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含温
    细雨拂面。

    温书晗关上车门,呼吸雾气散在眼前。

    “棠姨。”

    陈知棠撑着伞快步走来,一袭格纹裙装沉稳雅致,不像是小姑辈的,倒像家中严而不厉的长姐。

    “哎哟,快让姨看看。”陈知棠太久没见她,最后几米加快脚步,心疼地捧起她脸蛋,“怎么又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呐?”

    温书晗乖觉点头:“放心吧棠姨,我很健康的。”

    简单寒暄几句,身后有人下车。

    雨伞在他手中自动撑开,声响清脆利落,雨水顺着锋利伞骨,落了几滴飞溅到她脚踝。

    有点刺凉。

    “诶,正好。”陈知棠往她肩后的方向挑去一眼,“言肆,你跟妹妹先进去,我去门口等那臭小子。”

    身后传来一声冷淡的“嗯”。

    棠姨离开,温书晗头顶的伞面换成黑色。

    暖融的路灯光线罩着两道交叠一半的影子,漫过浸淫在雨水中的落叶。

    原地站了会儿,温书晗垂眸迈步。

    两人的步伐并不同频,他身高腿长,走路总是比她快一拍。

    温书晗练了一天的舞,小腿在湿润雨气里隐隐泛酸。

    离大门还有一段路,她边走边叹,很小声:“慢一点......”

    陈言肆插兜止步,他听见了,但似乎没把她的恳求放在心上。

    他回身,她也跟着停下来。抬眼,倏然撞进他静无波澜的眼眸。

    他沉静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居高临下审视的压迫感。

    空气僵持几秒,他手指别有深意敲了敲伞柄边缘:“要不你来?”

    “......那你给我。”

    她上前攥住伞柄中段,用力,试图从他手中取走。

    不料他反向一扯。

    她整个人往前踉跄,属于他的辛冷气息扑鼻而来。

    陈言肆毫不费力地扣住她肩膀,雨声仿佛一瞬间戛然而止,温书晗失神一秒,立刻找回重心。

    他松手。

    “温书晗。”倦懒嗓音从头顶落下,含着似笑非笑的讽意,“这两年你也没什么长进。”

    温书晗刚被他戏耍了一下,本就不高兴,这下更有点气闷。

    但语调习惯了温柔,生起气来也乖得不行:“嗯……我每天就跳跳舞,没时间到地球另一头欣赏极光,也没时间去瑞士滑雪,当然没什么长进了。”

    她话里提到的,都是他在欧洲读研时跟那些纨绔朋友的日常消遣。

    月色在他脸庞投下一层晦涩光影,他腕边一枚袖扣泛着冷调,手背筋骨明显,衬得细棱伞柄不堪一折。

    他轻笑了声。

    “你很关注我?”

    稀松平常的语气,却莫名像在审问。

    温书晗隐隐诧异,轻抬眉眼:“你想多了。”

    雨已经小得看不见,她绕过他错身往前。

    如果不是要定期回家吃饭,她跟陈言肆怕是再无交集。

    定期举行家宴是陈家不成文的规定,谁也不能缺席。

    虽说世家大族都有些明争暗斗的不雅八卦,但陈家算得上一股清流。

    屹松是陈氏根基,集团八几年在纽约成立,历经泡沫经济带来的多轮碾压,旁人败阵,它稳胜,千禧年顺利敲钟上市,内陆总部设在淮京,旗下产业覆盖甚广,从科创到医疗,再到娱乐服务,没有屹松啃不下的,更没有它吃不透的。

    虽然分支众多但权力集中,家族里默认,话事权传到谁手里就是谁的,毕竟那么大的盘,哪怕咬住一块边角料都够一辈子吃喝不愁,没什么好抢的,在冲锋陷阵的人后面当个无名小卒也无妨,反正只要关系打理好,沾到就是赚到。

    陈言肆在欧洲待了两年,回来顺势把位子坐稳,算是意料之中。

    年轻是年轻了些,但没人敢话是非,毕竟没人比得过他的脑力和手段。

    陈言肆接管集团,意味着家里大小事,他可以决断。那帮表亲小屁孩儿是最高兴的,一个个机灵得很,父母不支持的事情,只要到陈言肆边上撒个娇,他转头就让助理安排了。

    但温书晗知道,他看着很好说话,其实是他烦透顶了才应得爽快。

    反正钱多,能用钱打发的事,他不想多说一句废话。

    温书晗进门换鞋,几个小孩子在主厅追逐打闹,其中一个小堂妹扑过来抱她:“书晗姐!”

    她迎着这个拥抱,轻轻摸了下小孩的头。

    身后大门关上,耳边有雨伞收拢的声音。

    一帮孩子眼睛一亮:“表哥!”

    陈言肆懒得应声,自顾脱下西服外套,露出里面垂感极佳的黑绸衬衫,扣子解了两颗。

    他不爱戴首饰,脖子没有项链,只有锁骨中间一个深陷的小窝,被下颌投落的一片淡影覆盖,喉结也浸在暗影中。

    温书晗近距离闻到带有侵略性的香味,下意识想走,简单哄了哄小孩子,借口要上楼看爷爷,顺理成章先一步离开。

    刚走没多远,一帮小碎钞机迎上陈言肆。

    “表哥!爱豆在新加坡的演唱会我想去前排!还要单独合影!”

    “表哥!有一款绝版香水可以帮我弄到吗?”

    陈言肆不知有没有在认真听,他把脱下的西服外套递给年轻雇佣,一边划手机一边往里走,一帮孩子就跟上了发条的玩具似的,屁颠屁颠跟上他。

    有几个小孩懂得察言观色,觉得他今天神情不对劲,都有点怵他,纷纷闭嘴,不敢再提别的要求。

    但还是有人反应力慢,以身试险:“表哥!我想坐晨曦号出海捕鱼!”

    听见“晨曦号”,温书晗上楼的脚步忽然一顿。

    “其他可以。”

    他漫不经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在偌大客厅泛起回声——

    “晨曦号不行。”

    -

    温书晗敲了敲书房门。

    里面传出和蔼的一声:“进来吧。”

    门开,书房里燃了半根线香,温浅雾气萦绕在各类古董摆件之间,檀香里浮一丝禅意。

    陈慈远前两年做了心脏搭桥,之后就不怎么出门,平时喜欢抄些佛经修养心性。

    和往常一样,温书晗帮他整理抄好的经文,站在书案一旁陪他说说话。

    老人家提笔落墨,开门见山:“晗晗呐,要不要搬回来长住?”

    温书晗慢动作将宣纸叠摞,思衬片刻,柔声说:“不了爷爷,我在外面挺好的,练舞也方便。”

    “唔......”陈慈远沉吟几秒,无奈笑了笑,“也是。你高兴就成,爷爷就喜欢看你高兴......”

    书房门半掩,楼下有动静传上来:“裴嘉彦你出息了!那东西是你能玩儿的?”

    回声旷然,陈慈远沾了下笔墨习以为常地问:“又闯什么祸了?”

    温书晗叠好宣纸。

    “我下去看看。”

    旋梯边上,裴嘉彦正被母亲大人揪得原地打转,扭着脸脖颈涨红:“妈妈妈!我没玩儿真的!那是假的!假的!”

    陈知棠烦死这倒霉孩子了:“假的假的,你也知道是假的?!等你考上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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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才有真的给你碰!兔崽子,再不好好念书我就断你零花钱!”

    温书晗顺着旋梯边沿下楼,余光是光线温融的侧厅,他身影静立。

    她步伐不自觉慢下来。

    陈言肆换了件轻薄的棉麻衬衫,身下是垂感宽松的浅色西装裤,正站在壁龛前,微垂眼睫点一支线香。

    都彭打火机蹿起橙焰,舔上倒置的线香,他捻着香尾轻轻一甩,火灭,白烟绕在他手腕边缘,模糊他腕表的金属光泽。

    ——“书晗姐!”

    裴嘉彦摸着劫后余生的耳朵,乐呵呵跟她打声招呼。

    温书晗倏然回神,移开视线。

    不多时,家宴开始。

    她正对面空了两年的位置,今天等来了原主。

    饭桌上的话题不外乎时局和商海,剩下的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诙谐,大多跟后辈有关,大家说起裴嘉彦在学校跟人掐架的事儿。

    好脾气的叔辈圆场:“哎哟,小孩子嘛,都有个性,合不来很正常,磨合磨合,说不定还能成朋友呢。”

    “什么呀,跟他掐的是个女孩子。”陈知棠嫌得很,“你说你,有没有点儿气量,欺负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裴嘉彦大呼草民冤枉:“什么啊,明明是她打我!”

    胳膊一伸:“你看!都留印了!”

    “你让让人家不行啊?”陈知棠心直口快,揶揄道,“别学你表哥,净欺负小姑娘。”

    “小姑娘”貌似特有所指。

    大家下意识看向面对面坐着的两人。

    空气莫名安静,温书晗拿勺的动作一顿。

    陈言肆对这个模棱两可的话题充耳未闻,温书晗也没有抬头看他,若无其事捏了捏勺子柄,默默喝汤。

    局内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局外人一叶障目,大家都猜测温书晗搬出去住是陈言肆的锅。

    毕竟两人从少年时代就关系不好,如今一定是闹了更加难以调和的矛盾,才会分别搬出老宅。

    尴尬并未持续,陈慈远在主位轻咳一声:“好了,别拿小孩儿开玩笑。”

    大家立刻会意,都当是年轻人脾性不和,话题就这么轻飘飘地转了。

    桌上有亲戚问到市里一个重点项目,跟陈言肆打探进展。

    他拿手机回了个消息,简单回应:“那个项目是红头招标,没那么快。”

    亲戚点点头,跟他聊起其他。

    温书晗就这么静静听着,偶尔夹菜给邻座的小堂妹,跟对面的人毫无交流。

    当她低头喝汤时,脚踝附近泛起一阵轻痒。

    触感是滑腻微凉的西服裤,布料包裹着的是一双很长的腿,轻易就能伸过来。

    在桌底看不见的地方,那双腿的肌肉必然也匀称有力,无论是强势压制还是松弛引导,她都见识过。

    温书晗呼吸节奏乱了一拍,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陈言肆无动于衷,跟亲戚聊着项目招标的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未作停留,自顾拿起已经醒好的红酒,轻懒散漫的姿态,与叔辈谈笑风生。

    无意的?

    她抿唇斟酌片刻,以退为进,把自己的腿收到最里。

    不料对面也顺着她的轨迹而来,鞋尖抵着她纤细脚踝,温凉触感似有若无。

    温书晗心跳加速。

    他是不是有病!

    桌上一派和谐,没有人知道桌底的隐秘勾缠。

    ——啪哒。

    裴嘉彦的筷子不小心掉地。

    他哎哟一声,陈知棠跟着啧一声:“怎么吃饭的?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