尊是如何看待魔修的?”
白书悦不在意:“与我无关。”
只要不干涉到他,是人是魔,是妖是鬼他都不在意。
牧元术重新笑了。
他将木托盘收起,轻声问:“对了仙尊,弟子尚未有过出远门的经历,近日闲暇之事……可否于附近逛逛?”
白书悦并不拘束他:“随你。”
“多谢仙尊。”牧元术道过谢,又向白书悦致意:“那弟子便不打扰仙尊,先行告退了。”
白书悦“嗯”一声,牧元术便恭顺地离开。
临走之前,他站在书阁门口,往白书悦的方向沉沉望去一眼,随后才终于轻轻合上房门,将白书悦的身影隔绝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外。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在初得知自己是魔尊重塑肉身所化的人族时,牧元术是排斥的。
魔修那样恶劣脏污的存在,怎么配沾染他的仙尊?
但如今,牧元术不在意了。
魔修尚且有专情痴心之人,秦守那般的禽兽若都能觊觎他的仙尊,那他又为何不能?
他的仙尊本就该是傲然不折的,与其让他的仙尊为旁的污秽所祸,那不若——
让仙尊只沾染上他的气息。
牧元术眸间掠过一抹暗色,转瞬又被他自己压抑收敛。
他收拢掌心,将怀中托盘放回小偏房中,侧眸便看见了适才他随手放置在一旁的玉佩。
雪荒荒主的居所亦是世代承袭下来的幻境,修为太低者入内很容易受幻境波动影响,导致身体不适,唯有佩戴着玉佩方可在幻境内自由行走。
这枚玉佩是云沉宿不情不愿暂且借给他的,但牧元术实验了,他目前只是修为被封印,而非真的修为尽失从头再来,即便不戴着这枚玉佩亦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牧元术将这枚玉佩拿起来,看着上边龙飞凤舞的一个“云”字。
“云沉宿。”
他缓缓地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须臾,牧元术垂眸,拿上这枚玉佩回到房间,随手将其系在腰间。
一个修为不及仙尊,还自作多情的人,亦不配站在仙尊身侧。
但目前,云沉宿尚有些利用价值,他不介意花费些心思让那云沉宿信任他。
只要能拿回他的修为,真正突破尊者境,任何手段他都不介意。
牧元术望向窗外,黑眸深邃,如同一潭望不见底的湖水,沉沉地藏着些阴暗思绪,不见丝毫在白书悦面前会有的温顺乖巧。
——什么手段都好,只要能保护好他的仙尊。
第033章 第 33 章
两日后, 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宗门抵达雪荒,雪荒境内热闹了许多。
秦守一行亦抵达雪荒,还特意联络了白书悦, 问他是否要见一面。
白书悦说不出拒绝的话,便同之前般直接切断联系, 全然不想理会。
牧元术这段时日便只是安安分分地待在院子内,履行他“随侍”的承诺, 只偶尔会主动汇报一下他去找云沉宿聊了会儿天。
白书悦不在意他的人际交往,听过便过了, 并未放在心上。
这日午后,白书悦又将一卷魔界魔植图鉴翻阅完,估计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准备到外边去站会儿。
他平日在寒英峰心情不佳时便喜欢到寒英崖去待会儿,这边无旁处可去,他被秦守扰得烦了, 便会随意找个地方待会儿。
只是今日他一出门,便见牧元术正在院子内练剑。
经过几日不算休养的休养, 靠着白书悦混不在意随他用的药材丹药,牧元术伤势好得很快, 到今日已可以开始尝试继续练剑。
牧元术应是初次试着练此前在白书悦书室中拿走的那卷剑谱, 动作有些生疏, 见到白书悦时匆忙收剑, 还险些没拿稳。
白书悦蹙眉。
他不喜教人,亦见不得有人当他面犯这么严重的错误,练的还是他曾经用过的剑法。
他厉声道:“作为修士连剑都拿不稳, 如何御敌?心不静,便不要练剑。”
牧元术忙握好剑柄, 面上并无被斥责的不堪,规规矩矩地应下:“弟子明白。”
但应完,他又露出些犹豫且挫败的神情:“只是、只是弟子尚有些理不清这剑法中的招式,方才便是在想着招式的事情……是弟子愚钝,坏了仙尊心情。”
牧元术低着头,一缕发梢自耳后垂落,乖顺又自责。
他这具肉身才是十九年岁,虽已是青年般挺拔颀长模样,但落寞挫败时又更似不谙世事,初入仙路的少年人,眉眼精致而不锐利,总叫人愿意原谅他的些许懵懂。
——白书悦自是不在这个“人”的行列之内的。
这剑法本就只有他用过,既然被他给了牧元术,那他便不能由着牧元术胡乱糟蹋这剑法。
白书悦冷然道:“再去练。”
“是。”牧元术抱拳应下。
他回到方才练剑的位置,似是有些紧张地深吸了口气,试图依照自己脑海中所记忆的招式来练习。
只是这剑法相较于其他剑法确实会更独特些。
通常而言,一套剑招既要有攻式亦要有守式,攻守兼备,杀御平衡的剑招相对而言更为稳重,适宜新入门弟子,不易在练剑时出差错走火入魔。
待弟子们掌握“剑气”与“剑招”、“剑势”之间的平衡后,才会开始去挑选其余的剑法。剑势愈是随意,剑招中的杀招、剑气中的杀意便愈少,最是随心所欲的剑法通常只是作为观赏用的“剑舞”。
而愈是注重进攻,杀意愈重的剑法,剑招间的联系便愈是紧密,剑势要求更为精确,如此方可掌控剑气,避免剑气因己身不慎误伤旁人与自己。更避免因剑气的失控而导致走火入魔。
而白书悦曾用过的这套剑招,独特便独特在它以“随心所欲”为主,但又招招皆为凌厉致命的杀招。
于正经修士而言,这样的剑招便如同走在一根空悬的细线上,往左是刀山,往右是火海,稍有不慎便将跌入万劫不复的之境,无分毫回转余地。
这本不是以牧元术如今的修为及身份可以修习的剑法。
倘若换位思考,但凡换个与他资质天赋相似的寻常弟子,只怕初次练剑时的情况会比牧元术所表现出来的这般还糟糕。
只是很可惜,白书悦素来是个习惯“以己度人”的。
他从未觉得这套剑法有何难以管控的,以牧元术魔修本质的魂魄,他亦不觉得会对牧元术很困难。
白书悦就站在旁侧,看着牧元术一遍一遍地练,每次只是出现分毫差错,他便会直接打断牧元术,让他重头再来。
他不会指点牧元术一字一句,亦不会详细说牧元术究竟错在何处。
牧元术对此亦无怨言,在第二次重来时便领悟了白书悦之意,纠正他上次被喊停时所犯的错误。
一个时辰下来,牧元术气息都已开始不稳,还因练剑强度超过了伤势愈合情况的极限,剑势越来越虚,再继续下去只会生理性的连剑都拿不住。
白书悦到这时才终于开口:“今日便到这,不必再练了。”
牧元术闻言,便利落地收了剑,吐纳数次平稳气息,还不忘朝白书悦行礼致意:“弟子谢过仙尊教诲。”
他额间发丝与背后衣衫都被浸湿,模样稍显凌乱,但腰板挺直,黑眸比往日更清亮几分,全无狼狈之状。
牧元术眉眼本就与白书悦有几分相似,这般带着伤势勤学苦练过后的模样,倒是令白书悦忆起些过去的他自己。
看在这份相似,以及方才牧元术一点便通的悟性上,白书悦姑且生了些愿意指点他的心思。
他淡淡道:“再有别的困惑,回去收拾干净你自己,再到书室来找我。”
牧元术眸间欣喜:“多谢仙尊!”
看这模样,便是已想好有何疑问了。
白书悦“嗯”一声,不再管他,转身回到书室内。
少倾,牧元术便如他预料一般,敲门来找白书悦。
他换了身浅绿长衫,头发已重新束好,只以发带简单系之,确实是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
白书悦手中正翻着新找来的魔界魔物图鉴大全,随意地示意他自行寻位置坐。
他坐的是方桌,牧元术便坐在了另一侧,不会太近显得唐突,亦不会太远不便于请教,是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而他才坐下,白书悦便嗅到一阵浅淡的,似是竹叶一般的清冽香气。
他抬眸看向牧元术:“你身上是何气味?”
此前他倒是不曾在牧元术身上嗅到旁的气味。
牧元术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弟子总觉净尘术……收拾得不算干净,是特意沐浴过后才来的。仙尊所闻,应当是弟子沐浴时惯用熏香。
“弟子一时欣喜,只记得思虑想找仙尊请教之事,忘了清理气味……可是惹仙尊不喜了?”
他问得有些忐忑,白书悦只无所谓地回应一句:“无妨。这气味还算清幽,不必特意处理。”
白书悦本身亦是喜好沐浴多过用净尘术,寒英峰内还有他特意备置的浴池。他还偏好一些清浅幽淡的香气,牧元术这般喜好倒是正合他意。
牧元术总算松口气似的,谢过白书悦后找他请教起剑法中他尚不太理解的内容。
白书悦并不擅长指点迷津,很多牧元术提出的问题他都是以自己能够理解的方式言简意赅地说一句。
所幸牧元术悟性高,思维大部分时候都同白书悦的对得上,每次都能跟上白书悦的思路。
牧元术的提问亦很有分寸,只会针对一些以他目前修为水平确实难以自己理解之处提问,并无一些他自己多悟悟便能自行领悟的小问题。
他也没问太多,知晓白书悦会嫌烦,在白书悦的可接受范围内及时结束。
牧元术将剑谱收回,诚挚道:“弟子已大体明悟,多谢仙尊指点。”
白书悦没应,他一般也很少应这种致谢的客套话。
牧元术又放轻了些声音,试探着开口:“弟子尚有一事,关于这剑谱……但与剑招无关的,想问仙尊。”
白书悦仍是不作声,便是默认允许他问的意思。
牧元术便鼓足了勇气似的,问:“弟子记得掌门说,这剑谱是仙尊的师尊赠予仙尊的,但弟子总觉这剑法与寻常剑法规律不同……可否斗胆请教仙尊,此剑谱中可有何旁的玄机?”
白书悦抬眸看向了他,蓝眸间平静冷淡。
但最终,他并没有解答:“日后你自会知晓其间玄机。”
牧元术亦未追问:“弟子明白了。那弟子便不打扰仙尊了。”
白书悦:“嗯。”
牧元术起身告退,带着剑谱离开房间。
在离开之际,他又听闻那道熟悉的刻板声音亦在好奇地询问白书悦这剑谱究竟有和玄机。
它问了两遍,但听最后的语气,显然白书悦并未告诉它。
牧元术轻轻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这套剑招于他而言其实并无分毫难度,早在拿到剑谱的当下,他便看出这是最适宜魔修——亦或者说,由人族堕为魔族的魔修修习的剑法。
他记得在拿到剑谱当日,那个所谓系统说,这是白书悦本就选定了要给他的剑谱。
为何他的仙尊会在入无情道前修习这样的剑谱?
为何他的仙尊……会想将这个剑谱给他?
牧元术心如擂鼓。
他在方才与白书悦的短暂对视中,在白书悦看似寻常无奇的冷淡视线中,看出了白书悦并非不愿说。
若是这个问题不能问,白书悦会直白地说与他无关。
但白书悦并未对这个问题任何不喜,那便说明他不是不愿说,而是不能说。
——他的仙尊在对系统隐瞒这个剑谱的玄机。
牧元术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的仙尊在利用他。
于他的仙尊而言,他有价值了。
第034章 第 34 章
二月十八, 雪荒幻境再次现世,迎来开放之日。
云沉宿作为荒主,早早便离开居所, 在各宗门都到得差不多后,亲自开启幻境。
雪荒幻境必须由荒主的灵力加持方可开启, 因而定有一项通晓的规则,幻境只会在固定时段开放, 若错过各宗门陆续入内的入口开放时间,即便幻境历练仍未结束, 亦不可进入。
同样的,幻境可自行选择离开,若中途离开了,便无法再回到幻境之中。
不过这个规则并不能约束白书悦。
雪荒幻境整体很大,愈是往里深入便愈是容易碰上高阶妖兽。但除却荒主本人以及白书悦外,无人知晓此事。
雪荒幻境对外只开放适宜新入门弟子历练的范围, 余下区域皆有历代荒主设置的结界与阵法,隔绝对更深入范围的探索。
雪荒幻境的对外形象亦使得会来幻境的基本都是各宗门峰主带新入门弟子, 鲜有境界比荒主高的大能,亦无人察觉雪荒幻境内所隐藏的秘密。
而白书悦当初与云沉宿相识, 便是他轻易就越过了幻境的结界, 被当时的荒主——云沉宿的师尊察觉。
白书悦是天生的纯粹冰灵根, 任何冰天雪地的场景皆为他的主场。
在他的主场下, 即便他修为远不如当时的荒主,要越过区区一个结界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若非白书悦已有宗门,又对雪荒毫无兴致, 当时的荒主原本都想踹掉云沉宿,拐白书悦当他徒弟了。
白书悦便因此而于云沉宿结缘。
云沉宿生性恣意, 慕强厌蠢,而当年的白书悦因体内冰灵根难控,常年病弱,起初云沉宿便不喜他。
但后来,白书悦越阶将险些害云沉宿丧命的妖兽杀死,救下云沉宿,并因此导致冰灵根灵力反噬,自己反而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此后,云沉宿便对白书悦关怀备至,再无分毫怨言。
每逢白书悦来雪荒幻境,都是由他直接带白书悦至幻境内不对外开放区域,也省得碰到那些宗门弟子扰他清净。
至于白书悦想何时入幻境,全凭他自己心情,随时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云沉宿可不敢给他看分毫脸色。
于是这日早晨,雪荒境内最热闹之时,白书悦只是悠然从容地坐在书室内,随意地抿了口茶,继续阅览手中书卷。
牧元术以也想了解一些魔界事物为由,亦早早地到了书室内来,在白书悦的默许下,坐在他的旁侧陪他一道看书。
牧元术是知晓雪荒幻境开放时辰的,但既然白书悦不急,他亦不做任何表示,始终只是安安静静的,不打破这少有的共处一室的静谧氛围。
待到午后,云沉宿才自外边回来,到书室中找白书悦。
见到牧元术仍在书室内时,云沉宿皱起眉:“你怎么还在这里?”
牧元术抬眸看向云沉宿,施施然起身,将礼节做到位:“弟子见过凌华仙尊。荒主大抵是贵人多忘事,弟子已说过许多遍了,弟子为随侍仙尊而来,自是仙尊在何处,弟子便在何处。”
他语气平缓礼节得当,言语中的措辞虽有些不够圆滑,但更表示了他只对白书悦恭敬,而不会轻易在任何人面前自贬的态度。
云沉宿看他不爽,但他若是要对牧元术做些什么,那便是下了白书悦的面子。
云沉宿又看向白书悦,问:“他不跟随你们宗门那边进去?”
白书悦不通人情世故的纠葛,并无分毫牧元术是在依仗着他“狐假虎威”的认知,随口回应:“他不想,便随他。”
牧元术看向白书悦,眸间满是纯澈孺慕。
云沉宿看他更不爽了。
这两日云沉宿已基本确认牧元术体内灵力确有异常,要么就是隐藏身份的魔修,要么就是魔修与普通人族诞下的后代——有魔族血脉,只是不知晓自己身世,在未来修炼中比寻常人族有更大可能堕入魔族。
再要么,便是重塑肉身自修仙界历练的魔尊。
云沉宿尚不能确定是何种情况,但不论如何,牧元术都是不可控的炸药。
他这两日几次想找机会提醒白书悦,只是每次他一来,牧元术亦会出现在白书悦身侧。
阴魂不散。
云沉宿冷冷地看着牧元术,牧元术却似是对他的不喜并无太多察觉,安安静静候在一旁,无害且温顺。
他只得再以旁的理由,对白书悦说:“我们要去之处可比宗门弟子能去之处危险得多。他一新入门弟子,你让他跟去就不怕他出事?”
白书悦抬眸看一眼牧元术,只见牧元术仍是坚定地要跟随他的模样。
他收回视线,平淡:“无妨。”
牧元术自己做的决定,是死是活的因果,皆由他自己承担。
云沉宿却将他话中意思理解为,他会护着牧元术。
他看牧元术更不顺眼了。
且不论这雪荒幻境是他难得能与白书悦单独相处的机会,依牧元术这般不够看的修为,入幻境内多半只会添乱。
但白书悦都这般说了,云沉宿亦不好再说什么。
他只再单独点牧元术:“此次幻境历练,看在清云的面子上我便带你同行,幻境内一切事宜,若后续被我知晓你向外人透露——那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云沉宿神色冷峻,模样倒不似单独针对牧元术些什么,而是个人恩怨之外的公事。
牧元术亦表现得稍微认真了些:“弟子明白。”
云沉宿不再管他,只同白书悦说了声出门的时间,待白书悦应下后便离开。
牧元术亦在他离开后不久,才单独询问白书悦:“仙尊,听荒主所言,我们此次要去之处,难道不是雪荒幻境么?”
白琅视线扫向他:“你不知去何处,便笃定我去哪儿你便去哪儿?”
牧元术抿出一抹不好意思的浅笑:“弟子不在乎要去何处,如何危险,只在乎是否能随同仙尊左右。”
白书悦并未对他这番话说些,淡然道:“雪荒幻境不止所开放的领域,我亦对新入门弟子历练之处不感兴趣。”
言外之意,若非这边有足够危险的境地,以及与危险相对于的机缘,白书悦是不可能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一趟这边的。
牧元术理解了:“弟子明白了。那弟子便先回去稍作准备了?”
白书悦“嗯”一声,随他自由安排。
在牧元术亦离开后不久,白书悦又感应到了灵球传来的通讯请求。
他本以为又是秦守那烦人的家伙,但拿出来看了眼,却察觉是陆景阳。
他回应了陆景阳那边的请求,灵球内很快便悠悠显示出陆景阳的身影。
陆景阳松了口气似的:“小清你还没进幻境吧?真是幸好还赶得及。”
雪荒幻境会隔断幻境内与外界的联系,陆景阳不知白书悦会去雪荒幻境的不开放区域,但知晓他总习惯待宗门弟子都入内后,再单独同云沉宿进幻境。
陆景阳似是紧赶慢赶了些什么进度,终于是踩着点联系白书悦。
白书悦问:“寻我何事?”
陆景阳怕耽误他时间,直入主题:“是此前我们宗门内幻境动乱之事。我这段时日将那些异变妖兽的兽核以及血液都检查过了,但并未发现太多异常。”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些妖兽都是碰上了妖兽本就存在的的极小概率异变情形,并无其余任何诱变干扰因素。”
但十数只妖兽同时遇上原本比较正常的异变情形,那就太不正常了。
妖兽异变作为极小概率事件,通常数万只妖兽内仅有一只有可能发生异变,妖力短时间内迅猛增加。
宗门弟子们出门历练需有高阶长老、峰主乃至掌门带队,便是为放置遇上这样突发事件。
但剑云宗内这么一个小小的幻境,同时出现这么多只?
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巧合。
白书悦都深知这一点,陆景阳作为调查者亦不可能不察觉异样:“此事目前来看,要么就真的是这么凑巧,要么就是有什么修为极其高深之人蓄意而为,我目前探查不出异常,亦不清楚那人是否是要针对剑云宗。
“总之小清你和阿守出门在外,切记谨慎,若遇到任何异常情况……尽量小心吧。”
陆景阳本想说及时求援的,但白书悦已是修仙界修为最高者,他都解决不了的事情,那真不一定还能有谁解决得了。
白书悦听完陆景阳所言,心中已有成算,平静道:“我知道了。”
陆景阳这次没说太多废话,就怕耽误白书悦入幻境的时间,告知白书悦后便将灵球的联系切断。
白书悦将灵球随手丢到一旁,起身走向了窗边。
“宿主……”系统小心翼翼地开口。
听完陆景阳的话,它便已经和白书悦有了一样的猜想。
——这次的剑云宗妖兽暴乱之事,又是天道操控的一场“意外”。
白书悦没说话,系统斟酌着小声地补充完:“按照掌门说的情况的话……我想应该是主神那边为了推进剧情线与感情线,制造一个您与秦守同时出门的相处机会,以及那贱受提前出场的机会……”
它越说越小声,到后边几乎就已经没声了。
白书悦冷笑:“所以呢?便可牺牲没用的棋子,随意将之丢弃?”
乔慕灵是如此,牧元术是如此,他——亦是如此。
于天道而言,他们都不过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系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又轻声地补充:“您多加小心吧,天道的抹杀……恐怕会更频繁了。”
白书悦敛了神情,不再作声,亦不知是否将系统所言听进耳中。
他遥遥望向灰蒙蒙的天色。
第035章 第 35 章
午后, 方至云沉宿约定的时辰,白书悦便放下书卷起身,推开书室房门便见云沉宿与牧元术两人都已坐在院子内。
他们面对面而作, 谁都不说话,谁都不理谁, 气氛怎么看怎么诡异。
白书悦全无察觉,只对他二人的准时很满意, 随手将房门关上。
两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牧元术最先起身:“仙尊。”
白书悦视线朝他扫去, 只见他换了套不起眼的灰色长衫,快步走到自己身侧,又在一个恰当的距离停下,模样乖顺,倒真有几分只是随侍小厮般的模样。
白书悦“嗯”一声后便不再看他。
云沉宿亦在此时走上前来:“那我们走吧。”
白书悦点了点头,随同云沉宿一道前往雪荒幻境的另一处入口。
此入口隐藏在荒主居所附近, 每次雪荒幻境现世时,这特殊入口都会变换位置, 除却荒主本人外,无人能感应得到幻境入口在何处。
云沉宿带他们到幻境入口附近, 随手掐了个法决, 一道散发着微微莹蓝光亮的传送阵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回头瞥一眼牧元术, 冷声道:“我们将要进的幻境最低阶妖兽都相当于元婴期圆满的修为, 你若现在后悔想走,那还来得及。”
牧元术不卑不亢:“有劳荒主关心,但弟子既已承诺随侍仙尊左右, 便不会离开仙尊,亦不会给仙尊增添麻烦。”
“你最好是。”云沉宿对他最后一句话嗤之以鼻, 赶不走人便不赶了。
牧元术仿佛听不出他话语中的不屑,神情不变站在白书悦身边。
系统忍不住感慨一声:“果然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也不知道这位反派小弟未来要是还是成了反派小弟,回过头来会怎么想现在的自己。”
白书悦闻言,抬眸往云沉宿那边看去一眼。
依云沉宿性子,哪怕是白书悦其实都想象不到他会成为谁谁小弟的模样。
云沉宿是雪荒境荒主,自幼时因天赋出众被他师尊捡走以来,他便是心高气傲,从不屈服于谁的性子。他对白书悦的好感亦全然来自白书悦“第一仙尊”的身份。
他宁可死,也绝不会臣服于谁。
但偏生就是这样的人,在原定的话本剧情中臣服于他本最不喜的魔界,臣服于魔尊穆渊。
真不愧是天道啊。
白书悦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云沉宿并未注意到他短暂而又无甚情绪的目光,开启幻境入口后便对白书悦说:“清云,那我们便出发吧。”
白书悦仍只是点头,踏入阵法之中。
牧元术紧随在他身侧,待三人皆踏入传送阵内,随着一道冷蓝光亮将三人包围,面前场景顷刻变换。
原本位于冰天雪地内的入口传送阵,周遭一下变为……更广阔的冰天雪地。
雪荒幻境便如其名,位于雪荒,形如雪荒。
雪荒的雪荒幻境内,仍是白茫茫的大片冰原。
他们落脚之处荒无人烟,放眼望去,除却一片白,连枯树石块都见不到多少。
别说妖兽奇遇了,这么一片荒漠若是走得久了,兴许眼睛都得因长期刺目的白而出问题。
白书悦轻蹙眉:“这是何处?”
云沉宿亦是不解:“不知,按原本阵法所连之处,应当是在最接近宝物之处。”
雪荒幻境是天然形成的幻境,其本身便有孕育珍宝的能力,荒主亦可感知到珍宝所在大致位置,只是不知这珍宝究竟为何物,需要自行去搜寻探求。
冰天雪地之下孕育的珍宝往往是很适宜冰灵根修习的,这亦是白书悦偶尔会跟着来一趟这边的缘由。
云沉宿对这些天材地宝不是很在乎,白书悦有需要的他都会赠予白书悦,于白书悦而言无用的他才会带回自己的仓库丢置。
而这些“宝物”通常都位于雪荒幻境深层的一些树林、山洞等等地方,从不会出现在放眼望去漫无边际的荒原之中。
——谁家宝物会这么大咧咧地摆在一个平坦大荒原里?
云沉宿意识到不对,动用自己的神识重新去感知此次宝物现身的位置。
而这一感应,他便紧紧皱起了眉头:“奇怪,这次宝物现身之处与幻境浅层相交,位于幻境深层与浅层的结界附近,距离这边有足足三日的路程。”
这亦是此前数次,白书悦都不曾遇到过的。
“应该又是天道在影响这个世界的物品了。”系统在这时冒出,声音不再似往常般带有明显的个人情绪,有些平静,又似是早有预料。
它又叹了口气:“宿主您可能还是得再多加小心些了,天道的下一次抹杀……应该快了。”
白书悦无言。
说到这,系统又忍不住道:“或者要不宿主您还是回去吧,这样的地方怎么看都很危险,天道抹杀总是防不胜防的,这种幻境真的太容易出事。
“虽然说您的修为很高,这种地方对您来说应该是主场一样的地方……但是架不住天道那边说不定总会有什么空子可钻,以您目前的威胁程度,走这么一遭还是太危险了。”
白书悦却注意到它话中另一个词汇:“‘威胁程度’?”
“呃……”系统声音忽地变低了一些,小心翼翼似的,“这个……那个……您能当没听到吗?”
白书悦只漠然扫去一眼。
系统老老实实地招了:“就是主神那边这两日给我下达判定了……您目前对世界线的威胁程度是最高级别。一般威胁程度到中级便要准备执行抹杀程序——您之前那次被抹杀便是中级。”
白书悦听完,淡淡地问:“那依你之言,难道我回去,便不用防那天道抹杀了?”
他用的是疑问的词,语气却如同很随意的陈述。
这次轮到系统沉默。
白书悦已然见识过天道对这个世界的操纵能力。
只要天道想,祂随时可以更改原本的故事走向,操纵祂的棋子按照祂的想法去做事。
剑云宗已有了一次妖兽异变暴乱,便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其余更严重的祸乱。
哪怕白书悦整日闭门不出,又如何知晓天道哪日会不会直接让他的住处燃起大火,让他葬身火海?
早在他知晓这个世界规则——亦或者说,早在他重生之际,他便已步入这盘以天地万物为子的棋局。
与其终日躲躲藏藏,那倒不若主动深入局内,去与那天道争一争,究竟谁才是最终执棋之“人”。
系统自知已劝不动白书悦,几次意欲开口,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只乖乖窝在白书悦识海之中不再打扰他。
它只是个局外统,最终结果如何……兴许,本就该与它无关了。
白书悦不再关注系统,抽出心神时先是察觉到了身旁的牧元术在看着他。
待他回眸之际,牧元术视线仍是往日那般的清澈敬仰,他轻声问:“仙尊,那我们现下还要继续走吗?”
轻飘飘的语气下,似乎藏了些旁的思绪,压得言语间的字句都落得重了些。
白书悦捕捉不到这种细枝末节间的情绪,只随口道:“嗯。远便远了些,过去便是。”
牧元术不会对他的决议有任何异议。
云沉宿闻言,亦选择了随白书悦心意,还懊恼道:“也不知这次这阵法是出了何问题,传送偏差这么大。”
白书悦并不在意:“无妨,不过几日路途。”
他倒是想要看看,这几日的路途,天道又能做出些什么来。
白书悦无言间收敛眸色。
云沉宿亦不再多言,大致感应着宝物现身的方位,三人一同御剑前往宝物真正所在之处。
此地位处雪荒,难免不时遭遇落雪,天生冰灵根的白书悦与早已习惯的云沉宿都不容易受到影响,但目前修为最低,于出门前才堪堪学会灵气护体的牧元术状况便没有那么好了。
他依照此前出门赶路时与白书悦的约定,有需要休息时便会主动向白书悦提出。
原本路途只需三日足够,因要照顾牧元术的进度,相较而言便要落后些许。
云沉宿看不惯牧元术这般羸弱无能,但白书悦更喜牧元术这般不逞强,免得更添麻烦的习惯,总会应允牧元术的休息请求。
云沉宿便不好拂白书悦面子,姑且忍着。
是日,他们已行进两日,离开了漫无边际的荒原,终于见到一片压满白雪的树林,代表路途堪堪过半。
而这两日,他们路途中确有些偶遇——一次万年难遇的雪荒幻境雪崩,一次千年难遇的特大暴雪。
只是得益于云沉宿常年自备的应对雪灾法器,以及白书悦对雪的操控能力,这两桩事情并未给他们造成任何威胁。
白书悦亦感知得出,天道兴许尚未动真格的。
这两次轻易便可化解的“雪灾”,倒更像是天道轻飘飘降下的两次警告。
常言道,事不过三。
下一次的“偶遇”,大抵便不会再那么简单了。
白书悦至树林前空地停下,遥望四周,再往前只怕便是不断深入的树林。
树林内将暗藏的危机,可就不是一览无余的雪荒可相提并论的了。
第036章 第 36 章
雪荒幻境有独特的规则, 树林上空是无法御剑的,抵达树林后他们便只能以步行的方式继续前往他们将要去的地方。
白书悦收剑归鞘,落于树林前的小片空地, 牧元术无言跟随在他身后。
这片树林很大,亦有幻境天然生成的迷障, 稍有不慎便会在树林间迷失方向,唯有荒主可遵循感知找到正确的路。
云沉宿估算起距离时间:“按我们近日进度, 应当再有个一日左右便可抵达。”
白书悦:“嗯。那便走吧。”
他们继续往树林内走,路上始终安静, 唯有云沉宿偶尔会找白书悦说些什么话题。
白书悦大部分时候不感兴趣,只随意听几句便作罢。
整片森林安静得唯有他们“咔嚓”的踩雪声,以及时不时枝头落雪声。
安静得甚至有些异常了。
三人走出半个时辰时间,云沉宿便不由得警觉:“清云,你可觉得这林子……同往常相比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了?”
这片树林他们并非没来过,相反, 由于这树林地形错综复杂,有不少宝物都会现身在这边, 他们常常会到这片林子内探索。
但从未似今日这般安静。
白书悦心中已有成算,只道:“无妨, 继续走便是。”
云沉宿惯来是听白书悦话的, 他既这般说了, 他便继续走在稍前方一点的位置探路。
牧元术则默默地往白书悦的方向走近了些, 小声地对白书悦说:“仙尊,弟子……总觉这边有些异样的气息,仙尊请小心。”
白书悦看向他:“何样的气息?”
牧元术摇摇头:“弟子辨不分明, 只是本能感觉不太舒服。”
他并未将声音压得太低,云沉宿能清晰听到, 眉梢皱得更紧。
他知晓牧元术是魔族,能让魔族感到不舒服,而他们寻常人族无感觉的气息……那便只有魔物了。
云沉宿不确定牧元术究竟是真不知晓这气息来由,还是同此前一般始终只是装作无辜,便未点明,只提醒道:“附近兴许是有魔物出现。这雪荒幻境本就距魔界更近,偶尔确会有魔物潜伏而来。”
魔物不同于魔族,是没有神识灵智的怨念所化,以活物的精气为食,不区分阵营,人族与魔族都视魔物为见一个杀一个的孽障。
故此,云沉宿倒不至于怀疑这魔物是牧元术引来的。
白书悦更是清楚知晓,又是天道的手笔。
于他识海中沉寂了两日的系统终于又忍不住开口:“宿主……有件事情我还是想和您心平气和地再商量商量,就是关于顶替贱受走感情线的事情。”
白书悦平静地分出神识扫向系统。
系统本能瑟缩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我不想和宿主您吵架,也不想强迫宿主您做些什么,就当……就当聊一聊。我也不想总是和您意见不和,只是再深入交流一下,之后不管您如何选择,我都不会再强求您了。”
闻言,白书悦才同意了系统这次交谈请求。
既然系统说是想好好地谈一谈,他便主动提出了休息片刻,让云沉宿再去探探前边的情况,牧元术跟着。
云沉宿不太乐意:“为何要我带着他去?而且清云你独自一人留在此处,未免太过危险了。”
白书悦只往他那边看去一眼。
云沉宿不说话了。
雪荒幻境中白书悦都解决不了的事宜,那即便云沉宿在,也不一定能帮上多少忙。
牧元术亦抬眸看向白书悦的方向,深邃黑眸间仿佛浸入些与他此刻阅历不符的沉沉思绪。
但在白书悦察觉之前,他已然收敛,垂眸致意:“弟子谨从仙尊吩咐。”
云沉宿与牧元术暂时离开,白书悦便漠然等着系统自己开口。
系统斟酌着字句:“虽然宿主您放弃了第一个切入感情线的节点,但主神这边还有备选方案,在贱受与秦守相见之前,您随时还可以选择这条线。但如果他们两人见面,之后要么就是面临天道抹杀,要么就是继续走要被秦守折辱的剧情线。”
“我知道您不愿屈居于秦守之下,以您的修为,那秦守确实不配。但凡觉醒后的反派或者哪怕云沉宿都比他好得多”系统实在憋不住说了句实话,“只是您这样凭您一己之力去同天道作对……也有很大可能只是白白浪费您这样的修为与品性。”
系统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奇怪,夹杂了嘈杂刺耳的电流声。
白书悦只大致在尖锐的杂音中听清系统的声音,皱起眉:“你在做什么?好吵。”
系统声音又小了点:“我短暂地屏蔽了与主神那边的联系,这些对推进世界线修补不利的话我们系统是不能说的。一旦被检测判定为背叛主神,我们系统也会面临抹杀……您、您忍一忍,等会儿我会解除的。”
白书悦没再说话。
系统便继续:“以我的角度来看,去走感情线就是最好的破局之法。一个世界中最重要的角色便是天道之子,绝大部分气运都加诸于天道之子周边。您若是能替代那位尚未出场的贱受,拿去天道之子的气运,至少可以先减轻主神那边对您的威胁程度判定。”
“至于拿到天道之子的气运之后,还要如何去做……我也不是非要干涉您,只要在合理的范围内,哪怕您就如近日这般并不正面回应秦守,也不会再触发威胁判定。您还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利用天道之子的身份来找寻其他破局的方法。
“虽然这样确实得做一些您不乐意做的事情……但至少可以拖延些时间,不一定非要这般同天道硬碰硬,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系统之言实则已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
这两日它目睹了白书悦又遭遇的那两次“抹杀”,它比白书悦还清楚,这是主神下达的最后通牒。
但白书悦的角度同系统不同,他漠然问:“我若这么做,那你觉得我同那天道,又有何异?”
系统愣了愣,没明白白书悦的意思:“啊?”
白书悦抬眸望向远处沉沉天色:“天道之子的气运是那人自己的气运,我若夺其气运,改其未来,又和天道操控万物,变更未来有何异?”
系统默然。它从未以这个角度进行过思考。
白书悦是这个世界中土生土长之人,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可以接受他有大致的命途轨迹,但他不能接受他的未来全在操控之中。
他亦不愿只为了所谓“世界线”,去做他不愿做之事,以求苟活于世。
系统憋了会儿,又小声地问:“您不是……不在乎别人么?”
白书悦眸色淡淡:“我修的是无情道,不是魔道。我有我的良知与道德底线。”
系统心虚地缩了缩:“我、我也没有那么想您啦……”
白书悦一语道破:“你自然没有。只是这世间所有人,与你而言都不过是话本中的字句,而非活生生的人。”
所以于系统而言,这些人过得如何它不会在意。
不论是最初同白书悦所言,要他走那剧情线去送死,还是这段时日里它陆陆续续提及过的陆景阳之死,乔慕灵之困,还有牧元术以及云沉宿的下场。
这桩桩件件,于系统而言不过是“世界线”内一笔带过的字句。
可这些字句之下,是曾经活生生的人走向无可挽回的绝境。
系统从来就不用在意他们,因为他们只是“剧情角色”,仅此而已。
这也注定,白书悦与它,不能达成共识。
系统泄气了,过了会儿又问:“那您……还是决定就这么与天道对抗么?”
白书悦:“嗯。”
系统做下决定:“那、那我还是可以帮您的!虽然我没办法帮您提前预知或是阻拦主神抹杀……但至少与世界线相关的内容我还是比较了解的!”
白书悦冷淡:“不必。”
“宿、宿主?”系统没想到会被拒绝。
白书悦:“你本非局中子,乱子入局,全无必要。”
系统试图反驳:“也、也不能这么说吧……我本来就与宿主您绑定了,接下来要么是宿主您完成世界线修补任务,要么……就是宿主您被抹杀,让外来者完成您的世界线修补任务,否则我也离开不了您的识海。
“我在您识海里待着也是待着,帮您一下对我来说也不会损失太多。”
白书悦视线再次扫向它:“你不是说,背叛那所谓主神,你们系统亦会被抹杀么?”
系统又缩了缩自己的机体,声音更小了:“但老实说……我也不想就这么看着您被天道抹杀。”
这句话在杂音的影响下,白书悦没听清。
系统亦未重复,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我只是在职责范围之内向您解释世界线而已,这可不算背叛主神。”
它把声音重新提高了些,听着不知究竟是想说服白书悦,还是说服他自己。
白书悦便懒得再管它。
他本就不在乎系统如何想,如何做,只是不信任系统这枚出自于所谓天道的“乱子”。
但若这系统真如它所言一般,他自然乐得少一些扰他心情的因素。
便如系统所想,他们既已绑定,和平共处自然要比针锋相对要好。
第037章 第 37 章
另一头, 牧元术跟随云沉宿往前边走,云沉宿看不惯牧元术,牧元术亦不想搭理云沉宿, 两人之间沉默得有些异样。
就如同今日午后在院中等候白书悦时那般,诡异的氛围在他们之间蔓延。
过了会儿, 云沉宿才冷不丁开口:“你蓄谋待在清云身边,究竟想做什么?”
牧元术嘴角噙着一抹笑, 似真似假:“荒主还果真是贵人多忘事,弟子的意图已向荒主重复过数次了吧。”
面对云沉宿, 他分毫没有面对白书悦的那般顺从听话,点偏生语气仍是诚挚的,仿佛并无阴阳怪气之意。
云沉宿可不信他这些表面作态:“清云性子单纯,他会听信你的片面之言,可不见得你也能蒙混得过我。”
说话间,云沉宿又斜睨牧元术一眼, 神情中颇有几分傲慢:“以你这般修为,跟在清云身边亦不过累赘。若非清云性子良善, 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借着他一步登天?”
此言便是将牧元术当作想攀附白书悦大腿的投机弟子般对待。
牧元术笑了笑,黑眸间辨不出多少真心实意:“荒主真是说笑了。以仙尊资质气度, 仰慕仙尊者众, 我能有幸得仙尊片刻目光, 本就为旁人的嫉妒而非艳羡。招来的不过是如荒主这般的恶意揣测罢了, 又何以借仙尊声势一说呢?”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云沉宿眸色更冷,外放些许修为, 动用起高阶修士的威压:“你倒是懂得偷换概念。”
牧元术却分毫不惧,仍是抬头看着云沉宿方向:“堂堂荒主对我这般籍籍无名的弟子动用威压, 可真是太看得起弟子了吧。”
他此刻修为比之云沉宿确实差了一大截,哪怕云沉宿只是动用了些许的威压,他想顶着这份威压挺直腰板,仍需耗费不少的定力。
他的唇色刹那间便苍白不少,顶着威压紧握的双拳微颤,唯有黑眸如炬,与云沉宿平平对视。
牧元术知晓云沉宿是傲慢之人,若要让云沉宿对他改观,比起低眉顺目,这般不卑不亢的作态反而更有成算。
果不其然,云沉宿见他坚韧不拔,又不能做得太出格免得被白书悦察觉,眸色稍凛,片刻后还是将威压收回:“你倒是顽强。”
“多谢荒主称赞。”牧元术勾唇,坦然应下了云沉宿的嘲讽。
他本意并非要激怒云沉宿,应声过后又主动示好:“弟子亦知荒主这般警觉弟子意图,不过是为保护仙尊。仙尊心性纯良,不通人情世故,难免会为有心之人蓄意接近,乃至对仙尊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说这话时,牧元术的神色亦冷了些,显然意有所指。
云沉宿看着他,未有言语,倒是要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牧元术便继续道:“弟子也便不瞒荒主,弟子要接近仙尊,确有些别的意图,但这意图的本质,便是要保护仙尊。因为弟子知晓,剑云宗内有一人,意欲对仙尊不轨。”
云沉宿皱眉:“谁?”
牧元术:“此次同仙尊共往幻境的剑云宗领队,仙尊的那位二师兄,秦守。”
云沉宿眸色微沉:“秦守可是你们剑云宗的峰主,你小小一名内门弟子,可知私自编排峰主是何罪过?”
牧元术笑道:“弟子自然知晓,但弟子所言不虚,此事可是连乔峰主都知晓的。荒主若是有何疑问,大可联络乔峰主。”
云沉宿不常同其余宗门之人往来,白书悦是最大的例外,其次便是乔慕灵。
乔慕灵因此前为白书悦拼命夺得灵愈泉之事,修仙界皆知她对她的这位小师兄是真心的好,云沉宿亦因此与乔慕灵关系不错。
——当然,最开始只是试探一番是否为情敌,后来察觉乔慕灵对白书悦是很单纯的师门关系,便在乔慕灵领队来雪荒幻境时会多有照拂。
云沉宿依稀记得,他确实听闻乔慕灵抱怨过他们宗门内的那位秦守。只是本着家丑不外扬的心态,乔慕灵只说过对那秦守不喜,但并未说明过缘由。
云沉宿敛了心绪,又问:“你不过区区一名内门弟子,又如何知晓秦峰主意欲不轨之事?”
牧元术笑意淡了些:“因为此事,亦曾牵涉过弟子。秦峰主对仙尊存有爱慕之心,这本是寻常之事,但他得不到仙尊,便大肆搜寻与仙尊肖似之人,行那腌臜之事。”
他未说得太直白,云沉宿便疑惑:“腌臜之事?何意?”
牧元术顿了顿,抬眸便对上了云沉宿确确实实的疑惑神情。
这位看似潇洒风流的雪荒荒主,似乎预料之外地……也很纯情。
牧元术默然,想了想亦能理解。
常年待在这般人烟稀少的隐世之处,云沉宿对人情往来只怕亦懂不了多少。
看似凶得很,其实只是纸老虎。
牧元术换了点直白的用语:“就是行床事。”
这次云沉宿听懂了,勃然大怒:“他居然敢这般肖想清云!清云岂是他那般的人能随随便便玷污的?!”
牧元术对云沉宿这番话表示了赞同。
云沉宿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才牧元术那番话的意思,上下打量牧元术几眼,眼神变得略微古怪:“你……”
他看得出牧元术的眉眼气质与白书悦是有几分相似的。
牧元术面不改色:“弟子便是因反抗秦峰主之举,被秦峰主嫉恨,还有一次险些被秦峰主命人杀害,幸为仙尊所救。
“弟子随侍仙尊左右,既是为报仙尊救命之恩,亦是为护仙尊不受小人所害。”
云沉宿:“以你这般修为,你又能护得了多少?”
牧元术并无被看低的恼怒,直视着云沉宿:“保护仙尊不在乎修为,而在乎这份决意。仙尊不通人情世故,我便为仙尊提醒旁人的意欲不轨。仙尊若意外遇难,我亦愿以死为仙尊拼出那一线生机。”
他没再用“弟子”的自称,目光定定,态度坚决。
说到这,他又挑唇轻笑:“况且,荒主不是早已有所察觉了么?我的修为,可不会止步于此。”
青年一袭长衫直立,浅灰色调几乎要与周遭漫无边际的雪白融为一体,偏生就是这般低调不起眼的装束之间,又因他的神情而平添几分放纵肆意。
云沉宿眸色倏地重新冷下来,嗓音阴沉:“你是魔尊。”
牧元术笑着承认了:“是。我是魔尊。”
云沉宿面色不善:“你可知你这身份于此刻而言,可不是一个让我相信你的筹码。”
“我本就不需要你信我。”牧元术不在乎,“我只是需要你知道,我会拼尽我的一切护好仙尊,未来我亦能有这个能力与实力,站在仙尊身后保护他。”
云沉宿冷然:“你又如何笃定,以你身份,能有资格站在清云身后?我又如何笃定,这不是你魔尊的阴谋诡计?”
牧元术侧眸看向他,眸间俱是张扬恣睢的笑意:“因为仙尊早已知晓我的魔尊身份。仙尊已准许我随侍他身旁,你——”
“又有何资格怀疑我?又要以何身份怀疑我?”
云沉宿倏地握紧了手,面色更加难看:“激怒我对你可没有好处。”
牧元术敛了方才那般肆意的气势,笑得随性:“弟子不过陈述一些实话,何来激怒荒主一说呢?荒主若是连这都听不得,又如何配得上清冷高洁的仙尊?
“我可是得了仙尊默许的,荒主又得到过仙尊的什么呢?”
他一字一句从容镇定,恢复了初时那般温良,却又直戳云沉宿心底痛处。
仿佛无理取闹的,始终都是云沉宿自己。
牧元术淡淡地扫了一眼云沉宿,黑眸间平静无澜,相似的眉眼让云沉宿无端思及白书悦。
他于白书悦,除却这雪荒幻境的便利外,本就一无是处。
他从未得到过白书悦的任何回应,亦从未得到过白书悦视线的真正停留。
可牧元术得到了。
他在宗门比试上,得到了白书悦头一次的留意,还成为了白书悦入无情道以来,唯一被白书悦准许住在寒英峰中的例外。
云沉宿不甘,但起伏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了深深的无力。
须臾,牧元术才收回目光,缓了语气,又道:“弟子与荒主的目的本质上仍是相同的,都不过是想保护仙尊,又何必非在此争个你死我活?”
云沉宿抬眸看向他:“你又待如何?”
牧元术慢条斯理道:“此次雪荒历练本是乔峰主作为领队,只是乔峰主因某些事故出了意外,于剑云宗内养伤,才不得已换成了秦峰主。秦峰主亦于不久前同仙尊挑明了他的心意,只是将自己所做的那些腌臜事掩盖得很好。
“如今仙尊与秦峰主同处幻境内,难免秦峰主会寻借口邀约仙尊,若仙尊应邀,以弟子目前的剑云宗内门弟子身份,要想驳斥秦峰主面子确为不易。”
他将话说到这,云沉宿便已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雪荒荒主,雪荒幻境内万事他说了算,若是秦守想对白书悦做些什么,牧元术兴许不好插手,但他是完全不用顾及的。
况且,他爱慕白书悦之事亦是许多人通晓之事,他有正大光明的理由。
云沉宿思量片刻,同意了:“我不会让那秦守对清云做些什么,但同样的,你也别以为我会那么轻易就对你放松警惕。”
他说着狠话,语气却再无之前那般底气十足的态势。
牧元术莞尔:“自然。那便有劳荒主了。”
云沉宿没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折回白书悦所在方向。
牧元术站在原处,看着云沉宿的背影,眸色微沉。
他不知白书悦是否会与系统达成怎样的共识,但不管那系统是否骗得了白书悦的信任,他都不会让那系统的企图这边轻易得逞。
云沉宿便是此局中最好的棋子。
思及此,牧元术又轻笑一下。
这位不谙世事外强中干的荒主,倒也是意外地好拿捏呢。
第038章 第 38 章
云沉宿与牧元术都关心白书悦情况, 只大概往前探了一段距离便折回来。
白书悦已结束同系统之间的商议,漠然独立,状态与之前看起来相差不大。
牧元术留意了一会儿, 并未再听到那所谓系统的声音,一时无法分辨白书悦究竟同那系统商谈得如何。
他隐在袖间的手握了握, 很快又松开,走到白书悦身边:“仙尊, 前边弟子与荒主已去大致探过,暂未察觉太多异常, 但还是仍需小心。”
白书悦没在意,“嗯”一声,“那便继续走吧。”
牧元术听从他的一切安排:“好。”
云沉宿无端被冷落在一旁插不上话,侧眸看向一旁的牧元术。
牧元术仍是挑不出任何错处的模样,坦然对上云沉宿视线。
两人间的氛围变得有些不同,闲来无事吃瓜看戏的系统敏锐察觉到了:“宿主宿主, 反派和云沉宿好像关系缓和了点诶,怎么他们好像也达成了什么共识。”
系统见过的人事比白书悦多得多, 大致能分辨出一些关系状态。
白书悦不太在意牧元术与云沉宿交际如何,没应它。
牧元术则在此时抬眸看向了白书悦。
“也”。
意即系统和白书悦亦达成共识。
他们又达成了什么共识?
牧元术眸色微转, 旋即不动声色地收敛。
无人察觉牧元术的短暂视线, 白书悦更不在意这些身外事, 既然他们都回来了, 便一道继续往前走。
而没走多久,白书悦便又收到了来自秦守那边的联系。
同往常一般,白书悦根本来不及拒绝联络请求, 天道那边便自动判定接通。
白书悦不想因他逗留,用术法时灵球悬空跟随, 步伐并无分毫停滞。
白书悦的灵球有归属限定,与他这边相连的灵球内不会出现他身旁的人事物,只会出现白书悦自己的身影,秦守便看不到他的身边还跟了牧元术。
秦守与白书悦联络上,还似是松了口气般:“小师弟你没事呀?”
白书悦淡淡:“我能有何事?”
秦守:“方才幻境内出现了魔化妖兽,所幸品阶不高,很快便解决了。现下各宗门都比往常警戒起来,我试着联系你没联系上,便担忧你那边的情况。”
秦守这次说及的话题还比较正经,白书悦蹙眉,往云沉宿那边看去,便见云沉宿亦是严肃。
雪荒幻境距离魔界近,偶尔确会出现魔化妖兽,但遇到几率很小,大抵是每千年一次。
每当有魔化妖兽出现时,亦意味着历练难度升级,寻到高阶珍宝概率增加,亦是千年难遇的机会。
然约摸一百年前,雪荒幻境已经出现过一次魔化妖兽,并且当时现世的天阶法器因适用于炼器,被白书悦随手赠予乔慕灵了。
照理说这次还不该会有魔化妖兽。
云沉宿将视线放在牧元术身上,牧元术只回以一个坦然且清白的神情。
系统则在此时说:“按照原本的剧情线,这次幻境确实不该出现任何异常,看来又是天道的手笔了。”
白书悦大致了解,未有任何回应,亦未向秦守解释他方才为何联络不上。
秦守又继续道:“这次幻境应当会比往常危险些,小师弟你可要同我们汇合?多些人的话也好尽早察觉异常。”
他说得温和得体,言语恳切,一副全心全意是为白书悦着想的模样。
但白书悦不喜人多嘈杂之处,宁可独自迎难都不愿于过多人前现身,这应当是所有了解他的人的通识。
云沉宿旁听至此,便知晓牧元术并未于秦守之事上骗他。若是真心实意为白书悦着想,就该少给他添麻烦才是。
白书悦未回答,云沉宿便主动插话:“不劳秦峰主忧心,清云尚不至于要到一群初出茅庐的弟子关照的程度。”
他未将秦守囊括在内,只点出了白书悦不喜人多之事。
秦守能听到云沉宿的声音,顿了顿,眸色似有一瞬变化,又很快收敛:“原是有凌华仙尊随同,以凌华仙尊实力,那在下便放心多了。”
不论是看实力还是看地位,已入尊者境的云沉宿都比修为要差一大截的秦守要高些,秦守亦知云沉宿喜欢白书悦之事,并不好在此时表示出太多旁的情绪来。
他又随意说了几句关心白书悦的话,便匆匆断了这次联系。
这还是秦守锲而不舍联系白书悦这么多回,白书悦第一次见他那边主动断联系。
系统吃瓜吃得乐乎:“云沉宿应该是看出秦守心思了,果然还得是情敌比较敏锐。”
白书悦没什么心思去管这种事情,只是对云沉宿这次的打断还算满意,随手将灵球收回去。
云沉宿不知白书悦对秦守的态度,见他并未对自己的插话表现出不悦,便继续暗戳戳道:“这人叫秦守吧?好似很关心你似的,他若真有这么个心意,怎么不知道自己来寻你,还要你去寻他?他难道不知你不喜人多之处么?”
牧元术却在这时温和地笑了笑:“秦峰主到底是剑云宗领队,应是不好抛下宗内弟子吧。”
云沉宿只朝牧元术那边看去一眼,便知晓他的意思,冷笑:“呵,他迁就不了清云,便要让清云迁就他?他多大脸,若真有何危险,同他们一起他们也只会给清云添麻烦。还保护清云呢,假惺惺得很。”
牧元术:“秦峰主大抵也是想让仙尊与弟子们关系拉近些吧,宗门内的弟子们都很仰慕仙尊,只是平日鲜有机会能与仙尊见面。出门前秦峰主还想邀请仙尊一同呢。”
云沉宿更是不屑:“他想便可以这般让清云做他不愿做之事了?他当清云是什么?清云若想同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孩们拉近关系,还用得着他在中间牵线?他很有脸么?”
“……”
云沉宿与牧元术有来有回地讨论着,吃瓜的系统总觉越吃越奇怪。
这俩人……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在唱双簧啊,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的。
系统不确定是不是它的错觉,但想了想,按照目前牧元术的身份地位,云沉宿这样的人应当还不至于“配合”牧元术。
它没同白书悦细说这个推测。
白书悦自己本也不喜秦守,由着他们谈论,只继续往前边走去。
树林内的地形比之荒原确实要复杂一些,三人走出不久,便碰到了一处陡坡,往上走便是悬崖,应是御剑而至的这片树林正位于某座山上。
云沉宿感知着大体位置,在前边继续带路,但没多久又带回了方才的那处陡坡。
云沉宿皱眉,朝四周打量,确认此处与他们方才遇到的陡坡一模一样。
牧元术问:“是遇上幻阵了么?”
云沉宿:“我明明是遵循我所感应到的方位走的,按理来说会误入幻阵。”
白书悦镇定自若:“那便再往前一段看看。”
云沉宿听从了白书悦的安排,循着所能感应到的方位再次往前,最终又回到了那处陡坡。
这下就只能确定,他们确实误入幻阵内了。
牧元术正要再说什么,但来不及开口,神色蓦地一沉:“仙尊,那股奇怪的气息变浓郁了。”
同白书悦一同待在雪荒这边的这几日,有白书悦的许可,牧元术亦看了不少有关魔界的书,知晓以他魔修的身份是能够感应到魔物气息的。
翻阅古籍时他尚不知魔物气息具体是如何,但真正感知到异样后,他第一时间便能确定——这就是魔物。
并且是等阶不低的魔物正在朝他们聚拢。
云沉宿与牧元术第一时间戒备起来。
白书悦立与他们身旁,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
危险的气息已浓郁到即便他并非魔修,亦能感知到了。
此番魔物数量等阶,想来不好对付。
魔物与寻常修士妖兽之类不同,魔物并无实体,更类似于无神智飘荡于世间的怨气,只能看见一团黑雾似的东西,但并无法真切捕捉到它的形体。
要想对付魔物,便只能用术法,剑修的剑在此刻毫无用处,除非是已修炼至人剑合一之境,能外化剑气者,才能劈散魔物。
近千年来,魔物几乎消声灭迹,云沉宿虽为荒主,但并无灵修的资质,是纯粹的剑修,且仍未真正突破最高的人剑合一之境,想对付这么多魔物很难。
牧元术是灵剑双修,但以他目前修为,术法所能发挥的效用寥寥无几。
牧元术与云沉宿都有保护白书悦之心,只是面对魔物,还是得同样灵剑双修的白书悦来应付。
云沉宿看着逐渐聚集起来的黑雾,眉头愈发紧皱:“魔物明明都已消失数千年了,为何这雪荒幻境之内会骤然出现这么多?!”
白书悦神情仍是平静,右手微微翻转,便有一柄冷蓝剑气凝聚而成的“剑”自他掌心汇聚而成。
魔物从何而来他再清楚不过。
白书悦脚尖轻点,清松剑随之出鞘,载着白书悦悬于半空。
漫无边际的白芒间,无数黑雾如翻涌的乌云般朝他们这边涌来。
风雪再起。
白书悦衣角于凛冽寒风间猎猎翻卷,冷蓝双眸无悲无喜,漠然望着脚下的一切。
这便是天道的第二次正式抹杀么?
他不会惧。
第039章 第 39 章
凛冽狂风卷起积雪, 枝头折断,簌簌雪落。
白书悦独独立于风霜之间,不过手腕翻转, 便骤然掀起一场更肆虐的暴雪。
“吼……!”
魔物发出喑哑的嘶吼,黏稠低哑……
它们嘶吼着, 向上攀附着,便如阴冷潮湿之处蠕动着的蛆虫, 密密麻麻,恶心得直教人作呕。
“噫……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啊……”
系统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若非它只有一副机械躯壳,只怕已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白书悦随手于云沉宿与牧元术身侧落了道庇护的阵法结界。
那些魔物对云沉宿与牧元术本就并无兴致,不断地汇聚在一起,直冲白书悦的方向而去。
白书悦只随意地扫视一眼,掐了个法决,刹那间, 凌厉风雪腾空而旋,直将那恶心魔物通通卷入!
“嗷吼……!”
寒风卷动白书悦衣角, 那污秽之物却沾不得他分毫。
他并未松懈,亦未轻敌, 以天道之力, 绝不仅仅会只停留于这么点水平。
铺天盖地的风霜裹挟着低吼, 本就沉沉压着的天空被风雪遮盖, 更是阴沉得如同暴雨前奏,几乎要将这陡坡山崖再度撕裂。
白书悦独独立于风暴中心,这天地万物在此时此刻, 仿佛皆为他所用。
化神期大圆满的修为尽显无疑,牧元术驻足风雪的唯一净土间抬头仰望, 只能朦胧捕捉到白书悦的清冷身形。
明明已是无欲无求的冷淡内敛,但强大的气场与修为震慑仍叫人挪不开眼。
魔物终被冰霜所冻结,白书悦指尖随意轻点,风雪骤停,魔物亦随着碎裂的冰霜彻底消融。
白书悦御剑落地,挡在牧元术与云沉宿周围的结界一同散去。
云沉宿欣然称赞:“不愧是我们清云仙尊,这般规模魔物都抵不过你的风雪操纵。”
白书悦对此并未予以回应,通透冷蓝眸色间仿佛拢上一层灰蓝。
熟悉他之人才能看出,他这是对待正经大事时会有的神情。
牧元术走至白书悦身侧,问:“仙尊可是还觉得有异样?”
白书悦:“嗯。”
天道知晓他的实力,上一次的抹杀亦与修为无关。
他不信天道只会这么轻飘飘地以魔物来对付他。
云沉宿又道:“不论如何,总之先尽量离开此地吧。那幻阵应当已经破除,此地不宜久……”
他正说话间,白书悦身后大片雪地中,在他们都未察觉的情况下倏地蹿出一道黑影!
“仙尊小心!”
“宿主你身后!”
牧元术与系统同时发出惊呼,白书悦一时来不及警觉,只堪堪避开要害,仍是被那突然蹿出的黑雾袭向手臂。
白书悦当机立断掐了个法诀,将那一小团漏网之鱼处理掉。
“仙尊您还好吗?”牧元术担忧地看向白书悦的手。
为便利寻宝,白书悦入幻境前便换了套素白窄袖长衫,哪怕白书悦反应及时,那魔物仍在他手臂间留下了一道朦胧雾气。
似是若隐若现的枷锁般,禁锢在他右手手臂上。
白书悦试着以右手催动了下灵力,只觉灵气不如以往般顺畅,稍有凝滞之感。
他眸色更深,一字一字淡然吐出:“缚灵魔。”
牧元术与云沉宿闻言,俱是一惊。
魔界魔物大多并无名字,只有低中高三个等阶的通称,唯有一些独特的,比高阶魔物还高一个等阶的魔物,会因其“招式能力”而被特意命名。
缚灵魔便是这类魔物之一。
缚灵魔,正如其名,它最独特的能力便是能使被它侵袭的修士灵气被束缚,限制其动用灵力的能力。这对于修士而言是非常致命的。
并且缚灵魔数量极其稀少,无声无息,即便是像白书悦这般修为已臻最高级别的修士,亦无法在它现行攻击前察觉到它的出现。
但缚灵魔要生存亦需依靠大量魔气,几乎不能离开魔域,按理来说雪荒幻境中即便是出现大群高阶魔物,都不可能出现缚灵魔。
方才那些魔物果然都只是幌子。
牧元术的心蓦地一沉。
他并未表现出太多旁的情绪,又问:“那仙尊现下感觉如何?”
白书悦垂眸:“灵气已有凝滞之象,大抵撑不了多久。”
由于缚灵魔在修仙界出现概率实在太低,修仙界内并无记载如何破除缚灵魔束缚的方式,白书悦又是他们三人当中唯一能对付魔物的。
一旦白书悦灵气彻底被禁锢,再遭遇魔物他们便很难抵御。
而且除此之外——白书悦的经脉承受不了灵气被禁锢的后果。
他天生的冰灵根灵力会侵蚀反噬他的经脉,必须有足够高的修为他才能抑制住他体内的反噬灵力,一旦他如今的灵气被禁锢,修为近乎归于零,那些被抑制的天然灵力是不会同样受控,只会卷土重来。
以雪荒幻境的条件,白书悦根本无法再承受这样的反噬。
云沉宿立即便想到了这一点,果断:“我们现在就出去。”
白书悦却平淡道:“出不去了。”
云沉宿一愣,当即便要动用他荒主的权限,召出传送法阵。
但正如白书悦所言,他召不出来了。
云沉宿眉头紧皱:“怎会如此?”
天道都能让缚灵魔特意现身雪荒幻境,想也知晓不会再给白书悦轻易离开这个幻境的机会。
再要离开,那便只能等下一次的雪荒幻境结束时,自然出现的通用阵法。只是距离雪荒幻境结束,还有足足六日的时间。
六日,已完全足够缚灵魔的怨气渗透至白书悦经脉之中。
白书悦心境倒是平和:“此番异常皆为我而来,你们不必再跟随我,自会无事。”
“弟子绝不会任由仙尊一人!”牧元术几乎是在白书悦话音落下的同时,予以应答。
他态度坚定,黑眸直直与白书悦对视:“弟子性命本就为仙尊所救,弟子不愿就此任由仙尊独自离开。”
牧元术很少以这般态度同白书悦对话,他总是以白书悦意愿为先,不希望白书悦因他而有何不悦的情绪。
但他也绝不能任由白书悦一人去应对那天道的抹杀。
在牧元术表态之后,云沉宿亦道:“清云,你这是把我们当什么人了?我虽不知你这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能在这雪荒幻境中比我荒主权限还高,但不论如何,我亦不可能在明知你身体状况有异时弃你而去。”
白书悦并未预料道他们会这般回到,眸色中都似乎带上一分疑虑:“你们此刻离开才是最有利的选择,跟着我作甚?你们又帮不上我。”
这话倒是实诚。
系统给他解释一点人情世故:“宿主,他们俩都喜欢您,而且都是把您的安危视为最紧要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就算他们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帮到您,但只要能为您提供哪怕多那么一丝一毫的让您平安无事的机会,都一定会把握住。
“这是你们人类之间独有的一种感情,您现在可能不理解,但不妨碍他们这样对您,就像……”
系统试图搜寻一个合适的例子:“啊对,就像当初您的小师妹拼死为您带回灵愈泉一般。”
无情道的白书悦确实不理解这样的举止,于他而言唯有修炼至上,利益至上,他不会为旁人付出任何东西。
但既然系统都这么说了,他便懒得再管:“随你们吧。”
牧元术与云沉宿不愿放任白书悦独自离开,便一道继续探寻前路。
这一次他们确实不再似之前几次那般总是回到熟悉的陡坡附近,但树林内的幻阵仍旧对云沉宿产生了影响。
——就譬如面前这道他们又来了足足三次的悬崖。
有前一次的经验,他们差不多知晓这次应当是在悬崖附近又将遭遇到些什么,便没再急着继续试探。
白书悦站在悬崖边,从容地环顾起四周环境,尚未于此停滞多久,便察觉出周围的异样。
“是魔化妖兽。”
他视线扫向不远处的树林,不疾不徐地得出结论。
而紧接着,那树林间果然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十熟只妖兽自树林间走出来。
这些妖兽等阶有高有低,最低不过练气期,最高亦有大乘期,每只都长得凶神恶煞,约有一人高。
云沉宿见状,反倒松了口气,不屑轻笑:“既是魔化妖兽,那便不足为惧。这次便交给我吧,缚灵魔会因灵气的催动而加快侵蚀,清云你在后边待着就好。”
牧元术虽还对付不了那些太高阶的魔化妖兽,但周边一些低阶的全然不足为惧,他亦默默地站到白书悦身前来,并未言语,但已足够表明他的意思。
能少打一架白书悦自是乐意的,便没再管,由着云沉宿与牧元术护在他前边。
魔化妖兽亦无太多神智,虽是冲白书悦而来,但遇上旁人攻击,便无暇再顾及它们原本的目标,径直同袭击它们的人打起来。
牧元术与云沉宿各自游刃有余,系统便借着白书悦的识海亮晶晶地围观别人打架。
但这样的镇定围观并未持续太久,系统显示屏内的电子表情忽然变化,不受控制地开始自动播报。
“叮!抹杀程序启动!”
自动播报出来的同一时间,一团不知何时隐藏在旁的黑雾骤然蹿出,猛地一下将白书悦往悬崖方向推落!
恰逢此时,白书悦方抬手便感知到他体内的灵气正巧被暂时地彻底阻塞了。
失去灵气之际,护体灵力消弭,风霜骤然侵袭。
白书悦一时未站稳,向后踉跄两步,脚下地块亦在此刻突然断裂!
“仙尊!”
牧元术几乎是在听闻系统播报的一瞬间便猛地回身,变故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他眼睁睁看着白书悦就要坠崖,二话不说当即冲上前去,紧随白书悦一跃而下!
白书悦尚未自这瞬息变故中回神,便间牧元术毅然决然地跟着他跳了下来,还特意附加了灵力辅助,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再接着,便是陌生的气息庇护在他身旁。
但这层牧元术堪堪加持的护体灵力与他而言已无分毫效用,他体内的冰灵根灵力已开始肆虐,五脏六腑如同被捣碎后狠狠搅乱在一起。
唯有被牧元术握住的手心,余留一分烫得惊人的温度。
“仙尊——!”
牧元术着急地又呼喊了一声。
朦胧间,白书悦只觉这般场景似乎又有些熟悉。
上一次坠崖……似乎亦有那么一个声音,急迫地呼喊着他。
白书悦难得有些怔愣,看着追随他而来的牧元术,又逐渐模糊了视线,模糊了……意识。
耳畔边似乎仍有牧元术的声音,但刺骨冰寒还是渐渐侵吞了白书悦所有意识。
“叮!抹杀程序进行中……”
第040章 第 40 章
无尽的冷意由心口逐渐蔓延至四肢, 身躯沉沉浮浮,仿佛被冰冷河水一点点淹没。
白书悦意识逐渐消沉,朦胧恍惚间, 似是看到了一些画面。
是自己于寒英崖前纵身一跃,是牧元术在寒英峰中兢兢业业地服侍他, 是秦守在寒英峰下同他告白,是他的师尊来信说让他破道生情。
是……
是什么?
白书悦忽然看不清楚了。
在他师尊来信要他破道生情之前的所有片段画面……
全都变得模糊难辨。
他似乎, 失去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记忆。
但他并不在乎。
无情道使然,他不会给自己不在意之事分出太多注意。
遗忘……大抵亦是因此而起。
他亦记不得自己原来的家世, 记不得自己为何会来到剑云宗,记不得自己如何决意入了无情道。
更记不得……他与□□是如何相遇……
□□……?
是……谁……?
似乎有那么一个人,有那么一个名字,他不该忘的。
□□……
mu、yuan……
白书悦自朦胧的声音中辨出一点读音。
牧……原?
还是……穆渊?
……
“仙尊!”
一声惊呼骤然将白书悦自沉沦的冰冷中唤醒。
他皱了皱眉,缓缓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欣喜又忐忑的黑眸。
“仙尊?您……醒了?”
牧元术小心翼翼地望着白书悦的方向。
白书悦只觉此刻头疼欲裂, 梦中那莫名的思绪揪着他的心绪,束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你是谁?”
牧元术指尖颤了颤, 四肢骇然冰冷。
白书悦无意识地又补充:“牧原……还是穆渊?”
牧元术愣了愣:“弟子……”
他尚未来得及说完,系统的声音骤然打断了他。
“宿主!!!您终于醒了!!您您……您还是……您吗?”
原本的激动欣喜在最后一句, 变成了小心试探。
白书悦被它吵得头疼:“闭嘴, 你好烦。”
这个场面系统觉得似曾相识, 但按捺不住心底兴奋:“啊啊啊太好了宿主您还是您呜呜呜呜, 我真的要被吓死了,幸好反派赶来救您赶得很及时,不然我都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呜呜呜呜……”
系统难以自抑地在白书悦脑海里哭哭啼啼, 白书悦有心想冰封识海,但修为被禁锢, 只能被它吵得头更疼了。
而白书悦与系统都无暇分心的间隙中,牧元术又骤然松了口气,手都还有些微微的轻颤。
还是……便好。
牧元术难得不觉得系统的声音刺耳,安安静静在白书悦身旁等了会儿。
片刻后,白书悦才终于自初醒时的状态中缓过来,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察觉他似乎正躺在一个山洞里。
他身下有干净整洁的布匹披着,身上还盖了一件厚实干净的毛绒斗篷,为他挡住了大半冷意。
白书悦企图坐起身,却感觉浑身酸软无力,险些又摔回去。
牧元术忙扶住他:“仙尊小心。您现下修为被禁锢,又受了冷,染了风寒,应当无甚气力。”
白书悦借着牧元术的搀扶,倚靠着石壁坐起身,尚未理清当下情况:“此处是何处?我又为何……只是染上风寒?”
他感知过自己体内经脉,并无任何冰灵根肆虐的痛楚。
牧元术老老实实从头交代:“仙尊您坠崖时,弟子唤来了飞行法器接住了您与弟子,本想飞回去找凌华仙尊的,但不知是落入了新的幻阵还是离开了原本的幻阵,弟子如何都回不去崖顶,便带着仙尊一路向下,找寻到了此处山洞暂时落脚。
“仙尊体内的伤势……是弟子临出门前,自仙尊的药室中拿了许多灵丹妙药以备不时之需,里边正好有掌门曾经为仙尊收集而来的,抑制冰灵根灵力的丹药,弟子便……失礼为仙尊喂服了一颗。”
说话间,牧元术亦将他所言的丹药拿出来递给白书悦。
白书悦扫视一眼,依稀记得确实是他修为足够抑制冰灵根灵力前吃过的。
这丹药是让人短暂地失去所有灵力修为,其中便包括灵根本身储存的灵力。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是对付敌方最有效的毒,于白书悦,尤其是此时本就受缚灵魔影响的白书悦而言,却是最好的灵药。
那便难怪他没有因灵力的反噬而被成功抹杀了。
白书悦随手将丹药还给牧元术。他如今灵力尽失,连自己的储物法器都打不开,只能由牧元术来保管。
牧元术接过瓷瓶,又垂下眼睫:“这丹药原本便只余五颗,仙尊昏睡了一日,弟子已为仙尊喂服两颗,现下……只余三颗了。”
也就是说,三日后若是再找不出接触缚灵魔的方式,白书悦还是死路一条。
白书悦并不在意:“嗯。无妨。”
“仙尊……”牧元术见他这般淡然,却有些心酸,又当即道,“弟子……弟子一定会尽量为仙尊搜寻到办法的!”
系统也连忙表态:“我这边有权限再向主神那便神情调取世界观资料……虽然现下主神那边或许不会允许,但……但我可以偷偷给您偷来一些!对,我还可以偷,您等着,我现在就去偷!”
白书悦:“……?”
他尚未来得及对系统这话评价些什么,就感觉到识海中系统的气息变弱了许多。
白书悦:“……”
行,那就由它去偷吧。
系统的声音暂时消失,牧元术亦未再停留于这样的话题中。
他端来一碗粥:“仙尊,您现下染了风寒,修为又被禁锢,可需要用点膳食补充一下体力?”
白书悦看着端来的粥,疑惑:“你何处来的东西?”
牧元术:“弟子……不知仙尊是否出门在外时是否会一时兴起有些口腹之欲,临出门前便将各式各样的食材与厨具都备了些。”
牧元术在寒英峰住的时间里,亦帮着给除白书悦卧房、闭关室与书室之外的所有地方都做了重新整理,在一个堆满各式各样的法器的储藏室内便看到了专门保存各类食材的储物法器,以及一些可用来烹煮的法器,
这些法器都出自乔慕灵之手,牧元术便推测过去的白书悦兴许是比较喜好吃食的,临出门前犹豫了会儿,还是将这些东西都带上。
现下他便无比庆幸当初自己没有在犹豫间选择不带。
白书悦对此难以评价。
谁特意出趟远门还特意带这么些东西?
但不得不说,白书悦闻到拿药粥的香味后,确实久违地感到了饥饿。
辟谷是要筑基后的修为方可修炼的术法,如今灵力丧失,白书悦原本的辟谷之术亦失效了大半。
他想接过牧元术手中的粥,但睡了一日,又受风寒之症影响,实在没什么力气端一碗粥。
牧元术见状,并未提议自己喂食,而是又在自己的储物法器中翻翻找找,找出了一个姑且可充当桌子的法器:“仙尊先用这个凑合一下吧。”
白书悦对他的这个安排很满意,慢条斯理地开始进食。
牧元术把温度和味道把控得都很好,药粥入口不烫不凉,不咸不淡,正是最合白书悦胃口的状态。
不得不说,牧元术厨艺亦是不错的。
白书悦用膳用到一半,又注意到牧元术只是静静在旁边坐着,随口问:“你自己的呢?”
牧元术浅浅一笑,摇头道:“弟子所带食材有限,仙尊身体状况比较差,弟子吃干粮便好。”
闻言,白书悦便没再多管,随他自己乐意吃什么便吃什么。
待白书悦用完药粥,牧元术又将勺碗之类的收拾好,乖顺地问:“仙尊可要再休息会儿?现下外边正下雪,出去可能会很冷。这边地处偏僻,应当不至于遇到高阶妖兽,弟子还能为仙尊守着。”
白书悦确实还比较疲倦,点了点头:“可。”
牧元术又自储物法器中翻出更厚实的衣裳布匹,给白书悦凑合围出一个足够暖和的“床铺”,让他能睡得安稳些。
接着他还将原本放在靠近洞口的小火炉拿进来了些,问:“仙尊,这样的温度可还适宜?”
白书悦全程什么都不用做,被照顾得妥妥帖帖。
他本就是比较娇气的性子,山洞里这般简陋的环境换作往日他怕是冒雪都不愿继续待着,但有牧元术的收拾,整个山洞干燥、干净且温暖,他还是乐意好好在这么个地方休息会儿的。
白书悦重新躺下,由于失了灵力,很快便沉沉地再次睡了过去。
牧元术听到他比往日微弱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起伏不定的心绪终于随之落下一半。
虽然此刻危机尚未真正解除,但至少……至少他的仙尊还在,他也还有三日时间,继续去想想办法。
牧元术安静地坐在旁侧,看着白书悦的睡颜。
他冰凉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直到此刻才终于有时间一点点擦拭干净。
这样劫后余生般的心绪他已经不想再经历,他也没有那个时间再同云沉宿打太极。
他必须得尽快再找到云沉宿,找到突破尊者境,拿回他原本修为的方法。
天道的前两次抹杀都没能将他的仙尊带走。
那他决不愿再给天道更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