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再赠你一颗糖
    孟祈骑马到了永奚街口,堵在街口的百姓一见有人骑马而出,立马跪地大喊,央求广闻司彻查升云案。

    见那群于寒风中坚守的百姓,孟祈的脑袋一下清醒了许多。

    他勒住马缰绳,调转马头,复又返回广闻司。

    云方正要出去,撞见师兄,问他:“师兄,你这是去了何处?”

    “没去。”

    云方狐疑地看着师兄从自己身边掠过,如同一阵风。

    盯着孟祈的背影,他站在原地思考,这个没去是什么意思?没去哪儿啊?

    其实孟祈说的没去,就是哪儿都没去。他甚至只在永奚街跑了一趟,复又折返。

    孟梁在后院,见到孟祈,还以为自己昨日一夜未睡累糊涂了,听见孟祈说话,这才清醒过来。

    主子怎的这么快就回了?

    孟祈进了自己在广闻司的小屋,出声唤孟梁一道进来。

    孟梁进屋,顺带关上了门,问说:“主子您怎的回了?”

    “我若已经知晓,那么褚临不会不知道。”

    原来是这般,那便省得自家主子再忧心了,孟梁也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桌边,不过仍有一事不明。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三殿下喜欢上那宋小姐。

    这城中样貌姣好、家世显赫的世家小姐如此之多,可他偏偏一个都瞧不上。

    为他已经二十二岁仍不娶妻一事,慧妃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软硬皆施,还是无用。

    可在见过宋朝月几面后,他便生出了如此情谊,这其中,总叫人觉得不简单。

    他突然有了一个猜测,遂问孟祈:“主子,您说……会不会,褚临很多年以前便见过宋朝月,从此情根深种。亦或是,在国公府对她一见钟情。”

    不过很快,孟梁就否定了后面一种想法。

    跟在孟祈身边这么多年,他对褚临的性格也有所了解,他不是一个会随意喜欢上别人的人。

    要获得他的信任与青睐,要获得他的真心以待,需得付出很多很多东西。可很显然,宋朝月对他,从未如此。

    孟祈静坐着,听孟梁在旁说话,脑中不断盘桓着一事。

    今年是嘉和三十年,前世所有之事都在一件件重演。

    这之中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与宋朝月相关的种种,包括他在泗水由宋明泽带着提前寻到了窦洪雪,也包括在山泽城与宋朝月有了交换让其助自己搜集证据……

    这些事情的提前完成,叫孟祈也提前几月返回了笙歌。

    原本前世,他是要在山泽城待到嘉和三十一年二月初才受命回都城的。

    这一世每一件事情都在重演,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死后的重生,叫事情发展变得更加快了些。

    他都没死,宋朝月更不会死,褚临也不会叫她死。他如是想着,心却飞往了待了几个月的泗水城。

    三皇子府中,果不出孟祈所料,他也收到了金盛派兵前去泗水城的消息。

    他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可宋家,自孟祈回城离开那日起,便被他围得更加密不透风。

    宋朝月身边,更是潜藏着十几个侍卫时刻看护着。

    没有人可以撼动他要扳倒太子的决心,也没有人,可以动宋朝月!

    他眼中射出寒芒,从前那个为人亲和的三皇子在此时似乎彻底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收敛野心,他要登上那至尊之位!

    其实不是褚临变了,而是他本就时刻戴着一个面具。

    在他的推波助澜之下,升云一案越闹越大。

    朝堂之上,大理寺卿跪在皇帝面前叫苦连天。说那群百姓已经阻拦了大理寺的正常运转,可他们又未曾触犯律法,所以便大理寺便不得抓人,恳求陛下定夺。

    嘉和帝两只耳朵听着,眼神却一直落到自己的三子身上。

    “老三,你说,此事该如何?”他叫褚临出来。

    褚临不卑不亢盯着褚季走了出来,他转身面对父皇,砰一声跪地,悲怆不已,“父皇,儿臣恳请父皇顺民心、听民意,彻查升云案,给三万众将士,也给全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三皇子在大殿之上恳求陛下查清此案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笙歌,太子颓废地坐在偌大的东宫里,恐惧而又无措。

    他五岁被封为太子,而今住进这东宫已有二十余年,他不想被废黜、也不想自己的母家彻底倒下,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走到院中,掬起放在缸中的凉水扑到脸上,浑噩的脑子这才清醒了许多。

    可清醒过后,又是数不尽的痛苦。

    母后已被软禁,舅父也被禁止入朝。

    所有人都等着嘉和帝下一步指令,只要一声令下,他太子一党,一个都逃不过。

    终于,在那些证据被送进宫中的第十二日,皇帝下了一道御令,要求各司各部协理广闻司,彻查升云案!

    远在泗水城宋朝月也从街上听闻到了消息,她由衷地为孟祈感到高兴,高兴于他所做之事终于没有白费。

    升云一案,牵涉众多。

    为了这一案,广闻司倾巢而出。

    证据已经尽数掌握,只待抓人。然这案子牵涉的人实在太多,为了抓相关之人,广闻司还从禁军借了几千人,奔赴全国各地。

    山泽城算是在左河的控制下,算是金盛的老巢,那处,由云方亲自带人前去。

    他带人进了左府,本想将这位重犯押解回笙歌。

    谁料他一迈进左家厅堂,便见左河悬于横梁之上,脸因窒息而发紫。

    左河上吊死了。

    云方站到他自缢而踢到的凳子面前,对着这个死人说:“跟错了人,做错了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畏罪自杀之人云方见得多了,他听着手下人来禀,说是左家之人皆死,只留下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云方接过这哭啼着的婴孩,才将降世,便因祖父牵连没了父亲母亲。

    他看着哭得皱巴巴的孩子,突起恻隐之心,却又很快将这恻隐之心按下。

    他至今仍记得师父同他说过的一个故事,说是先朝有一位罪臣被株连九族,他全家尽数被杀,只剩下了一个不到三岁的幼童,那日执行命令的将军见这孩子年幼,实在不忍心,遂偷偷将他放了。

    到最后,这幼童便成了颠覆这先王朝之人,这人就是他们大衡的开国皇帝褚寰。

    这个故事,成了广闻司每一个人都耳熟能详之事。

    为防此类事再次发生,无论如何,要斩草除根。

    这孩子,即便尚在襁褓,也绝留不得。

    一位又一位与升云案有牵扯之人被抓了出来,到最后,只剩下了许国舅和金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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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许国舅由张继带人去抓,而太子太傅,便交给了孟祈。

    孟祈金府时,金盛已经脱下官服官帽,跪于府内天井之下。

    北风呼号的冬天,已年过六旬的他跪在冰冷的地上,白发也不再遮掩,一根根跑了出来。

    见到孟祈,他释然一笑:“我输了。”

    孟祈对他生不出一点儿可怜来,当年的金科状元,以一篇策国论名动天下。

    文中对大衡之社稷民生鞭辟入里的分析与深刻的建议,从这篇文章里,人们仿佛可以洞见,未来又会有一位为民生社稷在朝堂之上直言进谏的良臣。

    可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位十八岁便入金殿的少年已然忘了初心,他忘了,十八岁的他,也曾想要让大衡变得更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孟祈听见金家的人在后面哭嚎,她们都知道,自家老爷马上就会被抓走,很快,就会死在广闻司的刀下。

    金盛身体年迈,嘴唇被冻得乌紫,可他仍旧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甚至同孟祈提出了要求,“你叫你手下人都下去,我有一事,只同你说。”

    孟祈站在他面前,听到这个要求后,脑中纠缠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想法。最终在权衡利弊后,他选择叫孟梁带着人下去。

    孟梁上前一步,鲜有的对孟祈的命令产生了质疑。

    所有人都撤走,万一金盛做出什么鱼死网破之事……

    见孟梁迟迟未动,孟祈看他一眼。对方便不再僵持,领着人退出了这院中。

    金盛见状,松了一口气般的笑了。

    他对着孟祈说:“孟祈,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像唤小辈一般朝他挥挥手,叫他过来。

    孟祈不着痕迹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短匕,看了金盛一眼,突然想起了自己很多年前第一次见金盛,那时他才十岁,金盛还没有如今那么苍老。

    他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了一颗糖递给孟祈。

    孟祈蹲到他面前,侧耳过去,金盛有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再赠你一颗糖,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前世死了一回,孟祈对许多事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不喜不悲。

    可这个秘密却颠覆了孟祈心中的认知,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瞳孔睁大。

    金盛带着笑眼看他,如同长辈那般慈爱。

    突然,他趁孟祈不备,从自己的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仰天高喊一声,“老师,学生无能,辜负了您的教导——”

    孟祈立刻从震惊中抽出,他不假思索地用脚尖踢掉了金盛手中的匕首。

    当啷一声——匕首剑砸在地上,在石板砖上砸出一道白痕。

    守在外面的孟梁听到里面的动静,立马带着人冲了进来,见地上利器,立马冲上前将金盛压在地上。

    寒冷的冬天,金盛的脸被压着贴在地上,早已失了太子之师的尊严。

    这一幕,本应叫孟祈觉得畅快,可偏偏,孟祈有种难言的压抑。

    金家全家都被带走关进了牢中,府内空荡,空中传来阵阵风铃响。

    他一人循着声音而去,见一廊下挂着一串精致的琉璃风铃。

    金盛的话犹在耳边:你以为,为何升云案时过三年,为何今日那位才下令彻查……

    孟祈觉得,自己似乎走入了一个更大的旋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