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城宋家,悲哭震天。
宋朝月突遭意外的消息传来之际,宋母当下就晕了过去,宋父跌坐在地上,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们的女儿,竟就这般没了?
宋朝月摔下那个山崖乃是无人所至的深渊,宋朝月摔下去,连个遗骸都找不到。
华清和宋明泽从笙歌赶来,等着他们的,只有一个放着宋朝月从前于家中所着旧衣的棺桲。
华清还未进门就开始痛哭,她怨自己为何要将宋朝月带去笙歌。
宋明泽从进门后,便双眼通红。他的双拳紧握,牙关紧咬,身体好似有千万根针在扎。
他本以为,这样阿姐就能躲过灾祸,可是呢,她竟横遭意外而死。
他于家中待了几日,待宋朝月安然下葬后,便返回了笙歌。
路过宋朝月摔下的那山崖,他走至崖边朝下望去,幽深洞黑,从山底翻卷上来的崖风卷着他的衣摆,好像阿姐在对他喃语。
他的左眼落下一滴泪,同宋朝月一样坠入深渊。
不忍在此过多停留,免得忧思愈发深重。
他骑上马儿,策马赶回笙歌。
回笙歌的第一件事,他便去寻了孟祈。
最近禁军抓了一个入宫的刺客,孟祈正为此事刑讯。
刑房内,孟祈看着那刺客皮开肉绽的伤口,心却全然不在此地。
“统领,属下想同您聊一聊。”
身后传来宋明泽的声音,孟祈回头看他一眼,跟着宋明泽走出刑房。
两人到了一偏僻的林地处,四下无人之境,宋明泽一拳便打到了孟祈脸上。
许是没想到宋明泽会突生此举,孟祈眼中有一瞬的错愕。
宋明泽这一拳用了十足十的力,正好打在孟祈的颧骨之上,孟祈被打得偏过头去,缓过劲儿后,问宋明泽:“你可知这是以下犯上?”
宋明泽自然知晓,自己如今是入了禁军,而孟祈是禁军统领,他这一拳打过去,后果是怎样,他很清楚。
可是不撒这口恶气,他心气不顺。
姐姐如此喜欢孟祈,可这人权当无视,到死,阿姐都没有得到对方一丁点儿怜惜。
“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即便宋明泽如此怒发冲冠,孟祈仍是淡淡的,只听他缓缓地说:“你走吧。”
宋明泽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他看着孟祈的背影,似乎觉得他有些变了。
孟祈骑马出了禁军营,他去了国公府,那个他好像许久都未曾回过的所谓的“家”。
见他回来,府门前的侍卫有些惊讶,问声好后,孟祈已经走远。
孟祈先回了自己住的院中,这屋内的桌椅之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他随便吹了吹,然后从自己的房间的暗格之中,拿出了一个不过拳头大的盒子。
这盒子机关极为精巧,孟祈拨弄了好一会儿,才将这匣子打开。
里面放着一封已经略有些泛黄的信纸,孟祈将其打开,这便是当年,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孟舒安给孟祈的另一样东西。
这上面写着的,是孟祈与宋朝月的生辰八字,底下写着的,是孟舒安真正死前,所写的最后一段话:
兄长,舒安自知时日不多,万事皆已于信中安排妥当,然仍有一事,我心中仍有愧疚,遂于信中忏悔。
母见我体弱,想要寻一八字相合之女给我冲喜。我不愿如此,是以暗中偷换了母亲交出的生辰八字,将其换作兄之八字。本以为能就此拖延甚至逃脱母亲替我寻觅亲事,怎料很快便传来寻到合适之女的消息。
母亲同我说,这女子与我乃天作之合,二人往后必定鹣鲽情深、白头偕老。可我知道,这并不是真的,这是我,偷换而来。
朝月见你第一眼,我见其眼中泪,便知这我从前认为可笑的八字、不愿相信的命运,竟全然是真。她为了你,孤身一人嫁来都城。
我将赴九泉,虽有不舍,却难逃命运。弟在此,望兄长替我看顾朝月,即便兄长不愿娶之,也请兄长护其一生周全。
弟舒安
在此叩谢
这封信,孟祈初读之际,只觉荒唐,可如今看来,竟是字字诛心。
天作之合、鹣鲽情深、白头偕老……这字字句句,说的,竟都是他与那前世杀他之人。
孟祈又将这信回原位,于院中乱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孟舒安从前住的逸仙筑。
穿过月门,院中的秋千还在随着秋风轻轻摇摆,只是这院中的花草早已腐败。
孟舒安死后,宋朝月精心养护的花草也跟着枯萎。
益阳公主不愿勾出心中失子之痛,再未踏足过逸仙筑,是以这院中,竟是比孟祈的院落更为萧条。
大哥、大哥……
孟祈好似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他飞速回头,见到的还是那仍随风晃荡的秋千,上面却空无一人。
他抬脚上阶,推开宋朝月从前所住的厢房。里面没几样东西,或许都被益阳公主一气之下全叫人给扔了吧。
不过女子房中必备的铜镜倒是还摆在窗前,上面亦蒙上了一层灰。
孟祈用手指抓住袖口,用袖子擦拭净铜镜,他的脸便跃然其上。
他鲜少照镜,过得粗糙。与镜中的自己互望着,孟祈竟发现自己的鬓角有了几根白发。
这是何时长出的?
他伸手,扯掉其中一根,盯着这根白发发愣。
等到他再出孟府之际,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
他迈出孟府,恰巧遇到孟国公回府。
他根本不愿唤他,径直从前身边走过。孟国公站在车辕之上,看着自己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问道:“不留下吃一顿饭吗?”
孟祈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
他们父子之间如今剩下的联系,恐怕就只有身体里留着的同样的血了。
“来来来,又香又甜的糕饼,新鲜出炉的糕饼——”
街上商贩的叫喊声唤起了孟祈内心深处的记忆,重生这一世,他所以为的与宋朝月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泗水城。
那是宋朝月将要嫁入孟家的前不久,他正好在泗水城抓人,情况紧急,他策马于城中跑得飞快,无暇顾及马侧之事。
可就在他穿过一条街时,听到了身后的有女子怒吼‘赔我的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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饼’。
他听到之时,马儿已经跑出去老远。
可他那超出常人的眼睛,叫他看见了那人的样貌,是宋朝月。
这是他以为的第一次初见。
糕饼老板见孟祈盯着自家糕饼出神,以为他想买,忙招呼他:“公子,香喷喷的糕饼,买一个尝尝吧!”
孟祈这才从回忆中抽身,从身上掏出一个铜板,丢给那老板,“来一个。”
糕饼被用油纸包着递到了孟祈手上,孟祈牵着马,慢慢走在大街上。
他低头浅尝一口,太甜,不明白宋朝月为什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继续吃着下一口。
“哎哎哎,让一让,让一让——”
不远处有一人骑着马横冲直撞而来,那人的踢马肚子的脚正好踢到孟祈手肘的位置,那糕饼吧唧一下落到地上。
他低头看方才还在自己手上的糕饼,又看了眼已经远去的罪魁祸首,突然明白那日宋朝月为何会如此生气。
或许只有同处共同的境遇之后,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吧。
他准备折返回去再买一个,没走出两步,便被人唤住,那人唤他大公子,是他许久未曾听过的称呼。
循声望去,孟祈便见一人朝自己挥手,他眯眼望去,那人正是从前在孟舒安身边侍奉的广德。
他怎么会在这儿?
广德穿过马路,奔向孟祈。
“小的见过大公子?”
孟祈看着广德并未穿府中侍从的衣裳,他这是,没有在国公府了?
广德也看出了孟祈心中困惑,主动解释道:“小的自二公子去世后,便离开了国公府,而今在笙歌做点儿小生意过活。”
孟祈点点头,实在不知要同这个自己不太熟悉的广德聊些什么,随便应了两句就要走。
广德踟蹰半天,终于在孟祈将走之际将憋在心中的话问了出来,“大公子,不知现如今夫人如何了?”
宋朝月从前在国公府时待他十分好,所以他想问一问,宋朝月如何了。
孟祈的脚步一下停住,他不知要如何开口,告诉广德宋朝月已经死了。
“挺好的。”
广德听罢,高兴极了。好就行,好就行。
他又三两步跑到孟祈身边,同他讲:“望大公子不要怨我多嘴,我家公子知道夫人,哦不,宋小姐一直喜欢您。当初她知您受伤,特意做了药膳,还烫伤了手,我家公子其实都知道。他自觉亏欠宋小姐,若您也对宋小姐有意,还请好好待她。小的在此,替我家公子谢谢您。”
他说着,同孟祈鞠了一躬。
孟祈不忍再听,选择翻身上马,离开了此地。
一路上,他脑海中一直都回荡着广德的那句话,‘当初她知您受伤,特意做了药膳’,‘当初她知您受伤,还特意做了药膳’……
原来那碗被他吩咐倒掉的药膳,竟是特意为他所做。
他滚了滚喉头,又策马回了禁军营。
还未进营,便有一人拦住了他。
那人恭敬跪下,对孟祈道:“孟统领,我家三殿下请您去金银楼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