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婚礼
    程荆心里一沉,仿佛丧钟轰鸣,他逃避似的关闭手机,不愿看她接下来的话。

    他抬头望向裴羲,眼神很专注,仿佛十分感兴趣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般。

    裴羲笑着垂目摇头:“程荆,你的手机在震动。”

    程荆目不转睛抬手按下了静音键。

    “程荆,别这样,”裴羲的目光迟缓地在他面部游走,带点不舍,温声道,“你如果再这样,我真要不许你走了。”

    程荆见他明白,愧疚道:“对不起,裴羲。你一直都是一个特别好的朋友。”

    “你不用道歉。”

    “不,对不起。”程荆执意要说下去。

    “独身、旅游,这些我通通都是骗你的,我感觉你有猜到,只是不肯拆穿我。”

    程荆惊讶地发现裴羲的双目仿佛浅灰色的湖泊,像是混杂着蜻蜓倒影,这是落雨前的征兆。

    他轻声含笑:“我的确猜到你没有在工作,来明州也不像有计划的出行。你没什么行李,成日住酒店,花钱像是花假|钞。”

    他顿了顿,声音不着分寸低了些:“可我没猜到你不是独身,请原谅我。”

    不是他的错。程荆盯着裴羲的侧脸,忽然觉得很心痛,像是透过他人的皮囊看见自己的心迹,隔空在照镜子。

    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愚昧又爱而不得的可怜人。捧出自己的心也无济于事,高高在上的对方是不会在乎的,不爱就是不爱。

    程荆明白裴羲无意以自己的感情打扰他,他从未表白,只是默默关照他。或许一切还要开始得更早一些,只是他从未发现踪迹。

    在这一刻程荆悲伤地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倘若他不曾遇见过梁景珉,倘若他从未体会过某种不容拒绝的感情,倘若他不曾将自己的手交由另一个人套上枷锁般钻戒,他会愿意试一试,或许给面前心碎的人一个吻。

    然而这些都不可能改变了,他注定像现在一样,扮演一个自己厌恶的冷酷的人,对真心置若罔闻,将不回应当作拒绝。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享受裴羲这样泾渭分明、礼貌与斟酌多于激情的爱。

    如果可以,他要疯狂肆无忌惮的爱,要至死不渝,要非他不可。

    事实是,梁景珉像是一场足以焚烧一切的诸神黄昏,毁天灭地闯入程荆的世界,毁掉了他人生中所有其他的可能性。

    所以他注定被这支离破碎的荒谬爱情支配,沉沦溺毙于火焰和灰烬中,永远笼罩在那场未燃尽焰火的阴云下,再无法欣赏到其他风景。

    他有离开梁景珉的决心,有恨他的勇气,却没法忘记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不爱他。

    “没关系,”程荆笑着说,“只是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你要去哪里?”

    “其实我也不知道,”程荆拧眉苦笑,“刚刚提到的梁景珉,很遗憾,他曾是我丈夫。我想如果他要结婚,我该到现场观礼。”

    他从椅背上捞起刚刚脱下的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早春的风尚带足了寒意,程荆没穿好外套就闯入了寒风中,按开手机,是长长一串林殊珩愤怒的警告。

    明州这些日子里程荆无所事事,刷朋友圈很勤,总第一个给她点赞。他从没觉得这举动不合常理,她却相当惊讶,和他聊过几次天,是以又有了联系。

    “程荆,你知道这是个陷阱,他把结婚的消息发遍了现在毫无交集的高中同学圈,就是等着你撞上去。”

    “……”

    “你再回西京就再也逃不掉了,别忘掉你费了多少功夫才离开他!”

    最末,她再次强调:“程荆,千万别回西京。”

    程荆没有回复,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到裴羲家,收拾好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顺手打扫了一下家里,清除自己的所有生活痕迹,接着在餐桌上留下厚厚几沓现金和那串钥匙。

    间隙中他订好了机票,坐在候机室吃零食时开始回消息。

    他首先点开和裴羲的聊天框,打下一行字:“抱歉今天我有些冲动,和你说的事烦请你保密……”

    然而还没等发出他便将这行信息逐字删除,只留下“抱歉”二字,犹豫几秒后按下了发送。

    接着他点开林殊珩的头像,问:“你会去参加吗?”

    对方很快回复:“不会,我没时间去西京。”

    “可以看看他给你发的请柬吗?”

    林殊珩没有犹豫将那两条聊天记录打包发了过来,程荆点开请柬,记下了地址。

    西京,博览园。

    博览园是个庄园式的会议中心,梁家的家族地产之一,位置并不算太好,但胜在装潢相当气派,且占地宽广,仅仅走入宾客停车区就仿佛看了一场豪车展览。

    正午婚礼在花园举行,晚宴在室内宴会厅,程荆到达时晚宴还没开始,许多中午无法到场的宾客排队进场,程荆也混在其中。

    为了避免太显眼,他将头发和眉毛染成了黑色,只穿一身低调的深色西装。

    走进大厦内,一眼望见的是极尽奢华的宴会厅,顶头有一盏巨大华美的吊灯,繁复的灯饰发出冷冽的亮光,四周墙面极高,地毯柔软,柔和的音乐倾泻而出,华服宾客相互寒暄,婚礼气氛相当浓厚。

    程荆安静地打量四周,心想以新郎新娘的财力地位,这场婚宴办得也忒低调了。

    他没有收到邀请,所以提前准备了用林殊珩的邀请函观礼,然而最终也没有用上,他只是跟着人群便轻松走了进来。

    首先是博览园位置较偏,常人不会前来,其次是宾客相当多,并不会全部认真细查身份,所以虽然会议厅内站了几打黑衣保镖,入门处却根本没有细看,仅看衣饰气度便随意放入。

    有时候,混入一场婚礼并不如想象中难。

    程荆特意变换了装束,自然是不想被梁景珉认出来的,他被安排在某桌坐下,静等新郎新娘入场。

    这一桌位置很靠边,甚至没有坐满,另一侧坐了几位新娘的大学同学,几个年轻女孩互相认识,坐了没一会儿就离席不知去哪里了,程荆独自坐在暗处研究伴手礼,顺带吃喜糖。

    喜糖甜得他口中发腻,正待给自己倒一杯果汁,一侧袖子却忽然被人拉住了。

    他偏头,发现竟然是一个小男孩。

    他长着一张糯米团子似的精致脸蛋,看起来像个混血小孩,玻璃珠子似的大眼睛水汪汪将程荆盯着,声音奶声奶气的带点西京口音:“我也想喝,你给我也倒一杯好不好?”

    程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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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点点头,找了个小杯子倒满递到他手上,声音软了些,是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你爸爸妈妈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男孩抿了一口饮料:“妈妈今天很忙,我在和苏苏阿姨玩捉迷藏。”

    小孩子不懂事,程荆不再问了,将他抱到膝上捏他柔软的脸颊:“那我们一起在这里等阿姨来找你吧?”

    他超大声回答了一句“好!”,笑得灿烂漂亮。

    "我叫点点,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程荆笑得眉眼舒展,却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才几岁呀?要叫叔叔。”

    “我四岁了!”点点骄傲地挺着胸脯。

    婚宴迟迟没有开始,前菜已经上了,于是程荆开始给点点喂食。直到点点的肚子撑得滚圆,和他捉迷藏的苏苏阿姨也没有出现。

    程荆开始有点担忧,然而似乎也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小孩的走失,于是他再度询问:“点点,你来这边的时候,妈妈和苏苏阿姨在哪里呀?”

    点点吃得满嘴巧克力,讲得绘声绘色:“在房间里!妈妈今天要结婚,苏苏阿姨不高兴,刚刚在房间里吵架,我就和苏苏阿姨说:‘不要吵架啦,不然我不高兴了’,然后妈妈开始哭,苏苏阿姨就说要和我玩捉迷藏,让我多躲一下。”

    他扬起手臂:“我手表可以和妈妈还有阿姨打电话的,但我最好现在不吵她们。”

    故事简单,信息量却吓人,听到这里,程荆已经皱起眉头,心脏咚咚跳动。

    “刚刚你说,你妈妈今天要结婚?在哪里?”

    “就在这里呀!妈妈是新娘子,你知道什么是新娘子吧?”点点瞪大眼睛。

    “我知道。”程荆扯了扯唇角,却没笑出来。

    伴随着流动的音乐声,新娘穿着漂亮的高定礼服裙登场,脸颊上有鲜明泪痕,美得像蝴蝶和玻璃糖纸。

    “那是我妈妈!”点点贴着程荆的右耳小声道。

    程荆有些恍惚地点点头。

    室内的灯光暗下来,远处台上打下一缕追光,聚光灯下站着黑色西服的梁景珉,程荆只消一眼便能认出他的身形。

    程荆一合上眼睛就想起湖畔别墅那场春天的婚礼,和今天一样清凉的天气,梁景珉在他的无名指上套上钻戒,指尖冰凉。

    埃及人说,无名指上有一根血管直通心脏,在那一刻,他曾经以为自己所爱的人通过一只昂贵钻戒就将自己送到了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

    某个刹那,他曾真切感受到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而现在,他仿佛可以清晰感觉到玻璃般心脏碎裂的声音,思维滞涩血肉尽失。

    过了不知道多久,程荆好像感觉到点点在疯狂摇晃他的手臂,听见孩童充满惊恐的尖声叫喊:“叔叔你的杯子碎了!”

    他机械般垂目去看,原来没察觉间拧碎了手中玻璃酒杯,尖锐玻璃直直捅入手掌,约莫有半指深,橙汁混着血洒了一身,乍一看煞是吓人。

    奇怪。碎裂的玻璃扎进手里,鲜血顺着皮肉流淌,他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慢慢回想,忽然意识到方才是自己故意将碎片扎入手掌的。仿佛是想要转移心脏的疼痛,可惜没有奏效。

    程荆嗓音有些空洞,喃喃自语:“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