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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走在小路上,踩踏薄雪、枯叶时,会发出“沙沙”的轻微声响。
又转过一个岔路口,许知鱼下意识留心身后,却意外地发现,走路的声音断掉了。
许知鱼心内一惊,不由往身后望去:
只见身长玉立的少年,停留在岔路口的位置,折着一根枯枝,不知在做些什么。
“许、许应年,你在干什么?”
这似乎是许知鱼第一次当着许应年的面,唤他的名字。
青涩中,带着一丝难掩的慌张。
慌张后,又勾出女孩儿特有的娇嗔的语气。
嗓音甜甜糯糯,悦耳好听,像是童话书里,对小王子撒娇的红玫瑰。
少年停下手中的动作,亮出手中一叠红色的丝带,朗声道:
“山林里错综复杂,很容易迷失,但若在来时的每个岔路口系以红丝带,到时,就可以沿着记号回去。”
许知鱼皱着眉头笑:“我以为只要顺着脚印和指路牌就可以回去,没你想得那么多。”
“如果落雪落雨,我们来时的脚印很容易被覆盖。而且,这里的雪积得很浅,没过几分钟,脚印就会消失。
“指路牌虽然有用……但你发现没有?一路走来,到最后,已经看不见指路牌了。”
许应年说,“你快跟上去吧,小心走丢。”
“嗯,你动作也快一点,不要落队。”
许知鱼转头逡巡两只猴子和盛昭的踪迹,发现他们已经远远地走在前端,跟自己拉开一段距离,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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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地,母猴领着几人,走出弯绕的山径,来到一处崖口。
视野顿时明朗开阔起来。
两旁零落的乔木结挂雾凇,地面生长摇曳着无数蓝莹莹的、漏斗状的花朵。
根深而绿,无叶。
冷冽的空气中,弥漫一股微醺的香气,形成一片幽蓝的花海。
与不远处崖口倾泻的瀑布下,毗连的一汪石潭,遥相呼应。
石潭圆而大,直径一丈上下,周长二丈左右。
瀑布撞击狭岸的青石和潭水,溅击白沫般的水花,发出叮铃咚咙的声响。
“这个味道……”
待从第一眼的震撼与惊艳中回过神,盛昭将登山杖扔在地上,朝蓝色花海快步走去,蹲下仔细嗅闻:“有一点熟悉啊。”
许知鱼望着眼前不似凡间,胜似仙境的景象,喃喃道:
“忘忧山……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许应年垂下眼睑,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挺适合长眠的。”
许知鱼疑惑地瞥了少年一眼,有点没听清:
“常绵谁啊?你朋友吗?”
少年静静瞅了许知鱼须臾,似笑非笑地,从喉头抑出一个“嗯”字,冲不远处的水潭点了点下巴:
“那里看起来挺有意思的,去看看?”
许知鱼颔首,方想应声,似是想起什么,扭头四顾:
“那两只猴子呢?”
方才,他们一行人只顾沉浸在眼前美景的震撼中,没注意那母猴和小猴的去向。
如今再想找,却是找不到了。
许知鱼气结:“这猴子怎么恩将仇报!我们好心给它吃的,它却带我们来这么奇怪的地方,又把我们丢下自己跑了。”
许应年朝不远处的石潭走去,“你听过忘忧山的传说吗?”
“当然。”
许知鱼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后面,穿过幽蓝的花海。微醺的香味,麻痹着她的神经,让人感到无与伦比的放松,“这可是这座老城里,世代口耳相传的故事,孩子们都知道。”
许应年的声音甘冽悦耳,仿佛与泉水的叮咚融为一体:
“千年前,杞国有忧天者,担心天地崩坏,日不能思,夜不能寐,有神仙知道了,善心大发,带他到山中饮神水,解去他的忧愁。”
许应年已经走到石潭崎岖的边沿,为免打滑,他走得极缓,垂首紧盯着被飞渍溅得乌亮的石面,找到一个比较干燥的石块半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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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的潭水倒映出少年少女的容貌。
一个黑发乌眸,清寒如墨;一个红发蓝眼,张扬如火。
水面并不平静,随着崖口顺流的飞瀑激荡出一圈圈的波纹,模糊了两张青春靓丽的面孔。
许知鱼在少年旁边盘腿坐下,登山杖平置在石缝里,背包被随意地卸去,翻倒在身后。
“你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忘忧泉?”
许知鱼俯身凝视着水里的倒影,微微一笑。
水里,红发冰眸的女孩,也跟着抿嘴浅笑起来。
花海的香气越来越浓郁了。
许知鱼沉醉地微眯起眼,像蜷缩在阳光里的猫。
许应年淡淡说:
“为什么不是?大自然的一切都是有灵性的,不论是风花雪木,还是飞禽走兽。我们帮助自然的生灵,自然,便馈赠我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地。”
许知鱼用双手捧起柔软的脸颊,吃吃笑道:
“嗬!那还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不过——”
许知鱼话锋一转,指向水里,少年沉静俊美的面孔,手指嚣张地左右摆了两下,“如果是我,绝不会跟你做任何交易。”
许应年蹙了眉,没有作声。
水面倒映着女孩的脸颊,泛起一层薄红,岸上的人儿蓦然一动,侧过脸来。
水晶蓝的眸子紧紧盯着少年下颚线分明的侧颜。
许知鱼皱着眉,微微笑道:
“因为,我讨厌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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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开始讨厌你。
“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帝会让我遇见你。
“明明我和爸爸、妈妈是众人羡艳的幸福家庭的模板。
“但你,在那栋别墅和爸爸吵架的你,在后花园钻出墙洞和我对视的你,打碎了我一直以来的幻想!
“生日过后的那段时间,每一天每一天,我都生活在煎熬里。
“晚上,我常常会失眠,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对着星星和黑夜发呆。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心里怀揣着一个无法言喻的秘密。
“我怕某一日这个秘密被我家人知道。
“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变成虚幻的假象、泡沫的幻影!
“但我又不甘心如此下去!”
许知鱼愤恨地握紧拳头,倒影里,女孩的表情变得扭曲:
“明明你才是那个错误,凭什么要我让你?
“凭什么!
“于是我和昭绑架了小鱼。
“你知道吗?
“那段时间,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幻想着如果你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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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会狠狠揍你一顿,狠狠的!
“把我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你身上。”
许知鱼又吃吃笑道:
“这样子,痛苦的人就会变成你了吧?哈……”
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水面里倒映的神情,又趋于和缓,微微松开些拧着的眉。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发现、我发现我好像没这么讨厌你了。
“是在看见你很温柔地照顾大灰猫,在冬日的花园或画室安静画画的时候?
“还是你在礼堂门外答应为我伴奏?
“亦或是为了安慰昭时——你画的那幅他在舞台上拉着小提琴的速写画?”
许知鱼脸颊的红晕愈发明显,她垂首摩挲指尖,面上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容:
“你像一只蛹,把自己包裹在茧里,封闭在自己的世界。
“别人进不来,你也出不去。
“你不中意武力,于是把令人厌恶的表情和语言当做自己的盔甲和剑。
“当盔甲保护自己的同时,剑也会刺向别人。
“你不喜欢别人,也不想让别人喜欢你。
“多消极的思想!
“但这不是本来的你。”
许知鱼凝视着少年苍白的容颜,一字一句道:
“不是这样的!
“你以为自己是有毒的刺豚吗?
“不,不论是坚硬的刺还是剧烈的毒素,都是你虚张声势的伪装。
“你啊,我反而觉得更像一只水豚。
“很慢热,但是也很温柔。
“昨天,在地下室,我看了你所有的画。
“画面上没有恶鬼,没有鲜血,没有修罗,没有黑暗的地狱。
“我透过你的画,进入你的眼,通过你的眼,看到世间你所看到的……美好的一切。
“别墅后面的花园确实很好看。
“但在我看来,它的美是一种整体,单调又无趣。
“而在你的笔下,那是无数的、碎片般的美丽。
“碎片拼在一起,会连成流畅的完整的美。
“碎片散落在各地,也有一种灵动的跳跃的美。
“像优游在池中的几尾鱼。
“那时,我就在想,有一双能发现这么多美丽事物的眼睛的人,必定也是个很美丽的人。”
许知鱼抱膝,下颔抵在竖起的膝盖窝,撇着嘴。
“你呀,平常开心就多笑笑,伤心就流流泪。
“别总把自己的情绪闷在心里,也别总呆在家里,会积出病的。”
“……上学吧。”
许知鱼随手从石缝里捞了一颗碎石丢进潭里,潭面漾开一层涟漪。
“如果你不喜欢之前的学校,就转到、转到我和昭的学校来,”
许知鱼大着舌头说:
“虽然同学比较讨厌,但老师都很友善,课程也很轻松,而且……”
许知鱼像醉酒的人一般直直向后倒去。
许应年虽然头也有些晕,但还是眼疾手快地伸手,把人儿揽在怀里。
怀里的女孩儿唇瓣微动,声音很轻,像风吹的蒲公英,下一秒就会消散。
少年不得不把头贴得极近,才听得到她说的话:
“而且……”
女孩喃喃低语道:“还有我们陪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