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有个要求,你必须答应我。不能对宁息放下戒心。原因我现在无法告诉你,但你必须要照做。”叶朔已经派人去调查了,只不过他能感觉出这次情况特殊,到底什么时候能有结果,实在是未知数。
“可以。”良玹满意地拍拍手,随口夸道:“阁主果然英明。”
叶朔笑起来,心情愉悦不少,道:“这次有什么特殊的经历吗?来讲给我听听吧。”
“特殊的经历?一个深情的人偶算吗?非人之物却固执地非要和喜欢的人类在一起,想要强行挽留一个已逝的灵魂。阁主,你说这算不算逆天而行?”良玹捻着叶片,对光看着上边细致的叶脉。
叶朔的笑意淡了,放在一旁的鬼面,几片银杏叶落在其上,“然后呢?”
“当然是桥归桥,路归路了。本就是缘分已尽,又如何能强求?”良玹语气轻松,仿佛在讲一个皆大欢喜的故事。
“是啊,强留人魂,本就有违天道。”叶朔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既然是器物有灵,又何不等待那人的来世呢?”
“因为那个人偶觉得,忘尽前尘再入轮回的人,以新的身份在新的环境长大,即使有相似之处,也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阁主你觉得它是太聪明,还是想得太多呢?”
叶朔反问:“你是如何认为的?”
“这种与我无关,且很费脑筋的问题,我当然是不去思考了。”良玹回答得理直气壮,感叹道:“不过放下执念,倒也算是放过自己了,已逝的灵魂走上归途,也是件好事呢。”
“……”叶朔彻底不说话了。
“说起来,阁主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名字?”
叶朔手指一颤,有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良玹已经知晓了一切。但她一脸散漫随意,完全是在闲聊的模样。
他将杯盏放回桌上,早没了喝茶的心情,“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只是想起来,那个人偶夸我名字好听呢。总是在研究和‘名字’有关的事情,忍不住也好奇一下自己的。”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叶朔看向她,冷硬的眉目露出打趣的神情,“只是当时你忘了自己的本名,我给你取名字时,觉得这个很拗口,显得很标新立异而已。”
“……这样啊。”良玹表情未变,让叶朔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其实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了,良玹在他面前,偶尔就是这样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他有时候甚至看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分明以他们之间的差距,不该是他处在这种位置上的。
本应当是她依赖他的。
但即使他无数次强调,试图找回主动权,却发现仍旧是徒劳无功。
就像是在试图困住,一颗永远不会再回到自己身上的心。
叶朔不得不直面一个残忍的事实。
——是啊,她的从容洒脱,是因为她从不在意。
无论他是想愧疚补偿,还是释放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感,她都不会有任何回应。
而自己真正在意追寻的,又真的是眼前的她吗?
一个不会对自己热情赤忱、时而乖巧时而叛逆得像个小辈的人,还是他爱的那个人吗?
但只要一想到放弃,他的心中又涌出一种恐惧和痛苦。
叶朔感到迷惘,气氛沉默良久。
良玹将手中的叶子扔掉,思索着,又道:“我还见到了一个人,是个文质彬彬的儒雅读书人。他的眼睛有些特别,看着别人时总像是在笑一样……”
还没等她说完,一声厚重沉闷的摩擦音响起,又急又狠,剐蹭过耳廓。
良玹刚一抬头,看到叶朔快步流星走到自己面前。
阴影笼罩而来,他紧拧着浓眉,满脸暴戾横生,杀气四溢,一双手紧紧箍住她的肩膀,“他都和你说什么了?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嘶。”肩膀被大力抓得生疼,良玹不悦地皱起脸,“疼,放开我。”
“良玹!回答我!”叶朔表情狠戾,一双眼睛迸发出阴鸷的寒芒,格外瘆人。
“阁主,你冷静点!”良玹抬臂去格他的双手,用上了气劲,一下子挣脱他的掌控。
叶朔眸光骤凉,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继续伸手来抓她,“为什么不回答我?!”
良玹轻身后撤,想要躲过他再次的靠近,语速极快道:“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是在幻象里见到他的,不是真人。阁主,放轻松别着急。”
但叶朔似乎完全听不进去一般,为了桎梏住她一下刻招式已经出手,“你在隐瞒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又为什么要逃?”
良玹和他拆了两招,挡开已经力度开始失控的手,直接召出法器捆住了他的肢体。
谁知这似乎更加激怒了叶朔,他连内力法术都顾不上用了,整个人像是发狂的野兽般,疯狂拉扯着想要控制住他的红线。
即使良玹没有在上面施加法力,但叶朔硬是把自己露出的腕部,挣出了细细的血线。
他嘶吼着:“你又想要离开我身边,对吗?你还是选择了他?!”
无数埋藏在时间洪流中的过往,在前一刻瞬间清晰,一幕幕翻涌在他的眼前,与视线中这张皱眉望着他的脸一再重合。
那些严苛酷刑,刮骨抽筋的痛再一次笼罩在皮肉之上。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她倚在那个人怀里语笑嫣然、亲昵任性,却疑惑而冷淡地望着他,回避他的质问。
他们分明是兄妹,她分明是他叶朔的妻子。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倏忽间,灵台一清,叶朔骤然清醒。
良玹收回点在他眉心的手,撤掉了法术,神情冷定而严肃。
“阁主,你……”
叶朔浑身上下的气力徒然一松,整个人无力地散下来,就像瞬间抽干了全部生命。
一切的情绪,都没有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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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疑惑、痛苦、愤怒……他的爱意、愧疚、怨怼……全部都没有着落。
只有他一人反复在心中煎熬,而她再也不会知晓,也再不会回应。
叶朔转过身,只留下一个疲倦不堪的背影。
伤口泛着尖锐,烈火灼烧似的痛,那些法器是有驱邪功用的,而他现在也是个不人不鬼的邪物罢了。
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北燕君主了。
“离那个人远一些,即使是幻象……”叶朔的声音满是倦怠,“他是怪物,很危险。只是这么多年,没人找得到他的主体在哪里。”
“嗯,我明白了。”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好,明天一早我就该走了。阁主再会,注意休息。”良玹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了。
叶朔伸手捂住眼睛,肩膀完全松懈,就连身形都少了些先前的伟岸挺拔。
幸好,良玹没有说什么,他真的怕极了,她会问出一句:“你把我当作谁了?”
有时候他也很感激良玹的疏离,没有刨根问底,将他开膛破肚,把所有的不堪撕开暴露在明面。
他又有什么资格怪良玹呢?
——毕竟从一开始他的感情就并不纯粹。
逝去的百年之后,他的灵魂终于从禁锢中脱身,但是他很快发现,之前的那段历史被诡异的力量抹除。
包括那些人的姓名,发生过的事情,像是传说故事一般模糊神秘。
就像从完整的时间链条中截掉了一截,只剩下疤痕,让人不至于完全遗忘。
他满心仇恨,决计要向那个害得他国破家亡、惨死他乡的东西复仇。
便想方设法留在人世,启用秘术将亡魂与树木融合,让自己可以躲过冥府,继续停留在人间。
他加入濯世阁,一步步成为阁主,不断更换身份、改换形体直到现在,只为了借助濯世阁的能力,调查过往,找寻这个不知潜藏在何处的东西。
但随之而来的负面作用,也在不断增加。
他越发离不开树木本体,灵魂也在漫长的时间中损耗得越发严重,撕扯的痛苦愈演愈烈,让他有时候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和理智。
在过往的许多次尝试之后,他依旧没能找到那东西的踪影。
直到他偶然遇到了转世的良玹,等到她长大。
他便利用良玹作为诱饵,试图吸引那东西出来,明知道当年的事错在他自己,明知道前方是个深渊,他也必须要将她往里推。
而如今,他的目的似乎确实快达到了。
果然,对方亲自出手,甚至还主动露面见到了良玹,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叶朔抬头,看着沉默的银杏,长久的融合之后,树木早已受到了他灵魂的影响。
如今已经不再有绿叶生长,长久地停留在凋零的状态。
他的时间,似乎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