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排而立,同仰头看画。
肩膀之间,只隔着半臂左右距离,很近。
秦著脚步一侧,剑柄从林见微腰上别过,将她往自己左手边推去,伫立两人间。
身侧忽而高出一大截,郑肃不禁转眸,带着温和笑意看了一眼。
他并没有对少年的警肃戒备说什么,继续简略道来画卷中一对有情人相识相知相依相爱的十年流光。
两刻后。
她们从书室出,往花厅去。
天地已是霜白一片,风雪比进时急促许多,咋咋呼呼乱叫,卷起碎雪又抛下。
见过一室画卷,陶夭夭和叶蓁蓁都不再对郑王爷会不会拿面容相似的人当替身发问。
她们私以为,凡是能见他看画与看旁人眼神的不同,都不该生出这样的疑问。
不过。
为了让孩子们安心,郑肃还是用他独有的、温和又宽容,且带着一丝顽童般促狭的语气明言。
“你的确与意如极其相似,可总归不是同一个人。若她知道我将其他人当成她,她一定会生气的。我不会惹她生气。”
非是不想,而是不会。
若是冥阴相聚,还得花功夫掰扯这些事情,多浪费。
陶夭夭小声道:“可余生这么长,日日念着一个见不着的人,岂非……”见无人阻止,她才继续,“有些愁苦。”
郑肃将花厅的窗敞开,用四时花鸟屏风拦住风雪,才悠悠然坐下煮茶。
“余生能有一人牵挂,不叫愁苦,其实算幸福。”他提起铜壶注水,伴随咕咚水声笑言,“命长,对她的思念便能长一些,为她做传,写我俩过往逍遥生活的文章也能多几篇,好事;命不久矣,早些与她团聚,亦是好事一桩。”
他将铜壶放下,合上茶盖。
水雾散去,博山炉的香在他背后散开,缠绕瓷瓶两三枝梅,恍然如置身仙境。
叶蓁蓁若然有悟。
坐听风雪与两人往事一午后,翌日一早,陶夭夭和叶蓁蓁姐妹俩,便开始刨木,在木料上勾线。
林见微不懂那些,只看,不干扰。
午后,她从门边取一把三十二骨的紫竹伞,说要去王府走一趟。
秦著抱剑跟上,默然无声坠在背后。
走了两步,林见微停下,在风雪中回眸看他,将伞抬起。
“怎么了?”少年今日换上一身绣凶兽暗纹的墨绿色衣袍,料子与她身上的同出一匹。
风雪卷起林见微后脑勺的绸带,头顶两侧的蝴蝶疯狂振翅,像是要脱离发丝飞去。
秦著手指搓动一下,有点儿想帮她按住。
“近几日磨香料久了,手累。”她举了举自己手中的伞,“你替我撑如何?”
秦著踩着那串又浅又窄的脚印,走到她跟前,伸手接过轻飘飘的伞,罩在她头顶。
“走吧。”
两串脚印并排着,步伐一致,迈向秦王府。
郑肃刚下朝,入书房批阅文书。
冬日的盛京喧嚣,可喧嚣之下也有暗影,也有瞧不见的地方,藏着破屋烂瓦与饥民。
得将这些事情处理好,才能让盛京安安稳稳度过一个冬。
听闻林见微与秦著来访,他有些惊讶,但容色也没多大变化,只让老管家将人请到花厅去,他稍晚便来。
有两件急务,得派人去处理。
做好公务,他才快步赶去,询问何事。
“昨日被王爷一番真情感动,想要为此事出点儿力气。”林见微脸上也挂着温和的笑意,配上那张柔弱脸庞,便是假意也能看出七分真心。
更何况,她说话不会那样蠢,只挑假话来说。
“故,斗胆来问问六王爷,是否还有王妃旧时所用胭脂、衣裳等物,可能让我摸一摸,闻一闻?”
自然有。
郑肃也不多问她想做什么,自己斟酌一番,便带人前去他主院,将旧物取出。
那些东西,他并没有特意收拾到一块,还如同往日那样,摆在梳妆台,挂在香檀仙芝灵鹤橱子里。
秦著不好看那些女儿家的东西,便留在门外候着,只听里面动静。
林见微将柳意如留下的东西看了个遍,又去她生前常待的药房看过、闻过,才道谢告辞。
老管家看着那跨过院门的背影,老泪纵横。
“像!实在太像了!比静安侯夫人还要像王妃!”
刚才见少女弯腰揭开摆在小灶上的药盖,他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六年前。
少年耳朵一动,侧首对上两双目送他们的眼。
他只看一眼,便收回。
“郑伯。”六王爷大拇指滑过手炉的镂空纹路,“她再像,也不会是意如。”
天上地下,不会再有第二个意如。
他仰头看檐下飘落细雪。
晶莹微小的雪花飘飘洒洒,落在少年肩头,他似不觉,只举着手遮住少女头顶,一路回到小院。
啪。
伞面合起。
秦著手腕一抖,将上面覆着的雪花全数震落,搁在门边。
一只莹白的手伸过来,眼看就要落在他肩膀,被他下意识用剑柄挡住。
侧眸看去,对上林见微带笑的一双眼。
“我让你替我撑伞,你就那么实诚,只替我遮雪,也不为自己挡一下?”
她说话时,眼眸往他肩膀转了一圈,才重新对上他视线。
秦著没看自己肩膀上的碎雪,他能忍痛,不是丧失了所有感觉,雪花消融,浸透肩上衣裳,黏在身上,他知道。
“伞小,风雪倾斜,遮不了两个人。”
与其徒劳笼罩两个人,倒还不如只遮她一人。
他身体硬朗,不惧小风雪。
林见微的手绕过剑柄,轻轻落在他身上,将他身上残存的碎雪扫干净。
手背掸过衣料,明显能感觉到那瞬间鼓胀紧绷的肌肉。
可他却没再拦她,只是用那双清凉玉一样的好看眼睛,沉沉、深深盯着她。
“回去换一身衣衫吧。”林见微慢慢收回自己的手,看了一眼厨房,“要用饭了。”
秦著“嗯”一声,回去换一身黑衣才出。
黑衣依旧单薄,令人怀疑他是否会冻出什么毛病。
陶夭夭和叶蓁蓁心思都在雕刻上,饭吃得又快又漫不经心,差点儿让鱼骨卡了咽喉。
刚吃完,就丢下碗筷,飞奔回院子,挑灯继续描线。
管家和婆子是一对老夫妻,有着质朴老人共有的通病——爱操心晚辈一饮一食,嘀嘀咕咕念叨着不好好吃饭可不行,转头便收拾碗筷回厨房,点火熬羹去,生怕饿着两个小姑娘。
林见微吃饱,在灯下教秦著练字,少年练字进步快,认字更快,很是省心。练了两刻,她便收拾好东西,让他帮忙提水泡澡。
秦著应声去。
她打开长桌旁的木箱,将他练的字帖收进去,盖上,往小院走。
房内浴桶已摆好,装了水,还有一冷一热两桶在旁边摆着,确保她可以自己用瓢加到合适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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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林见微猜测,“是不是学过?”
秦著没有隐瞒:“嗯,从前要刺杀一位高官,得潜在他身边当粗使的哑奴,常要伺候对方洗浴。”
杀手的日子,倒并不全是直接粗暴的明杀,还得学会暗杀、潜藏与三教九流的各种技艺。
暗杀者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杀手本身。
林见微将衣裳搁在屏风上,垂目思量,抬手拉开腰带。
呼——嘭——
一道残影从眼前流过,房门被关上。
风将她的发丝带起,扬到脸上,林见微才回神,转身看那合上的门。
“洗好再喊我。”
屋外传来一道如弓弦将发的声音。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带,轻笑一声,将衣裳利落脱去,丢在一旁。
那声轻笑,站在门外的秦著听得清清楚楚。
他闭眸,抬脚想要离开,可又想到自己想说的事情还没开口,脚步硬生生顿下,挪回原位。
屋内水声哗啦,他定神看落雪,不去听。
天冷,水容易凉。
林见微泡了一刻便擦身穿衣,穿一身宽松袍子后披上兔裘御寒,喊秦著进来。
吱呀——
门被推开。
屋内一片水雾缭绕,看不清楚人。
秦著看着地面,伸手去拿桶,打算装水去倒。
“先别管浴桶的水。”林见微将脚窝进被子里,被里面的冷意冻得哆嗦了一下,“你替我拿一下炭盆旁边的汤婆子,我忘了。”
少年刚碰到桶,又松开手指,走去拿了汤婆子,走到床边,递过去。
“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将汤婆子塞进被窝,热气快要散尽的双脚又逐渐回暖。
少女仰首看他。
平日,她洗浴时,秦著不会站外头等。
“嗯。”
秦著迟疑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说,林见微便笑着将他想说的话说了。
“你是要我注意提防六王爷?”
秦著抿了一下唇,并不习惯背后说人的模样,转过脸去,只说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方一举一动太过完美,上位者而和蔼可亲、乐于助人不计较、深情专一不转移、光明磊落不隐瞒、心思剔透无龌龊……
这样的人,果真存在么。
“多谢。”林见微抱紧兔裘,把脑袋枕在膝盖上看他,“六王爷其人,若非完美无瑕的君子,那便是这世间最可怕、最难对付的人。我们与他相交不深,很难判别,你有此顾虑,也是寻常。”
秦著转眼,看着灯下笑意浅浅,眸色粼粼的少女,几乎脱口而出“那你呢”。她展露的那些冷血无情,是真的还是为了让自己看着别太完美无缺,显得虚假,不得人信任。
话到嘴边,他又咽下。
罢了。
等确定六王爷当真不会害她,他便会离开,知与不知又如何。
“你好像还有别的话想说。”
秦著立马道:“没有。”
回答这么迅疾……
林见微不拆穿他,向他招手:“那我有话想对你说,你弯腰或坐下可否?”
秦著选择弯腰。
只是视线刚与少女齐平,对方就用力推他肩膀,把整个人的重量倾斜,将他往榻上压去。
带着轻薄水雾与热气的膝盖,就抵在他腰腹一侧。
温热侵衣,如针透肌理。
她在耳边低语——
“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