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煦回府的第三日,萧启策急召他入宫的旨意终于姗姗来迟。
宫里来的传谕之人天不亮就赶到了王府,来人行色匆匆,毫无预兆,除去提醒萧煦尽早入宫外,余皆无话。
萧煦不卑不亢地应了,他知晓,是他的那位父皇已然做出了决断。
此时天色未明,晨光熹微,抬眼只见天边青白一片。
他本该即刻出发,圣谕刻不容缓。
但他却踌躇了。
饶是他再如何自负,也必须承认,云端宁前番说得不错。徐拂月入宫,自己必然凶多吉少。
很有可能,今日这一去,便归期难定。
思及此,他提着袍角,不往大门走,却是鬼使神差地步入溯明院正殿里。
甫一入殿,便一眼瞧见了云端宁。
她只着一身雪白中衣,长发柔顺乖觉地披在肩胛后,如雪面上分明粉黛未施,却依旧美得夺目张扬。
他记起她那句“羲和纵是荆钗布裙亦是十分打眼的”。
眸光落在她盈盈凤眸上,瞧见了那抹朱红。
萧煦爱极了她眼下那颗红痣,那夜意乱情迷时,他曾于此落下一记吻。
云端宁静静地看着他,只觉他同以往反常太多。
她动了动唇,刚欲开口,却听萧煦温声问道:“冷不冷?”
这是他踏入殿中,说的第一句话。
云端宁仿佛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怔然凝望着他,猛然记起当时渚安栖流所灾民闹事,他仿若不闻,却在她来时,问:可用了饭?
彼时萧煦眉眼言语,温声情态,与眼下一般无二。
云端宁摇了摇头,凤眸微凝,沉静地看向他,只轻声道:“宫里可是来人了?”
萧煦看向她的一双鹰眸深不见底,徐徐颔了颔首。
云端宁默了默,道:“殿下即刻便入宫么?”
萧煦不言,接着点头。
“羲和等殿下回来。”
萧煦抬脚缓步走近她,在她身前站定。
他垂眸看着云端宁,喉头滚动,身侧手欲要抬起,微颤了几息仍是没有动作。
“叶靖安一事非同小可,本王此番入宫,祸福无定。那毁堤传谣的幕后真凶必会有所动作。若本王回不来,你一人无力抗衡,便去寻陆盈溪,她能助你一臂之力。”
云端宁身子一僵,有些愕然地看向萧煦,只见他神色坚定,言语掷地有声,交代得如此完善,似是下定决心般。
此事,似乎比她想象中,更为棘手一些。
云端宁红唇微颤,缓了半晌,她方回:“即便那徐拂月如何攀咬胡言,陛下,想来也不会轻信他一面之词……”
萧煦唇角轻掀,讥诮一笑,缓缓摇了摇头。
他一瞬不眨地看着云端宁,眸光落在她那颗红痣上,衔着笑意哑声道:“记得本王的话,若有难时,便去寻陆盈溪。”
话罢,他便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跨出了殿门。
云端宁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他越走越远,良久无言。
出了王府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雪,外头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永嘉三十二年的初冬,第一场雪落在了今日。
萧煦轻扯了扯唇角,抬眼环视这大雪纷飞,眼底一派凛冽,寒光毕现。
看来今年的青鸾山,是去不成了。
皇城之中湿冷干燥,左右垂首低眉的宫人口呵白气,自他身侧匆匆快步走过。
萧煦挺身立于茫茫雪中,漫天大雪簌簌而落,散在他的鬓发眉边,玉冠肩头,他分毫不动,像是一把冷峻锋锐的长刀,霍然直刺入雪地中,荡出势不可当的铮铮之音。
约莫半个时辰,高德禄方才撑着伞自大殿中出来。
他见萧煦已然淋成个雪人一般,心下轻叹口气,弓身将手中伞朝他身侧略挪了几分,道:“殿下久等了,陛下请您进去。”
萧煦闻言微微颔首,抖落肩上风雪,便阔步走入殿内。
萧启策高坐殿中,身侧负手而立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徐拂月。
萧煦抬眼瞥见他后毫无情绪,便撤回视线,并不多看殿上人一眼,只垂眸撩袍拱手屈膝,朗声道:“儿臣参见父皇。”
殿上萧启策默了一瞬,方冷冷启声道:“你可知罪?”
*
萧煦入宫已近一日。
日落后风雪愈重,云端宁身披一袭胭脂红狐裘立于门前,寒风呼啸,撕扯着她的狐裘下摆,在如玉白雪地里,摇荡着夺目的嫣红。
她忽地伸手接住漫天飞舞的雪花,静静看着它在掌心消融。
身后是积雪叫人踏动的窸窣吱呀声,她并不回头,也知晓来者何人。
拢起掌心收回狐裘里,她轻声道:“先生似乎并不忧心。”
苏悭有些古怪。
自徐拂月这个所谓证人入宫攀咬,再到今日萧煦叫那来者不善的旨意急召,他是何处境早便摆在明面上了。然从始至终,苏悭都不曾有半分忧色。
若他平日里是个端方持重的人便罢了,可饶是云端宁这个不曾与他有多熟稔的人都清楚,苏悭喜怒形于色,是个不善掩饰情绪的人。
照平日里,早便不知急成什么模样了,岂会如眼下般沉寂静默,无所作为?
更为重要的是,萧煦临走前,竟是让她去寻陆盈溪庇佑也只字不提苏悭。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云端宁一面转身同他对视,一面道:“羲和想请先生同我说句实话,叶靖安与陛下,究竟是何种关系?他这一事,若当真叫那徐拂月攀咬上殿下,可有转圜余地?”
苏悭摇了摇头。
“叶靖安,对陛下而言,曾是这世上唯二重要之人。”
“想必公主也有所耳闻,陛下其实性情偏执冷戾,甚至还有传言道他不近人情。但叶靖安是个例外,甚至远比他膝下三位王爷来得重要许多。当年漠尧之战,是军中出了叛徒,致使我军大败,叶靖安便是自那时重伤。陛下震怒,将与此事有关之人一概杀尽,其中当然有不少无辜之人,只是事涉叶靖安,他是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
云端宁愕然一滞。
“若他在陛下心中分量如此,何以盘踞渚安七年,壮志难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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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悭长叹一声,幽幽道:“陛下是为了保护他。”
“叶靖安是陛下年少挚友,情深义重。当年那漠尧之战,虽说摆在明面上的是他右膝不慎中箭,箭头淬毒,剧毒入骨致使自此瘸腿,然事实原比这严重许多。他实则还另受重伤,引发旧疾,鬼门关走一遭,险些丧命。陛下自此便杯弓蛇影,命他闲居渚安,再不许他上战场。可他是谁?他是马背上征战四方的叶靖安,不是赏花逗鸟的空头将军。是以这七年来,他无数次奏请重回奉天未果,众人大都猜测,他必然对陛下颇有怨言,这不是秘密。”
不是秘密,是以这毁堤之谣便更加顺理成章。
云端宁狐裘下的素手紧了松,复又紧握。
“先生言下之意,便是此事再无斡旋之机?”
“不。”
苏悭抬眸,一双眼睛在风雪里闪着光。
“子温不会有事的。”
云端宁开始认真地打量他,直觉告诉他,苏悭身上,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先生若心中已有对策,不妨直言。”
苏悭望向云端宁,唇瓣翕动,良久,苦笑一声。
他流转眼眸,将这肆虐的风雪尽纳于眼底,轻声道:“公主,有些人,有些事,就如这漫天大雪一般,若叫人拢于掌心窥探分明了,消融便是注定的结局。”
云端宁见他眼中闪烁,一滴热泪陡然自眼角滑落,融去鬓角落着的雪花。
*
再一次踏入这阴冷湿寒的大殿中,裘思道心底,较以往都多了几分底气与坦然。
再不像以往那边惴惴不安,忧心有命走进来,是否没命走出去?
无他,只因传谣构陷叶靖安、逆转风向随机应变,策反徐拂月嫁祸齐王一事,他做得实在是滴水不漏又大获全胜。
主子交给他这么多事,他到底是顺利办成了一回。
他在大殿中央站定,撩袍熟稔地跪下,低眉等待殿上玉主子的吩咐。
半晌,殿上人终于开口,一句话轻飘飘地回旋在殿中,散落在裘思道耳里。
“理政殿里,情况如何了?”
裘思道头又低了几寸,恭敬回道:“御前伺候的小太监是咱们的人,他方才同我道,齐王先是在殿外雪地里站了半个时辰,进殿面圣后陛下震怒,将其打入大狱,听候发落。听那小太监言语,陛下暴怒已极,想来断不会轻拿轻放了齐王。”
“那徐家子呢?”
“他自言是叶靖安之徒,是以颇受陛下礼遇。”
玉公子声线一转,哼笑了一声,道:“他可是见过你?”
裘思道一顿,忙回道:“我那日见他时戴了面具遮掩面容,他断乎认我不出的。”
这玉公子却是理了理袍袖,起身缓缓走下殿,停在裘思道跟前,慢声道:“只不过遮掩面容,你身形声线,如何作假?怎敢断言他认你不出?”
裘思道闻言眉头紧锁,声音发着颤,问道:“那主子的意思是?”
“只有死人,才能让人放心。”
他双手撑地,垂首叩头,道:“思道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