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温昌也下起了雨。
雨水溅在酒店窗台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响声。韩渡这一觉睡得浅,雨声刚来,就悠悠睁开了眼睛。躺在床上听了会雨声,他睡意渐消,索性翻身下床,走到房间露台外。
他的房间位于酒店第五层,能够俯瞰整座温昌。温昌虽是蒲贡的第一大城,却算不上发达,基础设施老旧,整体建筑高度只有5-10米。
露台下方是酒店的自留地,种满了棕榈树和各色热带植物,此时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加翠色欲滴。
他欣赏着眼前景色,心绪渐渐宁静。
这时,与他一臂之遥的隔壁露台,也有人走了出来。
那人似也感到意外,看清了韩渡的脸后,笑道:“这么晚了,你也不睡?”
韩渡不曾想在这里碰到荣逸飞,听他这么说,回道:“睡过一觉了,你还没睡?”
荣逸飞道:“飞机上睡过了,再睡也没意思。”
仰头看了会雨,荣逸飞忽然说:“蒲贡的雨季已经过去了,没想到还能欣赏到这里的雨景。”
韩渡将半边身体靠在栏杆上,说道:“是啊,前几天也下了一场雨,这样的天气在燕城并不多见。”
“燕城干燥,每年都会下很大的雪,不过夏末秋初,遇上台风天气,雨水也充足。”荣逸飞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看向韩渡,“来一支吗?”
韩渡闻言,将手伸过去,两人隔着露台栏杆传递烟和打火机,不约而同感到一丝亲近。
将过滤嘴含在齿间,韩渡一手拢着,一手点燃香烟,深吸了一口,表情松弛下来,将打火机还给荣逸飞,笑问:“你在燕城多久了?”
“往上数三代迁过来的。”荣逸飞说,“我应该算是在燕城长大。”
“瞧我这个问题。”韩渡笑道。像荣逸飞这种份量的重要角色,又是权贵出身,不是燕城人的概率很小。
荣逸飞笑了笑,问他:“你是哪里人?”
韩渡认真回想了下原身的祖籍:“禹州。”
“禹州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荣逸飞说,“我记得禹州境内有座名山,相传古时候很多文学大家在那里留过笔墨。”
韩渡对这方世界的历史文化了解甚少,更别说地方志了,他笑着岔开话题:“哪天你来禹州,我给你做向导。”
“好啊。”荣逸飞将一截烧断的烟灰抖落,视线向下落在韩渡胳膊上,“你胳膊受伤了?”
韩渡晃了晃包扎着绷带的胳膊:“前不久中了颗子弹。”
“看样子恢复得不错?”荣逸飞觑了觑韩渡脸色。
“是,有惊无险。”韩渡道。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荣逸飞道,“经过这次,以他的性子,以后不会亏待你。”这里的“他”显然是代指魏从峥,韩渡并不意外荣逸飞知道自己为魏从峥受伤的事,有心人总会留意到。
“是吗?”韩渡不置可否,望着烟头明灭的火星,说道,“有一件事我好奇很久了,想冒昧请教一下。”
“什么事?”
“你是喜欢苏郁明的吧,为什么能一次次把人往外送?”
荣逸飞没想到是这么私人的问题,他怔愣片刻,回道:“正因为我喜欢他,才尊重他的选择。不是我一次次把他往外送,是他每一次选择的人都不是我。”
【是他每一次选择的人都不是我。】
韩渡反刍着这句话,不由看向荣逸飞,对方正把即将燃尽的烟头掐灭在水泥台子上。
说着让他这个局外人听着都感觉苦涩的话,荣逸飞本人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对方可能是习惯了这种状况,也可能是生性看得开,所以才能云淡风轻地谈论自己跟苏郁明的关系。
他什么时候能修炼到这种境界呢?如果他有荣逸飞一半的心境,可能也不会这么晚睡不着觉了。
留在蒲贡的最后一天,温昌的雨从清早就开始断断续续的下,堆积的铅云就像永远拧不干的旧衣服,风一刮,总能滴出水来。
韩渡又在酒店的室内泳池碰到了荣逸飞。
两人看到对方,都没有感到意外,这几天几乎每天都能遇到。荣逸飞甚至很有先见之明地拿来了两瓶酒,专门给韩渡带了一瓶。
胳膊上的绷带拆掉后,韩渡几乎是报复性地泡在了泳池,每天都要下来游几圈。这天也是如此。
韩渡在泳池了游了几个来回,又浮在水面上漂了会,直到鼻腔快有些受不了消毒水的气味后,撑着池壁从水里跃了上来。
荣逸飞正坐在池边的凳子上,见韩渡走过来,递给他一条干毛巾。
笑着道了声谢,韩渡在他身旁坐下:“今天来的这么早?”
“还是晚了你一步。”荣逸飞在藤椅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来这边了。”
“为什么?”
“那么大一块泳池,居然只有我们两个。清静。”
“这是早上。”韩渡用干毛巾擦了擦头发,笑道,“你下午过来看看?”
荣逸飞也笑起来。
“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忽然插进来,韩渡放眼看去,发现许久未见的魏从峥居然出现在不远处,不知站了多久。
韩渡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来,他看了眼荣逸飞,在魏从峥快过来时,放下手里的毛巾,起身走到泳池边,舒张了一下四肢,随后重新跳进了水里。
他将自己潜入水下,往远处向游去,直到听不清那两个人的对话。
等他再次浮出水面,余光一扫间,却发现荣逸飞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偌大的场馆,居然只剩下魏从峥一个人坐在岸边。
魏从峥穿着一身常服,跟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显然不是过来游泳的。他坐在韩渡之前的位置上,手里还喝着荣逸飞带过来的酒,就这么优哉游哉地看着泳池下的韩渡。
韩渡冷不防跟他对视上,当即移开目光,就要再潜入水里。
“你再不上来,我就下去了。”岸上,那人恶劣的声音遥遥传来。
韩渡当然不信他的话,在水里转了个身,没过多久,就发现魏从峥竟然真的开始脱衣服。
一股熟悉的无奈感袭上心头,韩渡停下动作,对他说:“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吧。”
“你确定要这么扯着嗓子跟我说话?”魏从峥放下衣角,向韩渡招招手,“过来一点。”
韩渡往岸边游得近些,在距离他还有三米的地方停下:“你说吧。特意支开荣逸飞,是有什么话要说?”
魏从峥从藤椅上站起来,往前走到池边,蹲下身,俯视水中的韩渡:“我看你这两天跟他走得挺近,是打算履行赌约了?”
韩渡先是没明白过来,随后恍然大悟,他差点把出行前跟魏从峥的赌约给忘了。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哪里还记得当初戏言的赌约。
见韩渡这副表情,魏从峥眼尾微挑:“你不会忘了吧?”
“没忘。”韩渡道,“但是你也知道,后面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哪还有心思惦记这个。”
“愿赌服输,你想赖账?”
韩渡那句话确实有这个意思在,但听见魏从峥这么说,原本到嘴边的话不得已又咽了回去。他在水中漂着,眼神也随着粼粼的水光飘忽不定:“没有,我这几天已经在……履行赌约。”
“选中他了?”
“嗯。”韩渡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勾引荣逸飞,想想都觉得冒犯。这几天相处下来,他由衷地把对方当朋友。
“我还以为你对江筹更有意思。”魏从峥看着韩渡,微笑着问,“阿飞身上是哪点吸引你了?”
心里升起一股烦躁,韩渡不想再回答:“我已经顺着你的意思做了,你等结果就行。”
魏从峥忽然将手伸进水池里,沾了水星子往韩渡脸上弹去:“阿飞不是肤浅的人,想勾引他,只会脱光衣服走来走去可不行。”
“你什么意思?”魏从峥这句话实在难听,韩渡不由瞪了过去。
“学学人家苏郁明,要欲拒还迎。衣服穿好,多走走心。你现在勾引人的手法实在太粗糙了,连我都看不下去。”
韩渡没意料到魏从峥会说出这么过分的话,气得脸色涨红,死死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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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魏从峥甚是高兴地扶额看着韩渡:“别生气了,你伤刚好,气坏了又要算我的。”
“放心,赖不到你身上。”韩渡冷冷丢下一句,转身游开。
从蒲贡回到燕城时,距离春节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
燕城刚下过一场大雪,机场的工作人员正在铲除积雪,韩渡从飞机上下来,再次感受到冰天雪地的严寒。
从登机到落地,魏从峥一直跟苏郁明待在一起,此时四人陆续下飞机,在候机厅碰头。
韩渡拎着不多的行李走到魏从峥面前,向魏从峥说明来意。他想去疗养院接走韩卉,带韩卉回禹州过年。
魏从峥正扶着苏郁明的轮椅,听了韩渡的话,他歪了歪头,薄唇轻启:“去吧,只是别忘了我们的赌约。”
韩渡瞥了眼不远处的荣逸飞,低声警告道:“你别乱说话。”
“赌约?你们赌什么了?”坐在轮椅上的苏郁明看着他俩在自己面前打哑迷,不禁开口询问。
“亲爱的,你先坐会。”魏从峥对苏郁明说,朝韩渡抬了抬下巴,“跟我过来。”
韩渡跟着魏从峥走到一边,避开苏郁明和荣逸飞的视线,对魏从峥说道:“我不想介入你们三个,赌约的事,我在蒲贡已经试过了,不可能成功。苏郁明这次带着伤也要去蒲贡找你,这还说明不了问题吗?”
“能说明什么?”魏从峥靠着柱子,一副懒散模样。
韩渡沉声道:“他已经足够爱你,荣逸飞已经输了。”
“那又如何?”魏从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赌约,你提他们干什么?让你当副主席的事,你想清楚了吗?”
“没有。你另请高明吧。”
“这也拒绝,那也不行,韩渡,你是故意跟我对着干?”
“是你的要求太不合理。”
“那我觉得你要接回你妹妹的事也不怎么合理。”
“你威胁我?”韩渡眉间锁起。
“冤枉啊,”魏从峥笑道,“你都替我挡子弹了,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敢威胁你。”
“那时候情况危机,我不是帮你挡子弹。”韩渡矢口否认,低声道,“以后这件事不要再提。”
“为什么不能提?”魏从峥一脸“受伤”地看着韩渡,“给我挡子弹是什么丢人的事吗?”
“都说了不是——”韩渡顿了顿,改口道,“你如果坚持这么说,就让我接小卉回家。”
魏从峥叹气:“那剩下一个月的合约呢?”
“我会回来履行完。”韩渡回答,随后转身要离开,又被魏从峥从后面喊住,他回头看过去。
“你刚刚说苏郁明很爱我,你错了。”魏从峥看着韩渡的眼睛,“我们再开一局吧,这回要是你输了,就拿着我的聘书去蒲贡上任;如果是我输了,何安的事你放手去做,我给你兜着。”
……
翌日,韩渡从远山疗养院接走韩卉,乘上前往禹州的列车。
列车一路向南,漫天雪景逐渐被冬天的槁色取代,视野里出现一望无际的湖泊和成片的田野。
行程结束前,韩渡为韩卉围上围巾,将一顶兔子样式的毛线帽戴在韩卉头上,柔声道:“快见到爸妈了,高兴吗?”
韩卉黑葡萄一般的瞳仁微转,落在韩渡脸上,轻轻点了点头。
韩渡已经习惯了她不爱说话的模样,在她头上摸了摸:“已经到家了,有些话,可以跟家里人说一说的。”
韩父韩母都是性格朴实的人,退休之后闲不住,合伙经营了一家书店。春节前后,店铺关门休息,二老都待在家里准备年货。
韩卉进了家门便被韩母握住手,韩母上上下下察看她的情况,甚至顾不得跟韩渡说话。
韩渡目光温和地看着母女俩团聚,与韩父站在一边,并未出声打扰。
韩卉的事,二老从韩渡那里已经有所了解,只是韩渡也知之不详,至今,三人仍不清楚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导致韩卉性情大变。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韩母见女儿骨瘦如柴、目光畏缩,见了爸妈也一动不动,不由情绪激动,眼眶湿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