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石浦已经结束战事,升云军大获全胜。
然逃于凉城中的百姓却因大雪封山,无法再返回故土,只能暂时滞于凉城及周边。
近几年北方天时本就不好,凉城涌来如此多的灾民,亦让北苍王焦头烂额。
这么多人,住在哪儿,吃什么,都是一个大问题。
这段时间,每日北苍王府都会在特定的地方布施,虽然城中的老百姓不能吃得很饱,却也勉强能果腹。
宋朝月跟在北苍王妃身后,走在极寒的凉城。
她浑身裹得像个粽子,脸上戴着厚厚的面罩,头上戴着一个垂耳帽,只露出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没走几步,宋朝月的睫毛便因口鼻中呼出的雾气而迅速结了冰。自小生在南方的她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情形,她伸出戴着厚实手套的手拨弄了一下睫毛,睫毛上的冰便被碰掉,可没走几步,复又迅速凝结起来。
只露出一双眼睛,倒也省去了往日宋朝月需得带帷帽的麻烦,不过穿得实在太过笨重,她连走路都比平常要慢上了许多。
北苍王妃每走两步,便停下来等着宋朝月。
别看周兰溪平日里说话温温柔柔,是个尤为亲切毫无架子之人,可宋朝月瞧得出,她是个火爆脾气,只不过平日里按捺不发罢了。
二人行至一家门脸不过四五尺宽的小店面前,前来买这些时日北苍王府所需粮食。
如今城中的粮店都尽数关闭,也只有这一家,能勉强买上一些。听别人说,这家店的老板好似与官府有那么一点儿关系,所以这才敢在这乱世营业,不怕被人偷抢。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老板是个眼睛极尖的。
进屋后北苍王妃才摘掉半边面罩,他便将人给认了出来。
他赶忙迎上来,问:“娘娘,您怎的亲自来了?”
周兰溪扫了眼店内,瞧店内的原本载着满满粮食的筐子里已逐渐见了底,“府中的下人都去施粥了,你给我按常例来吧。”
这老板吞吞吐吐开口说:“娘娘,小店的玉米碴子已经没了,您看,不然添成别的什么东西?”
周兰溪嗯了一声,叫老板自己看着办。
因着今日并不是北苍王府的管事来采买,自然也无人架着马架子车来拉粮,店老板分外热心地让自家马车将周兰溪买的几十斤粮食给送回去。
从始至终,宋朝月都只是静静跟在周兰溪身后,甚至连面罩都未取下过。
粮店距离北苍王府不远,两人走着来,又走着回去。
沿街鲜少有人卖东西,冷不丁一个蜷在墙根儿面前摆着一摊烂梨子的老者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这么冷的天,竟出来卖烂水果,谁会买啊?宋朝月心想。
周兰溪见她盯着那老者卖的东西,遂问她:“江姑娘可是想吃?”
宋朝月摇摇头,她并不觉那东西可以入腹,害怕吃了闹肚子。
周兰溪一眼便洞悉了她的心思,想她初嫁来北苍王府,第一次见这冻梨子,也觉得这是烂果,不过后来在褚长陵的劝说下,吃了一个,便自此喜欢上了。
她走到这老者跟前,手搭在腿上弯腰同他说道:“老人家,你这冻梨子我全买了,多少钱啊?”
这老者似乎不会说话,伸手比了个三。
周兰溪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了十个铜板,递给了这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之姿的老者。
可这老者却摇头不肯接受,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宋朝月。
宋朝月的注意力本在别处,这白胡子老者这么一指她,倒叫她有些诧异。
她走到老者跟前,问他:“您怎么了?”
“这梨子赊给你。”
这话叫宋朝月如坠云雾之中,现成的银钱不要,缘何要赊给自己。
“三年后,我会找你来取这冻梨子的钱。”老者拈了下自己的白胡须,起身就要走。
周兰溪不明,宋朝月更是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三年后来找自己取这冻梨子的钱,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三年后会在何处,又谈何找自己讨钱呢。
在两人互看的一瞬,这老者已经走远了。
他在冻梨边留了一个布袋子,宋朝月蹲在地上准备将这些冻梨子捡起来放进布袋子里。
展开布袋子的那一瞬,她看见了布袋子底部有这几个小字,应当是用工笔写就的。
“如遇困顿,请赴黄泉凼。”
见黄泉二字,宋朝月浑身汗毛直立。这老者,究竟是个什么人。
“怎么了?”周兰溪见宋朝月没有再往袋子里捡梨,走上前来问她。
宋朝月立马将剩余的几个梨子装进袋子里,提起来装作无事,“走吧,王妃姐姐,咱们回去。”
这般东西,还是莫要叫她看到为好,免得她多想。
这袋梨子以宋朝月要与孟祈与宋明泽分食而由,尽数提进了青禾院。
周兰溪本来也想吃上两个,见宋朝月这架势,竟也是不好开口了,只是觉得这姑娘是不是有些太过看不见眼色。
回了房中,宋朝月眼睫毛上的冰也紧跟着融化,她将梨子一个一个从袋子里掏出来,然后将整个袋子翻转过来,又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
这字虽能被自己认出,然字形却有些奇怪,不像今时大家所惯用的字形。
不行,还是得拿去叫他们看看。
宋朝月先去了宋明泽房中,再唤来孟祈,三人齐聚,宋朝月将这布袋放到桌子上,同他们讲了今日之情形。
“三年后?”孟祈注视袋子上的几个字,饶他在广闻司这么些年南来北往也去了不少地方,却也从未听说过这么个卖东西的法子,更是没有听说过黄泉凼这个地方。
宋朝月也是觉得古怪,她将头从右摆至左边,盯着那几个字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她用余光瞥见坐在自己左侧的阿弟也是看着这个东西一动不动,仿佛入了神。
“阿弟,你可有想出什么来?”
闻声,宋明泽与孟祈同时抬头,视线就这般撞上。
“不知道,我也从未听闻过此事。”宋明泽摇了摇头。
孟祈探寻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总觉得,今日宋明泽有些不对劲。
三人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坐了一下午,也没能论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还是宋朝月拍板定案,言说此事只是意外,不必放在心上。
可……果真如此吗?
-
九重府内,陛下驾临,府内狱卒望尘而拜,一个个在褚季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褚季已为帝王,不再像从前那般刻意控制喜怒。
只不过今日之事,却叫他恨得牙痒痒。
钟正递上了奏疏,上禀石浦战事,说理人已被升云军驱逐回老巢。而在奏疏最后,他说,自己不日将回笙歌,拜见陛下太后、以及慧太妃。
这朝廷上下谁人不知褚临母子已经被褚季下令关入了九重府,如今钟正竟敢在奏疏里说要回来拜见慧太妃,其中之意自是不必多说。
这是钟正给褚季下的最后通牒,要让褚季将褚临母子放出。
褚季的计划正在步步落空:孟祈在石浦逃出;北边天灾,需要粮食赈灾,他就不得不将为准备迎战升云军的粮草分出一部分送往北地。
即便他不想,可在其位谋其政,如若朝廷不管,定会引起民愤,到时局势更为动荡。现在,他算是彻底进入了骑虎难下的局面。
也罢,如今只能暂时稳住褚临,到时再从长计议。
他亲自前来,将褚临母子释出,算是他的低头。
褚季走到关着褚临的牢门前,见自己这个弟弟即便一身囚服,依然风姿不减,他哪里是像来服罪的,倒像是如在他府中那般自在。
“三弟,是朕错怪了你。”褚季言不由衷地说出了这句话。
褚临站起,并未应他,只是冷笑一声,走到了牢门前,盯着看那狱卒颤巍巍地将这牢门锁给打开。
失去了这么久的自由,如今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褚临站在天光底下,仰头,双臂伸展,感受着四方吹来的东风。
褚季就站在廊下,瞧他那肆意张狂的模样,额间青筋跳起。
即便他已为帝王,却还是得看褚临的眼色。
从前他为太子时,父皇便总对他说,要他像褚临一样,勤勉好学,体察民事。
可是无论再怎么努力,他都做不到。
他没有褚临那般读书的天份,更是做不到像他一般与那群脏兮兮的士兵同吃同住。
每日每夜他都做着同样的噩梦,父皇在梦中同他说,要褫夺他的太子之位,改立褚临为太子。
就这么战战兢兢活了几十年,如今已年近三十,坐上了皇位,却还是不能随心要了褚临的性命。
他恨,恨褚临,更恨他那日日将自己与褚临比较的父皇母后。
褚临状若无人地在院子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突然,他回头,朝褚季咧嘴一笑。
这一笑,叫褚季恶寒之至,叫他想起,十三岁那年,褚临将自己推下荷花池时露出的笑,那时候,褚临才七岁啊……
褚临缓缓朝褚季走去,吓得褚季后退两步,差点儿没站住。
身边人伸出一只如鬼爪般的手抓着了他的胳膊,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皇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南边,藏了近五百万石粮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