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笙歌城已经有了绿意,马车内,熏着浓烈的熏香,褚临合上眼,闭眼深吸,又睁开了眼。
“光景,还没到吗?”他冲前头骑马的近侍问。
“陛下,快了,再穿过一条街……”
然光景的话还未说完,褚临便听到周围百姓的尖叫、以及光景的喊声:“有埋伏!”
不知是何人埋伏,可这般境况下埋伏的人是谁也没那么重要了。
毕竟这段时间,连皇宫里刺客都层出不穷。有很多人都想要他的性命,不过他这命,可是随便就能拿去的?
褚临抓起放在一旁的佩剑,朝前一个翻滚,方才他坐的地方瞬间插进几根箭矢,正在空气中震颤着,发出剧烈的响声。
唰——他拔出佩剑,跳下马车,在禁军的重重保护之下,策马朝宫内庆门而去。
那群刺客被禁军拖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褚临离开。
其中一人朝地上啐了一口,咬牙骂道:“狗东西,敢杀我们世子,老子迟早有一天要把你的头割下来,日日当个蹴鞠踢才能解恨!”
这群人是南陵王的人,南陵王世子被斩首示众后,南陵军群起激愤,一个个都恨不得生啖褚临血肉。
方才恨骂褚临之人尤兴生便是南陵王的家臣之一,他请缨带了南陵王的亲卫,势要到皇城里杀了褚临。
今日好不容易探得褚临要经过此地,一顿埋伏,却还是叫他给跑了!
能伴御驾左右出行的禁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或许抵不过这群南陵王的亲卫,可是拖住他们,等来更多的援军,根本不算什么事儿。
不多时,自四面八方涌来了近千个禁军,那群刺客也只能尽快逃走,择日再寻良机。
骑马跑进庆门后,褚临终于勒住马缰绳,看着身边几个禁军,呼吸略有些急促。
他想起前世,孟祈在自己麾下之时,他从未遭遇过刺杀,笙歌城也从未这么乱过。
想到这儿,褚临心里的嫉妒、心里的恨,像一团火烧遍了他的全身,
他并不愿承认孟祈对他前世功业的重要性,他只是咬着牙,在心里想,就算没有孟祈,他也能坐稳这皇位。
所有不甘匍匐于他脚下之人,终将成一堆枯骨,孟祈亦是。
他回到宫中,并没有立即宣的广闻司主司谷禄,反而是步行去了凌霄阁,这座位于皇城偏僻一隅的一座小小囚笼。
凌霄阁自藩王起事后,便被褚临派了重兵把守,曾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是他的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亦是他手里的筹码。
门口禁军见他,恭敬开门,让其进去。
因为这凌霄阁内的花草鲜有人进来修剪,所以尽数长得郁郁葱葱,院里的一棵桃花树的枝丫还伸出的墙外,正吐着粉色的花骨朵。
桃花树下坐着一个不过才十岁的少年,他手里正捧着一本书,面容清瘦,听见褚临这位新帝来,他不过微微侧眼,便又伸手翻开了书中的下一页。
这孩子,跟另外几个藩王世子截然不同。
褚临走近,夺过他手里的书,看了眼书名,是一本游记。
“除非你父亲死,你的兄弟继承王位,否则你这辈子都走不出这凌霄阁,看这书,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向往,何必呢。”
褚玉珩轻轻眨了一下眼,淡淡回他:“囚笼终有被挣破之时,陛下又怎知,不会是今日?”
哼,褚临将那本被翻得卷边儿的游记丢在了褚玉珩坐着的石桌面前,“你怎知,我不会今日就折断你的羽翼,让你再也飞不出去?”
少年的眼毫不畏惧地直视于他,眼中甚至带着嘲讽之意,“杀了我,你便没有了与我父亲、与孟叔交易的筹码。”
听到孟祈的名字,褚临已很是不满,褚玉珩竟还不知死活地继续道:“孟叔的文韬武略,为这大衡翘楚,如今他与我父亲在一起,陛下想必也应当忌惮……”
他话还没有说完,褚临便愤怒得不可扼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这褚玉珩,怎么能如此狠戳他的痛处。
少年被掐得满面通红,一双手不停地拍着褚临。
在褚临面前,褚玉珩的力量不过是蚍蜉撼树,突然,褚临突然想到了什么,放开了他。
少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褚临蹲下身,聊有兴致地看着他,嘴边挂着诡谲的笑:“我好像知道该将你作何用了?”
他潇洒起身,脚下生风地走出了凌霄阁,对着身后不知何时赶回来的光景说道:“随我去明台殿,还有,叫谷禄来见我。”
-
永奚街早已是物是人非,广闻司的主司不再从广闻司人中选拔,而是派来了一位从未与广闻司有过交集之人——谷禄。
在他来之前,广闻司的人从来没有听到过谷禄这个名字。
他并不混迹于朝堂,亦不游走于江湖。这么一个人,突然就成为了广闻司主司,其来路一时众说纷纭。
他来的第一日,并没有多做什么,只不过见了广闻司中的一个人,其中一个,便是被孟祈带回来的傅重华。
谷禄坐在广闻司主司的位置上,深黑的瞳孔里藏着对傅重华的试探:“你今年,多大了?”
傅重华跪地恭敬回道:“回主司,重华十一岁。”
“年纪这般小啊。”谷禄眼珠一转,握拳便朝他袭去。
突然的袭击,最能测出一个人真实的本领。
只见傅重华被拳风逼得后退了两步,然后伸手将谷禄的拳接住。借着对方的拳力,他灵巧的身子腾一下攀上眼前的男人,双腿以迅雷不已掩耳之势钳住谷禄的咽喉处。
谷禄将其奋力一甩,本以为对方会重重地摔倒地上,谁料他竟如一片羽毛般轻轻落地,一个翻滚,状似即将狩猎的豹子一般背部拱起,似乎随时都要进攻。
这孩子,武功已经超越了广闻司内很多成年的狼卫,假以时日,恐怕又是另一个孟祈。
他笑着,拍了拍手,“看来,你是孟祈亲手教的。”
傅重华晃了晃脖颈,眸光随之一转,“我不是他教他,将我带回来后,他便从未管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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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谷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旋即看到傅重华眼中带着的渴望与野心,他突然意识到,这孩子,或许是跟他一样的人。
出身低贱,为了向上爬,可以不择手段。
他自己给褚临在暗地里当了这么多年的狗,如今,总算是得见天日了。
谷禄走过去,拍了拍傅重华的肩膀,“好好跟在我身边,保不齐,你会是下一任广闻司主司!”
傅重华一喜,连忙跪下向谷禄表忠心:“多谢主司!重华定不负主司厚望。”
进来传褚临消息的狼卫看到这场景,心底是藏不住的鄙夷。
他们广闻司如今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这从前被副使救下的小子竟然这么快就急于效忠,他当真是替孟副使不值得。
谷禄没有看到递信这狼卫的眼神,他接过褚临要他即刻赶赴明台殿的命令,看了眼,毫不迟疑地动身朝宫内而去。
他到时,正看见褚临站在前些日子褚季吊死的那根金丝刻字横梁之下,仰着头脚步不断挪移不知看着什么东西。
见谷禄来,终于是收回视线,坐在了龙椅前的白玉阶上。
谷禄恭敬站在他对面,静候吩咐。
“谷禄,你说,那些藩王世子该怎么办啊?”他转着手里的菩提子手串,眼睛一直都没有看向谷禄。
“自然是以世子为质,要挟各位藩王。”
“我突然觉得这个主意不太好。”褚临边说,边站起朝那把龙椅走去。
他慵懒地坐在那把椅子上,朝前探头,盯着谷禄说:“我想用北苍王世子,换一个人。对了,如果一个不够,再加一个,加一个傅重华,我不是听说孟祈待他极好嘛。”
谷禄不知褚临想做什么,他谨慎地问说:“不知陛下,想要用这两个孩子换什么人。”
“当然是换宋朝月了,如今我什么都有了,却独独没有我的桑桑。”
谷禄弯下回话的身子一瞬间有些颤动,眼珠子也开始骨碌碌地转起来。
傅重华就不说了,这人或许对孟祈的作用没那么大,可是北苍王到如今都按兵不动,他们定筹谋着下一把大棋,若是让将那褚玉珩交出去,往后不是少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筹码?
毕竟,那北苍王跟其他几位藩王不同,他与其王妃感情甚笃,并且,他们夫妻二人成亲这么多年还是只有褚玉珩这一个儿子。
褚临久久未得谷禄的答,有些不耐地问说:“怎么?你可是觉得此事不行?”
谷禄答道:“陛下之意,无敢不从,只是臣觉得,此事或许还需从长计议,以手中的筹码,换取更多的东西。”
褚临打了个哈欠,又站起来走下方才坐着的白玉阶,“你派人给我送信到凉城,还有,准备给我将人给接回来。”
谷禄见褚临要离开,终于是站直了身子,可他心中却还有一事不明。
于是鼓起勇气问褚临:“陛下怎知北苍王愿意换?”
褚临笑了笑,回头看他,“不是他们愿不愿意换,而是桑桑愿意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