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那双眼,孟祈喉间那三个字竟哽住无法发出。
一旁的黄狗时不时还压低声音吼两声,露出它一口的尖牙,若是没有宋朝月,恐怕早已扑咬了上去。
宋朝月走到它旁边,拍了拍它的脑袋,“去找你主人去。”
黄狗听话地迈开四条腿走了,不过越过门槛之前都一直在回头观望,一双棕黄色的眼睛透露出对孟祈的警告。
孟祈猜想,这狗定然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确实,他这辈子来也不像做什么好人了。
发簪由谁所赠这个问题最终无疾而终,孟祈没有回答,宋朝月却也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回答。
她取下发簪,左右晃了晃,上面的红宝石在月光之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这是一朵能发亮的山茶花,我很喜欢。”她看着那发簪,目光柔和,眼中满是喜爱,“孟祈,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山茶花吗?”
孟祈摇头。
“不知你可否注意到,我在泗水的家中,屋前就种了一株山茶。你去时,那山茶还没有开花,等到开春,山茶便开始抽出花苞,约莫一月,便竞相开放,开得艳丽。
我喜山茶,开时艳丽,落时壮美,一场雨下,便整朵整朵落下,铺了满地。我总觉得此花与我个性十分相像。尽管倔强地开一场,被暴雨打落后,也不后悔。我呀,是个不知回头的性子。”宋朝月抬手将那簪子插回发间,动作间她身上那股香气又飘到了孟祈的鼻中。
此情此景,叫孟祈分外熟悉,难道,他曾在梦中见过?
“对了,孟祈,你来这凉城做什么?”宋朝月回头,侧过半张脸问。
“来替人送一个东西。”
既然孟祈说得含糊,宋朝月也不便多问,若再追问,倒显得她有些不知礼了。
她又问起孟祈何时回笙歌,拖他给阿弟带些凉城特产回去。
“不回了。”
宋朝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不回了,他身为禁军统领,可以不回?
“我已不再是禁军统领,明日,我便要赴石浦县。”
“升云军?”
孟祈点头,褚季这步棋,他早已料到,虽已提前有了准备。但想必,也不会太好过的。
宋朝月咬着下唇想了想,突然仰头问厨房里的玉梅:“玉梅啊,石浦县离凉城有多远啊?”
里头传来一声答,玉梅告诉她,坐马车快些需要三日。
“这么远啊。”宋朝月面露难色,不过很快她又笑了起来,“我会寻机会去看你的。”
“不必来。”孟祈这话说得毫不犹豫,然他并不是嫌宋朝月麻烦,只是,升云军与褚临关系密切,他想,宋朝月还是不要去的好。
他拒绝得太快,致宋朝月有些失落。
孟祈同她告了别,沿着原路返回,单手抓着墙角大树的树干便越过了墙面。
此时的凉城已经陷入了寂静,孟祈往巷子外走去,听见围墙之内宋朝月在喊:“谢谢你送的簪子——”
紧接着,孟祈又听到了院中的犬吠声,他觉得,这狗真吵啊……
一转眼,三天已过。
宋朝月每日不是去巡店,就是看看账本。
华清仍在笙歌,她需得立冬那几日才来。
走在凉城街道之上,宋朝月用手按住头上的帷帽,顶着风艰难前行。
这凉城的风可真大。宋朝月心想,若不是玉梅在旁扶着自己,自己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风吹来打量的风沙,幸而有一层纱帘遮挡,宋朝月勉强能睁开眼睛。
街上人少,一眼便可看得广,这也叫她一眼就看见了一位熟人——吴平。
他站在巷角,鬼鬼祟祟四看后,从腰间取下一个装得满满的钱袋,然后递给了另外一人。
吴平给钱那人在巷子更里面,宋朝月无法得见其面容。只见其伸出来接钱袋的手指短粗而又手掌宽大,窥度应当是个男子的手。
给完那么一袋钱,吴平又回头看了一眼,好巧不巧,他看的方向正好是宋朝月躲着的地方。
这一眼叫宋朝月缩回了藏躲着的墙后,不敢再探出头去。
过了一小会儿,等宋朝月再伸头出去看时,吴平与那人已经消失得没影儿了。
是不是被发现了?宋朝月满怀心事地回了宅院中。
回去的第一件事,她便翻出的书架上记载苍州各掌柜月钱的账本,吴平为苍州总掌柜,他的名字自然在第一列。
宋朝月看见其后写着给他每月发的月钱,约莫三十两银子。方才吴平给出的那一钱袋全是铜币倒是还好,若里面装的全是银子,那便可抵得上吴平一个月的月钱了。
那人定然不是吴平的家人,是家人并不会如此偷摸,想必,这笔钱,是不义之财,吴平给出时才如此小心谨慎。
“玉梅,找人去跟着吴平,看他最近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这一次,她一定要理清这苍州的不白账。
也不知那日吴平是否看见了宋朝月,接下来的几日他似乎都有所警觉。直到五日后,玉梅来禀,说是见到吴平去了北苍王府,在里面待了快一上午才出来。
北苍王?这是北地的藩王。
“咱们与北苍王府可有生意往来?”
玉梅答道:“有,主要就是买些大米等。”
再仔细一问,核对账本,宋朝月发现,近几年,北苍王府购置的粮食越来越多。可是她问了一圈,这几年北苍王的军队并无征兵。
既未扩军,那这多买之粮食,又送往了何处?
-
北苍王府门外。
宋朝月来了这么多日,都未曾到这里来过。
北苍王府应当算是凉城门头最大的地方来,不过能够看得出这里有些年头了,当年陛下钦赐的“北苍王府”那块牌匾边上的金漆都有些脱落,显得有些斑驳。
“褚长陵,你昨夜干什么去了,看我不揍死你!”
站在门外,宋朝月便听到了府内传来一女子尖锐的喊声,她抽了抽嘴角,本来还想去北苍王府看一看,现下还是算了吧。
“哎呦,这王妃又开始打王爷了。”与宋朝月一样,在旁听着的有几人,他们应当是常来这周围,对于北苍王妃打王爷一事,倒像觉得并不意外。
宋朝月横着朝旁边挪两步,歪过头问其中一个妇人,“诶,大娘,问一下,这北苍王府是个什么情况?”
那妇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宋朝月,见她头上戴着南方人才戴的帷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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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脸遮得死死的,一点儿都不敞亮,这口音吧,也不像是本地人。
“啥啥情况?”
“我说里面的动静啊。”
“王妃在教训王爷啊。”
得到回答,宋朝月惊讶得嘴角向下,瞳孔瞪大,这,王妃是可以打王爷的吗?
那大娘侧身又观察了宋朝月一眼,即便隔着面纱,却好像已经洞穿了宋朝月的表情。
“咱们北方媳妇儿彪悍能干,爷们儿不听话嘛,咱们就是个揍!”她的说话的语调越来越上扬,对此满满的得意。
宋朝月讪讪地笑两声,还想同这位大娘说话呢,便见她已经健步如飞冲去了街道中,揪着一个大爷的耳朵恶狠狠地问他:“你是不是又拿老娘的钱去喝酒了啊?”
那大爷歪头捂着耳朵,转着圈儿,“没有没有,我去给你买胭脂去了,你看你看!”
他说着,从腰中掏出一个小木盒。
宋朝月就这般看着这夫妻二人言行举止,觉得无比新鲜。
“江小姐,莫要见怪,咱们苍州便是这般。”玉梅见宋朝月看着街中间的热闹,出声解释道。
谁料宋朝月一下拉住了红梅的手,十分兴奋地说道:“我喜欢苍州。”
从前在家中吧,父亲偶尔惹母亲生气了,母亲也会打两下父亲,可这事儿,在泗水城,可是隐秘不能外传的,到了这凉城,妻子教训丈夫这事儿竟是成了常态。
宋朝月觉得,这地方真不错。
没能进北苍王府,宋朝月只能再来择日拜访。
可没想到,在第二日出门之际,她竟有了意外之喜。
凉城中一间华家的糕点铺子里,宋朝月领着红梅在店内巡视,恰巧遇见了北苍王妃。
她手中牵着一个不过才四五岁的小姑娘,分外温柔地问她想要吃些什么。
“阿娘,我要那个莲子酥、还要那个红豆饼,还要……”
北苍王妃轻轻瞧了瞧女儿的头,“行了,吃完再来买。”
宋朝月忙吩咐人将小郡主喜欢的那剩下几样吃食给包上,亲手递了上去,“王妃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这几样是小店换了新师傅做的,还望王妃带回去给小郡主尝尝。”
北苍王妃见有陌生人上前来同自己搭话,握紧女儿的手将她护在了身后,问宋朝月姓名。
“鄙姓江,是小店的掌柜。”
这一来二去,宋朝月便同这北苍王妃聊上了几句。
王妃最终将那几样糕点带走,不过在宋朝月没注意之时,她还是将钱放在的柜台上。
宋朝月目送她离开,听百姓们说北苍王夫妇唯一的儿子被送进的宫内教养,而今夫妇二人身边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女儿,怪不得宋朝月看了一眼便将女儿护得如此之紧。
然北苍王妃带着女儿刚走,店内却起了骚乱。
店内的客人被赶了出去,一个女人被一群背上背着剑弩手中持着木棍的人护着走了进来。
一进来,那群人就拿着手中木棍在店中四处乱砸。
这是怎么了?宋朝月刚想上前交涉,却发现领头的那个女人,正是她以为早已被先帝下令处死的金妙竹。
原来,那日她没有看错,金妙竹,果真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