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玹忽地睁开眼睛，似乎是夜空里乌云微散，几颗寥落孤星挂在上方时隐时现，似乎近在眼前，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
她头脑一片空白，茫然发怔，大概只持续了一瞬。
而后她侧眸，瞥向身侧，声音变凉，在夜色中显出一种高不可攀的冷冽，“朱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被抓个现形的朱恒让却像没事人一样，淡然地收回不知道要做什么，差点触碰到她脸庞的手。
无赖地呛声道：“这朱府可是我家，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不行吗？”
良玹不说话，冷眼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跳梁小丑。
朱恒让敛了神色，解释道：“别误会，良玹姑娘，我只是见你好好的屋子床铺不睡，却一个人躺在房顶上，不知道什么情况，所以上来探查一下而已。夜深露重，姑娘当心着凉。”
良玹收回瞟着他的视线，“哦，朱公子大半夜的不睡觉，也不去抓什么可疑之人，却溜达到了这别院，可真有闲心。”
“睡不着随便走走，正好路过，就来看看。”朱恒让大言不惭道，又问：“那良玹姑娘这又是在干什么？”
良玹望着漆黑的天穹，再也不给他半分目光，“我在干什么，和朱公子你有关系吗？”
这已经不是良玹第一次这么和朱恒让说话了，她从见面开始就一直是这种样子。
朱恒让以往总是笑呵呵的，仿佛从不在意一样，眼下却不知怎么的，略微沉下了脸色，终于开口问：“良玹姑娘，你对我，似乎意见很大？”
良玹面不改色，也没有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
在这样的疑问与气氛下，无异于默认。
朱恒让执着地追问：“为什么？”
良玹仍旧一言不发，仿佛天空中那几颗稀疏的星子有着什么非同寻常的魅力一般，值得她长久地凝望。
朱恒让也不退缩，就这样坐在她身旁，等待着她给予回应。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之后，良玹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样看向他，直白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毫不掩饰对他的不欢迎。
朱恒让似乎是被气到了，眉心深深地皱出一个川字，阴冷的目光看着她，一字一字道：“我在问你，为什么讨厌我？我和你之间，从初见到现在，有什么过节吗？”
良玹神色莫测，忽地冷笑道：“朱公子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她这边不紧不慢，朱恒让明显没有那么沉得住气，“回答我。”
“朱公子不会不懂吧？”良玹神态自若道：“有些人即使以前从未见过，但第一眼看上去就不喜欢，不愿多言，甚至很厌恶。就这么简单。”
朱恒让眯起眼眸，“哦？那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喜欢长得漂亮的小白脸？像你身边的那个一样？”
“嗯……”良玹侧头，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仔细回忆了一下宁息那张脸，而后微笑：“他确实很漂亮，多谢你的夸奖。”
朱恒让看着她的反应，儒雅的脸庞没来由地变得有些扭曲，怒极反笑，“没想到良玹姑娘竟是如此以貌取人。”
“不，你误会了。”良玹懒散道：“我呢，其实是喜欢性格好、长得乖、听话的。而朱公子你这种，明显不是这一类的。”
朱恒让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姑娘是认为，他是这样的人？”
“当然，即使偶尔有些小任性，也无伤大雅。”良玹闭上眼睛，轻声道：“而且，他是特别的……他和你们，都不一样。”
“是吗？”朱恒让的脸色越发阴冷，“看来姑娘虽冰雪聪明，却也容易感情用事。这般信任他，当心哪一天被他骗了还不自知。”
良玹撩起眼帘，忽然笑开怀，“那也是我和他的以后了，是好是坏，就不劳朱公子费心了。”
她坐起身，掸了掸衣袍道：“朱公子有这个闲情，不如赶紧去抓你所说的装神弄鬼的人，或者好好关心一下，那些被你抢来的美人们究竟过得开不开心。”
“她们……”朱恒让意识到什么，欲言又止，闭上了嘴。
“不过依我看，你府里这事呢，确实不像是什么活人能做到的，还是早些处理为好。”良玹从屋顶轻巧跃下，抬眼看还在上面的朱恒让，她唇角勾起的弧度，在幽暗的夜里显得阴冷莫名，阴测测道：“若是给自己沾惹上了罪业，小心死后难以安宁，永世不得超生呐。”
最后几个字刻意拖长了音调，飘忽不定，鬼气森森。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没礼貌，无异于咒对方不得好死。
朱恒让瞳孔一颤，但最后竟没说什么，只是阴沉着脸色，居高临下地望着良玹打开房门，砰一声甩上。
*
风琅玄和叶靖延立下了婚约。
这决定和消息来得都十分突然，作为公主贴身护卫的徐亦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就好像……好像突然得知，阁主要娶良玹一样。
长时间在幻境里，经历了太多与现实脱轨却又隐隐有些相似的事情。
她的认知都开始出现些微的模糊混乱。
而且，她会这么想，不只是因为幻境里这两个人的长相和气质，与现实里那两个神似。
更是因为风琅玄对叶靖延的态度，也和现实里差不多似的。
——总是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望着对方的时候眼中并没有丝毫恋人之间的倾慕。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多少即将迎来人生重要转折点的欣喜期待，或者彷徨无措。
虽然她在所有的场合下，都确实一直保持着笑意，但她的眼中是空的。
没有热忱，也没有逃避。
像是坦然接受了一切的安排，无论好还是坏。
立婚约这事还是叶靖延这边主动要求的，可在那之前他和风琅玄有好几日没有见面。
上一次见面还是去牧场，而后撞见风临宸，随后两人就没了兴趣，匆匆离去。
分别的时候，叶靖延似乎都很是不满，像是有些生气一样。
之后几日两人再也没有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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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亦辉还以为他们要绝交了。
而之后，他就在风峪设的宴席上，于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向风峪提出了联姻的要求，并且指名道姓，必须要风琅玄。
如果风琅玄出了什么问题，这纸婚约也同时撕毁作废。他不同意更换人选。
不知道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叶靖延突然这般强势笃定。
而风琅玄居然也没有拒绝。
当时的宴席上，参与者众多，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全都在场。
叶靖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站起身，说出求娶风琅玄的话语之后，众人的表现可谓精彩纷呈。
就像是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石，漾起大片的波澜，因为叶靖延的这一举动，再也无法平息掩盖。
为首的风峪、身侧诞下二皇子及另几位公主的皇妃、下方的二皇子风凌轩、和风琅玄年龄相仿的风飘羽公主，那些在朝堂政事之中站队二皇子的臣子们……都是脸色铁青。
就好像那句话掐住了他们的命脉，让他们无法喘息了一样。
而另一边，同样端坐在上位的皇后常俞曦，神色格外平静，也没有多少欣喜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多喜悦于这场婚事，但还是要比另外那些人吃了苍蝇一般的样子要好上许多。
风琅玄低头坐着，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眼前的桌案。
风临宸也同样没有喜色，冷冷地看着宴席上正在发生的一切，像是已经超脱了外物，全部都与己无关。
至于那些支持他的大臣们，反应可就不同了，高兴地嘴角都快压不住了，又碍于风峪的脸色不敢表露出来，憋得格外辛苦。
风峪迟迟没有言语，手里的酒杯都忘了放下，就这么盯着叶靖延，好似要等他收回自己说出去的话一般。
但叶靖延并未如他所愿，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毫不避讳地与作为萧梁皇帝风峪对视。
众人也发现了气氛的异常，纷纷住了嘴，大殿里安静得非比寻常，全都在等着风峪开口。
叶靖延也没有给风峪太多的时间，而是询问风峪，是否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
风峪终于有了反应，他环视四周，像在把每个人的反应都牢牢记在心中。
而后才以风琅玄身体不好、年纪还小等各种借口为由，试图以巧妙圆滑的说法更换掉这个叶靖延打算娶回萧梁的对象。
叶靖延却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说：“我只要风琅玄。其他的，就不必再说了，我并不关心。”
风峪忍不住想怒，脸和脖子都红了，却又忍了下来。
叶靖延则姿态从容，不卑不亢，虽然站在下方，却并不落下风。
这是只有强势者才能拥有的优待和气度。
北燕的强盛，是巨大的底气。
双方僵持片刻，最后，风峪万般无奈，还是答应了。
风琅玄和叶靖延就这样成了婚约在身的人。
徐亦辉看在眼中，心中却充满了伤感。
叶靖延前途无量，但风琅玄喜欢的，他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