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被拉长数倍,周遭安静得能听见细碎的风声。
风灌进长袍发出咧咧声响,谢文进抓住宣召公公的衣领,眼睛泛起猩红,声音凄厉:“我儿怎么可能因为看到骁卫便逃走了?”
“奴所言句句属实啊。”
萧承乾的眉头微微耸起,不过眨眼工夫便平复下来,当即挑眉看向身边近侍。
高公公立刻唤了内卫上前把人拉开。
能在近前侍奉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自然明白这拉和拖的区别,是以对谢文进下手温柔,只是将他与那宣召的公公隔开。
底下群臣眼观鼻鼻观心,几个眼神的交换过后,当即有人上前参谢文进弄虚作假、亵渎皇权的大不敬之罪。
谢文进笔直跪在大殿上,听着同僚一个个站出来斥责他。那些罪名他听来都觉好笑,只是心中的悲凉层层叠叠,终放声大笑出来。
他的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玉石阶前,匍匐着身子,那笑声在寂静中回荡。
起初只是如秋雨贴着窗棂的低吟,慢慢变成溪流涤荡碎石的汩汩,后来已成暴风雨肆虐的咆哮。
“罪臣谢文进参太傅纪修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纵容其子圈田占地、买卖人口……”
“谢中丞,”纪修闻听此言差点栽倒在地,幸而身边人搀扶了一把,才让他有机会为自己辩驳,“老臣为官三十载,虽才德有限,却也深蒙圣恩心存感激,断不会做下如此作不忠不义之事情,求圣人明鉴。”
“买卖官职?谢大人是说我吏部也参与其中吗?”吏部尚书立刻站出来,话语间十分轻蔑,“纪太傅直接给家中郎君安排上一官半职,也省得自己苦苦支撑。”
“圣人,纪太傅两袖清风忠君为国苍天可鉴。若他真如谢大人所言大肆收敛钱财,何苦连朝服都舍不得换。”
众人纷纷附和,只因纪修身上的官服确实看起来与众不同。明明是贵气的紫却看着不甚鲜亮,有种灰蒙蒙的陈旧之感。
萧承乾闻言,似有几分动容,当即道:“太傅请起,朕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如纪修往日教导的那样,喜怒不形于色,他依旧那副谦和模样,叫人揣摩不出半分心思。
谢文进突然发声:“礼部夏大人,主管膳部司,永平初年从淮南道擢升至礼部。你可未曾承袭陆公半点风骨,不怕玷污了那竹林像吗?”
“也是,一幅竹林像换一个四品侍郎,合算的买卖。”
夏延双目骤增,诧异之色如涟漪泛开。片刻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呵斥谢文进胡言乱语,诬陷忠臣。
“谢大人此话可有证据?”
“陈大人清白一生,下官叹服,”谢文进对上兵部陈尚书却没了那副冷嘲热讽的劲儿,恭敬道,“大人若信,早早彻查身边人,与那狼贪虎视之辈断绝关系,莫要做了贼人垫脚石。”
同为御史中丞的刘醇站出来,劝道:“谢大人若是有证据,尽管交出来,是真是假一辨即明。”
看似好心劝慰,实则逼着谢文进赶紧将证据交出来。
毕竟这种鱼死网破的弹劾法子,若真是有实证早就拿出来了,哪会在这里遮遮掩掩拖延时间。
谢文进甚至懒得跟他多说,只在唇角吐出一个人名便叫他熄了火,怒骂一句狗咬吕洞宾老老实实站回原处。
“证据我已呈交给圣人,就粘在奏章封面的夹层中。诸位大人何须着急,圣人看了自有分辨。”谢文进的眼神自信又急切。
现在他只需尽可能将众人的目光聚焦在高台之上,最好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得了这一份证据,那他身上藏着的才足够安全。
萧承乾拿起桌上的奏章,一本本翻过去,终于挑出其中一本撕开。
他本该迅速找到那本奏章里的证据该杀杀该罚罚,这才是一个帝王面对背叛时该做的事。可被弹劾的是自小教导他的太傅,他如何也不想疑心那样一个全心全意对他的老者,他更愿相信一切不过是有人利用谢文进设下的圈套。毕竟这样的手段才算是高明,一下子除掉他身边两个忠臣。
只是,很快他便不那样想了。
他不怀疑谢文进的为人,他说放了那便一定放了,可现在并没有他口中所说的证据。
萧承乾平静面容下隐隐有青筋跳动,眼神似寒刀般凌厉扫向尚书令,紧接着那奏章毫不留情丢在他身上。
谢文进默默摘冠褪袍,露出里面的白纱里衣。
无据弹劾那是要削官为民的。
有些同样耿直心性的纯臣虽嘴上不敢说,但心中还是有几分惋惜。谢文进此人面上冷清不与人亲近,到底也是个正派之人,这次定是叫什么人算计了才冲动行事。可惜了,这样一个直臣。
嘶啦一声,里衣被暴力扯开,从中飘出一张纸。
纪修大惊失色,待看清那纸的颜色,脸上露出一抹狠戾悄悄朝高台侧边看去。
当下便有小太监快步去接,高公公一看那熟悉的身影,惊慌道:“拦下他。”
那小太监已经接过那张纸,不知看到什么扑通跪倒在谢文进面前。尽管声音有些小可还是有人听到他说:“谢大人,您的恩德奴报了。”
登时,唯一的证据已被他塞进嘴里,离他最近的谢文进都没能拦下。
萧承乾怒不可遏:“给朕掰开他的嘴。”
纸团被取出,幸亏只是缺了一块不重要的边角。
但更为惊人的是那纸上没有半个字,甚至没有墨水写过的痕迹。
原来这才是小太监吞纸的原因。
原来谢文进的后招便是用一张空白的纸诈出拿走证据的人。
只是没想到被这个“好心”的小太监毁了。
“放肆,把这胆大包天的狗东西拖出去醒醒脑子,朕倒要看看他能扛得过几刀。”
纪修盖过小太监的求饶声:“圣人,万万不能因为此人污了您的慈名。此事皆系于老臣一人,臣愿以死证清白。”
说着,朝前方的玉阶撞过去。
高公公暗骂了声老狐狸,恰好他在这阶前,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人死在他面前。一咬牙,舍了这把老骨头飞扑过去救人。
这下可不用纠结为何小金子突然腹痛难忍,而不当值的福宝恰好出现顶了这个空缺,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真是好深的心思,居然在他身边埋了钉子。亏他还觉得这小子无依无靠,念在同乡的份上想拉扯一把。
倒霉的谢中丞怕是刚出门便被人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了。
谢文进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小太监来,最让他想不明白的还属那纸上的字去了哪里。
这下,不止他无话可说,更是连唯一能在御前替他们说话的高公公都受了牵连。
“谢中丞可还有什么要说的?”萧承乾冷冷扫视底下跪着的群臣,边等待谢文进的辩白。
谢文进的脊背依旧挺直,眼神坚毅,从容道:“没有。”
“着三司会审,查出是哪个不要命的将证据偷走了。谢文进暂时收押大理寺,派人找到谢知尘。”萧承乾垂眸看了一眼晕厥过去的纪修,道,“叫徐太医入府诊治,不许打扰太傅清净。”
谢知尘以为自己要死了,他能感觉到那刀刺进他的肉中还搅动了一下,疼痛让他晕厥过去又醒来。
“微微,”谢知尘勉强抬起手,笑道,“没想到我死前居然是给你托梦。别怕,是阿兄。记得多给我烧点纸钱,你知道的,我最怕吃苦。”
谢知微说不出话来,只得伸手去拧他的脸。
此刻没有什么能比疼痛更能证明活着。
沉香忙将要起身的谢知尘按下,皱眉道:“郎君放心,人还活着,假账本被夺了去。您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不知是药效起了作用还是谢知尘放下心事,慢慢合上眼睛沉沉睡去,连谢知微为何不说话都忘记问。
谢知微放下心来,藏在袖子里的手终于不再抖动。随后命杜仲留在此处,带着沉香下楼。
短短几日,百花楼已见衰败。
镶金的牡丹花台上,一层薄薄的灰尘因为两人的出现争相飞舞。
沉香鼓足气大声道:“明昭世子,我家娘子请您出来相见。”
连着喊了三声,并无人出现,谢知微却撑不住要倒下。
“娘子,您别吓我。”
玄衣遮住了所有光影,谢知微知道她等的人来了,毫不犹豫抓住了元昭的手腕,借着他的力道站直身子。
视线交错的瞬间,元昭知道自己又被耍了。
“多谢世子救了我家郎君。”沉香在元昭生气之前先一步开口。
“还不松开吗?”元昭瞥了一眼腕上的柔荑,饶有兴致地对上谢知微灼热的眼神。
“又想玩不说话装可怜那一套吗?我可不会再上当了。”
谢知微摇头,身边的沉香立刻替她答道:“娘子暂时失声了。”
“对不住,我……”元昭的惊讶溢于言表,眼睛四处搜寻杜仲的身影。
被晃了一下手臂,一块崭新的木牌出现在他眼前,叫他哭笑不得,含笑道:“你到底随身带了多少这样的牌子?”
谢知微摊开手,想告诉他只这一块,可她已经从蹀躞带上看到了那块被丢掉的木牌。伸出手去将它拽出来,一错不错地看着元昭。
元昭绞尽脑汁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潇洒一些,可对上谢知微的眼睛又败下阵来:“好吧,我没舍得扔。”
谢知微拿了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元昭就在她身侧小声回答:“不用担心,我向阿翁求了几个身手好的生面孔,不会牵连到荣国公府的。”
“你手上有账本?让我送去给……”
韩纪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