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相看
    少年人满心欢喜,希望自都城来的远客能到家中一叙。

    “家父家母得知孟大人前来泗水,特意在家中备了好酒好菜,不知大人可有时间?”

    孟祈打量着宋明泽,他说这话时很真诚,全然没有朝中常年浸淫官场那群人的市侩。

    吃一顿饭的时间,可以有,也可以没有。

    至少现在,他不想有。

    “得赶回笙歌复命,告辞。”

    此行泗水城的目的已达到,然孟祈心中却有一事仍未解。狼卫自笙歌而来一路隐匿行踪,为何宋明远会在陶安医馆候着他,好像早就知他会来。

    即便宋朝月递信,也决计不会先于广闻司的快马,这其中,必定藏着别的什么。

    是以孟祈特意留下了两人,要他们探一探宋家与这宋明泽的底细。

    孟祈一行人行至泗水城城门,充州刺史才收到消息匆匆赶来。

    对于在他所管辖的地界竟然潜藏了朝廷要犯,刺史难免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对被上面治个失职之罪。

    “孟副使,不知您驾到,裴某有失远迎。”

    孟祈骑在马上,充州刺史就站在他的马头侧面,动作举止有些过分谨小慎微。

    其实充州刺史这般怕也不无道理。

    广闻司是陛下的喉舌与利爪。孟祈虽然只是广闻司副使,官阶比不上这位刺史,但他有陛下所赐的实权,皇亲国戚都怕被广闻司的人抓到什么把柄,更遑论他一偏远州府的刺史。

    “无碍,广闻司事忙,还请让道。”

    刺史站在原地,显然没想到孟祈这般不留情面,连客套话都不愿意说。他像个没头苍蝇踟蹰两下,让开了路。

    “等一下,还请孟副使留步——”

    一个中年男子气喘吁吁跑来,手里还拿着不少东西。

    刺史见他这般不顾场合,低声斥道:“宋远,你这是做什么,别妨碍公务。”

    “刺史大人,我就说两句话,不妨事。”

    宋远提着东西跑到了孟祈旁边,满头的汗珠,却仍挂着朴实憨厚的笑,“孟副使,犬子说您事忙,所以下官又连忙跑了过来。这是朝月她母亲亲手所制的吃食,还望您带回去,在贵府分上一分。”

    他言简意赅说完了自己的目的,双手举高提着好几袋东西,希望孟祈能将礼物接下。

    孟梁骑马立于旁边,发觉孟祈有些不耐,正欲开口替他拒绝,却听旁边人说:“孟梁,收下,带回去。”

    听这话,宋远眼角的皱纹愈发深了,想到远在笙歌的女儿能吃上她母亲做的东西,便倍感欢欣。

    街边有不少百姓都看着此处,他们都瞧着孟祈骑于高马之上的微风模样,无一不艳羡。

    而孟祈则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个巷口,那里有一个男子正殴打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重重的拳脚落在面黄肌瘦的孩子身上,而被打得如一滩烂泥的孩子手边,就是一把菜刀。

    拿起来,孟祈心底有个声音说。

    他看见那个小男孩趴在地上,手指艰难向菜刀挪去。他终于是拿起,握住菜刀狠狠砍在殴打自己那个男人的腿上。顿时,血流如注。

    那男子捂着被砍伤的腿痛号,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你这孩子,竟然动手砍你父亲……”

    “我们要报官将你抓去坐牢……”

    这样的声音充斥在孩子的耳朵里,他握着刀的手还在发颤,双目茫然无措。

    孩子父亲已经被送去了医馆,他也被围观的人抓住要押去官府。

    孟祈打马而过,他垂眸看了眼这小男孩,问他:“你要跟我走吗?”

    那男孩被一群大人压在地上,他费力抬起头,见一个面冷如霜的男人。他不知道这男人为何会这么说,但直觉告诉他,这将会是他逃离这个地方的唯一机会。

    “我走,我跟你走。”

    “孟梁,把人带走。”

    他的话让本压着那孩子的城民们松开了桎梏的手,刺史本来都走了,见这边情况,又匆匆过来打圆场,让孟梁顺利将人带走。

    这个小男孩不知道孟祈是什么人,不过从他能这般轻易救下自己也能猜出他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连城中的官老爷见了他那般恭敬。

    “谢……谢谢你。”

    孟祈看了他一眼,“你应该谢谢你自己。不过不必庆幸,接下来你要去的地方,可是地狱。”

    若是他没有握起那把刀,孟祈是绝不会选择带他走,广闻司向来不需要没有血性的废物。

    那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孟梁在他身后摸了摸他的脑袋,偷偷跟他说:“别害怕,那地方就是苦了点儿,没那么吓人。”

    小男孩说:“我不怕苦。”

    自此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傅重华,是那位开口救下他的大人取的。

    -

    逸仙筑院内有一四角飞檐亭,亭中有一青石桌,原本摆在青石桌上的茶具被搁置在一旁,放了好几些吃食。

    宋朝月原以为是府中何人买回的,用手拈起一块就往嘴里放。谁料吃完一口后顿觉惊喜,对旁边坐着的孟舒安说:“哇,是酥饼!这味道同我娘亲所做的极为相似,真好吃!”

    她吃得眼睛放光,孟舒安双目柔和地看着他:“是岳父岳母托大哥从泗水城带回来的。”

    “当真!”宋朝月又吃了两口,反复咂摸,确实是母亲的手艺。

    远在异乡,突然吃到母亲亲手做的吃食,她一瞬有些眼热,思家更甚。

    她邀孟舒安尝尝,被邀之人接过吃了一块,也说味美。

    “广德,你将剩下这些拿去各院儿分了吧。”宋朝月将这些吃食分成了好几份,临了又补了一句,“对了,大哥也不能少,不能因着他总不家便忘了。”

    宋朝月想得周到,孟舒安更是提议要邀孟祈来逸仙筑吃一顿饭以表感谢。

    吃饭?宋朝月并不觉得孟祈会来,不过孟舒安既如此提议,她也不好拂他之意,遂说若是孟祈来,定会亲自下厨酬谢。

    待到十日后,孟祈终是忙完了广闻司的事务再次回了府中。

    他一进门,广德紧贴上来跟在他后面,好说歹说都要孟祈去吃一顿饭。

    孟祈被吵得心烦,无奈答应去了。

    广德在他身后,露出一抹得逞的笑。二公子要他来请人时就支了招,要请到大公子就需得脸皮厚些,只管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若他觉得烦,自然就会答应了。

    广德成事后心说,果然还得是他们家公子了解大公子。

    晚膳时分,孟祈如约而至。餐桌上摆满了菜,孟舒安见他来,忙招呼他坐下,“这都是朝月亲手做的,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好了,大哥再等等。”

    孟祈见这一桌的色泽诱人的菜色,他竟不知宋朝月还会做饭。

    不过喝一杯茶的功夫,宋朝月端着最后一盘菜上了桌。

    席间她只闷头吃着,并未说话。孟舒安便做了那个主动与孟祈说话之人,问及他的公务生活,还有感情……

    孟祈比孟舒安大四岁,孟舒安都已经娶妻了,他却还是孑然一身。自己这个大哥虽然与家里人不亲厚,可是作为弟弟,他总该关心一下不是。

    “大哥,我看那夏小姐似乎对你有意,你也莫总拒人于千里之外,人光观其表,是难以知其内里的”

    “我不喜欢她那样的。”

    那位夏小姐只要一在他处吃瘪,就总是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像个娇贵的瓷娃娃,更何况,他从前……

    罢了,想到这儿,孟祈立马扼制住了自己的回忆,往事不堪,何苦再去自讨苦吃。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我让朝月多给你相看相看?”

    宋朝月听孟舒安突然提到自己,骤然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孟祈,与对方看过来的眼撞上。

    她立时慌乱起来,眼睛左右瞥着,为了使不被瞧出些什么伸手给孟舒安盛了一碗汤。孟舒安丝毫未察觉,接过汤同宋朝月客气道了一声谢。

    孟舒安自生病以来,感时伤怀也变得多了些,鲜有机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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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孟祈吃一顿饭,他忆起了二人的从前。

    在孟祈未进广闻司以前,他待孟舒安还没有那么疏远。家里没什么人关注这个被从小地方接来的孩子,只有孟舒安常常带着他出去玩,买各种好吃的。

    后来孟祈在十六岁的时候,说什么都要进广闻司,为此还跟孟国公大吵一架闹得不欢而散。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自此笙歌城再没有他的音信,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直到两年后孟祈重回都城,他被张继带进了广闻司,进了那个所有世家弟子眼里吃人的魔窟。

    宋朝月一直在旁静静地听着,听见孟祈消失了两年,她没忍住追问了一句:“大哥这两年是去了哪儿?”

    孟祈侧眼看他,没有立即回话。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宋朝月连忙找补:“是我多嘴问了,大哥您不必回答我。”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去了岱州乡下清净了两年。”

    宋朝月羽睫轻扇,害怕被孟祈觉察出什么,低下头去摆弄别的东西去了。

    就是在岱州乡下,她在那儿第一次见到了孟祈。可是他记得岱州,却不记得她。

    也是,她那时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没什么值得记住的。

    她自我安慰着,在饭毕又遣人端上了一盅甜汤。这甜汤以椰汁为底,放了木薯丸子和茉莉花瓣,是宋朝月从母亲那处学来的,味道十分清甜。

    她给孟祈和孟舒安各自盛了一碗,孟祈用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勺,然过后便再没有动过。

    孟舒安见他不吃,疑惑问道:“大哥怎的不吃?”

    孟祈回道:“方才食得有些许多,而今吃不下了。”

    其实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孟祈作为一个常年习武四处奔波之人,方才吃那么一点点东西绝不至于涨肚。不过是因为他想起前世自己被困于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有人以云方之名送进来的一碗甜汤,而他只喝了一口,便晕死过去。

    直觉告诉他不对,为保险起见,他食过一口便放下了。

    用完了膳,屋子里一桌的菜被撤下,宋朝月也跟着撤菜的下人离开,只剩下兄弟二人还在房内。

    饭菜的香味消失,屋内重新被一股淡淡的香气掩盖,是从香炉里飘出来的味道。

    孟祈轻嗅两下,右手用茶盖击拂,面上的茶沫子便顺着茶盖滚了出去,他轻启唇,状似无意地问道:“舒安你这屋内点的什么香,竟是有些特别。”

    孟舒安鲜少听见孟祈说对什么感兴趣,于是兴致极高地同他介绍,“这是朝月自己制的香,据她说里面有泗水的玫瑰、铃兰,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我记不清楚了。我也是今日才点上,大哥若是喜欢,我叫广德给你拿一些。”

    “不必了,我不喜用香。今日还有事,先走了。”

    孟祈不再多留,他在心里笑自己蠢得可怜。

    “大哥,我上次托你的事儿,你一定要记得!”

    孟祈已经走出屋了,里面又传来一声喊。

    宋朝月再去见孟舒安屋里时,孟祈已经走了多时了。

    她瞧见孟舒安一只手撑着额头,双目放空,一副颓唐模样。她不知道是,方才孟舒安又咳出了许多的血。

    所有人都以为孟舒安在日渐好转,只有他自己清楚,向好的表面终究是假象,而唯有日渐衰弱的内里才是真相。

    他看见了宋朝月,伸手唤她过来。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宋朝月见他没精打采的。

    “没有不舒服,桑桑。”孟舒安顿了一下,他想同宋朝月说点儿什么,说一些,他一人秘密藏了很久的。

    “好,你说,我一定将嘴封得死死的,绝不外泄。”宋朝月一本正经保证着,那样子逗得原本心事重重的孟舒安呵呵笑了两声。

    咚咚咚咚——

    门口短而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孟文英在外面着急地喊。“哥哥,不好了不好了,大哥跟父亲吵起来了!”

    宋朝月忙扶着孟舒安过去,这秘密,在将出之时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