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裴府二爷
    东方欲晓,枝头林鸟争鸣,不远处绿水逶迤,碧草长堤。

    青铜轮牙马车一角,摆着棠梨色点金宣德炉,炉内燃着伽南香。车中央设有软座,以赩炽施金钱蟒大坐褥为垫。

    裴铎坐在软座上,旁侧设一黄花梨有束腰半月桌,桌上摆着公文并盖有印泥的地方军报。他不时用朱笔在其上圈画,落笔写下批示。八宝轿帘外,忽有人声响起。

    “二爷,知府大人、经历大人、通判大人、同知大人等一众官员,皆遣人送来拜帖,想登门拜谒。陵府守备将军刘江,请您过几日去巡视陵府防务诸事。”

    稍作停顿,继续道:“另有千户、百户、镇抚等武将,营里新招募一众新兵,皆盼您能前去,对新兵操练提点一二。”旺顺掀开轿帘,将方才侍卫来报之话,一一道出。

    “今日方归,诸多事务亟待处置,暂且压下不回,不必急于一时。”

    旺顺闻得头顶处传来凉冷沉厚的嗓音,赶忙恭敬应是。

    二爷今日的嗓音,虽未甚凛冽,可旺顺自幼便在二爷身边伺候,多少能觉出几分冷怒。这怒却非对着底下那群官员,而是因着元淑小姐。

    元淑小姐竟被拐到腌臜地界,旺顺得知这事之时,吓得亡魂皆冒。

    彼时二爷煞时勃然动怒,即刻秘令底下的人速速去寻。万幸元淑小姐身边有个女扮男装的黑脸姑娘帮了大忙。

    不然,旺顺根本不敢想那后果如何。

    思及元淑小姐跑出家门的缘由,旺顺更是头疼不已。偏生那元淑小姐竟是要去寻那叛贼薛景。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二爷的诸多政敌定会将裴家扣上勾结反贼的帽子。

    “何时入陵府城?”

    旺顺见二爷搁了手中朱笔,掸袖起身,赶忙上前,为二爷奉上一盏洞庭碧螺春:“卯时左右便可入城。”

    裴府,府门外,朱殷毡毯铺地,两侧分列家丁仆役,皆衣着簇新,个个恭立。

    一大早,府中便热闹非凡。一众小厮丫鬟婆子忙得不可开交。

    老太太那处,满心欢喜地领着元淑小姐与三爷往佛堂去祈福,一片虔诚。二太太梁氏则留在府中,查视府中诸事。

    绣房中,姜宁晚正按着张妈给她的尺寸单子裁剪布料。

    那尺寸单子上,详细列着裴府二爷的身长、肩宽、腰围等。姜宁晚将布料展开,平整地铺在大案上。

    而后,手持尺子,仔细比量,确认无误后,方手持大剪,依着做好的标记裁剪起来。

    姜宁晚极其仔细,眼睛上下比对。只是这个裴二爷身量极高,且肩宽背阔,如此一来,姜宁晚裁剪这布料,便多费了些功夫,

    裁剪好布料后,姜宁晚来到绣架前,取来绣线,绣针,以针为笔,绣线为墨,由上至下,先在领口处绣下几道竹纹,绣针在她手中,上下翻飞,灵活穿梭,慢慢地,衣袖上,衣摆上,初现惟妙惟肖的狻猊轮廓。

    等到姜宁晚觉出几分腰酸时,才发现外面日头渐落,余晖如金,飞鸟也归了巢,啼声渐息。

    小几上还放着中午春喜送来的福满酥香肉,翡翠笋,百合羹。裴府确实是钟鸣鼎食的富贵窝,连底下的丫鬟都吃的是佳肴美馔。

    姜宁晚捶捶腰,甩手起身,执起银筷尝了几口酥香肉。

    自从来了这个地方,她是一点鱼都摸不上了,上头主子发话让你交货,你就不能拖延,以往她还能打个盹儿,吃个零食,看看电视,现在必须相当自律。

    “采芙,采芙,你快看,快看!”连连惊喜声响起。

    姜宁晚,方才咽下一口百合羹,正想歇会儿,猛一扭头,见春喜端着一福禄寿三星青花托盘,急火火奔过来,唬得姜宁晚一跳,怕她一个失手,便全砸了。

    “你且慢些!”

    “哎呀,你快瞧,你快瞧,这些是什么?”

    春喜笑出两个小酒窝,瞧着那模样,有股子邀功讨赏的小骄傲劲儿。

    姜宁晚实是怕了她这股劲头,忙不迭接过托盘。

    但闻香气扑鼻,入眼一瞧,上头盛放着若干珍馐。香辣蟹、桂花蜜糖藕、龙井虾仁、四喜丸子,还有旁边玉雪团儿般的点心。琳琅满目。

    “你这是去抢厨房了?”

    春喜瞪眼:“这是老太太赏的!”

    春喜又笑眯眯地摸出她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对银鎏金花丝宫灯耳坠。

    “也是老太太赏的?”

    难怪她今天一整日都眼巴巴地跟着张妈去老太太处打转,说什么今天老太太高兴。

    展示一番后,春喜小心翼翼地用汗巾子包起来,收到妆匣中去,

    收好后,起身,坐在姜宁晚身旁:“让你今天跟我一道去老太太那儿,你偏不听,你瞧,错过了吧!”春喜无奈摊手。

    裴二爷要回府了,老太太一整日喜不自胜,凡是在她眼前,得了她顺心的丫鬟小厮婆子们,个个都领了赏。

    “张妈还没回来,你怎么先回来了?”

    姜宁晚注意到隔壁并没有声响。

    春喜趴在桌子上,不复先前的神气,含了几分惋惜:“张妈跟着老太太她们去迎接二爷了,张妈嫌我聒噪,把我赶了回来,我去不成,可不就得回来。”

    语罢,春喜又苦兮兮地感叹:“我还没见过二爷的模样呢。小桃她们也跟着去了,我也想去。”

    姜宁晚已经趁热剥开了香辣蟹,边吃边安慰春喜:“二爷既然回府了,那总有机会能见到的。”

    “诶,哪有那么容易啊,我爹在府里干活的时候,也就有幸见过二爷几面。我爹说他第一回见二爷,是在府里的练武场上。二爷跨一匹赤兔马,头戴兜鍪,腰悬利剑,足蹬乌靴,微舒展健臂,一拉,那破甲箭就如追风逐电般直射而出,正中靶心,深入数寸,旁边那些侍卫个个精神激昂,齐声喝彩叫好,气势如虹,可威风了!”

    “跟我在话本子里听得一模一样的威风模样。可惜了,我爹没敢看清二爷的模样。话本子里,武将生得极为壮硕,面如黑炭,眉毛浓粗,满脸络腮胡,像钢针般扎人,牙齿尖利,像狼牙。”

    “不知二爷是不是这般模样,跟府里人描述的好像不大一样。不过要我说啊,这种模样上战场才有威慑力!”

    姜宁晚在脑子里勾勒出画面,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忽的,心中冒出个荒诞念头。

    按春喜这般说,那裴二爷恐怕跟峨眉山上的猴子是一般模样。

    姜宁晚轻摇手边的团扇,掩住微微上扬的嘴角,道:“若二爷真是如此模样,定是身姿灵活,行动如风,别样威风。”

    春喜小鸡琢米似地点头,非常赞同。

    姜宁晚忍不住摸摸她的头,末了,轻敲了一下,在春喜撅嘴的不满表情下,笑道:“张妈都说你几回了?不要乱嚼主子的舌根。”

    春喜撇撇嘴:“好奇嘛。”

    戌时初刻,华灯初上,福康堂。

    入得内来,宽敞明亮,里头桌椅皆为红酸枝所制,雕以吉祥如意,山水花鸟之图。桌上铺着绣有梅兰竹菊四君子的浮光锦桌布。

    主子们已然落座,丫鬟小厮门穿梭其间,佳肴美酒依次呈上,有那清蒸大闸蟹,桂花鱼翅,樱桃肉,牡丹生菜,清炖鸽子汤等,点心有玫瑰饼,如意糕,杏仁酥等。

    二太太梁氏瞧老太太一个劲儿地往铎哥儿碗中添虾蟹,不禁捂着帕子笑出声来:“老太太哟,您瞧瞧,来,大家伙儿也都瞧瞧,那碗都快装不下了!这满心满眼都是咱铎哥儿呢,我啊,瞧着都有些吃味了。”

    老太太眉梢眼角皆是笑意,佯装嗔怪道:“你这促狭的,还吃起铎哥儿的味来了。”说罢,又夹了块樱桃肉放入裴铎碗中。

    裴铎微微扬起唇角,拱手道:“二婶可莫要打趣我,都是祖母慈爱,”语罢,又转向老太太:“祖母,您也别光宠着我,也疼疼二婶,不然二婶这醋坛子可就要打翻了。”

    一语逗得老太太和二太太梁氏皆笑逐颜开。

    老太太伸出手点了点裴铎,笑骂道:“你这孩子,就会说些俏皮话来哄我。”

    二太太梁氏则用帕子掩着嘴,笑得眉眼舒展,“瞧瞧,咱们这铎哥儿,嘴跟抹了蜜似的。”

    老太太被裴铎逗得直乐:“好好好,都疼,都疼。”

    裴铎见祖母精神矍铄,心下颇为宽慰。

    身后的旺顺见二爷停箸,知晓该呈礼品了,遂上前行礼:“老太太,二太太,二爷这次带回了些珍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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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件,您们瞧瞧。”

    旺顺一招手,几个小厮鱼贯而入,呈上数个锦盒。

    旺顺先打开其一,从中取出一尊彩绘木雕观音菩萨坐像,道:“这是圣上亲赐的观音圣像,观音大慈大悲,庇佑阖府安宁,平安康泰。”

    又接连打开数个锦盒,内有镶金兽首玛瑙杯,官窑粉青釉洗,霁蓝釉白龙纹梅瓶,还有诸多俊彦耆老的书画。

    老太太眯着眼,细细端详,脸上露出欣慰,赞道:“铎哥儿有心了。”二太太梁氏亦是满脸喜色。

    这时旺顺又取出一个锦盒,二太太正要问这几样又是何物,旺顺已径直走向一言不发的三爷裴常安面前,恭敬道:“三爷,这是二爷特意带给您的。”

    一瞬间,空气安静下来。

    老太太笑意微顿,略带踌躇地看了眼裴铎,裴铎对祖母露出温和的笑,老太太的心这才稍安了些。

    裴常安立刻起身,朝裴铎行礼:“多谢二哥。”

    “打开看看。”

    旺顺打开锦盒,取出一物,坐在一旁的裴元淑抬头去瞧,顿时呆愣一瞬,二哥竟是送了本《论语》给三哥。

    裴常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在坐的哪一个不知道他从小就不爱读书,现在也同样不喜欢。

    “古籍《论语》,博学启智,以此为镜,谨言慎行,修身养性,可懂?”

    裴铎目光沉静地看着裴常安,语气虽平和,却带着不容商榷的威严。

    裴常安忽地缩了缩肩,想开口应是,却讷讷不敢言。

    他素日便畏惧这位嫡出的兄长,何况当下自己在外声色犬马、花天酒地的事,这位嫡兄似是洞若观火。

    半晌,裴常安才卸下肩膀,腆笑道:“谢二哥教诲,常安知晓了。”

    一副讷讷之态,实无生于武将之家的风范。老太太见了,当下脸色微变。

    二太太环顾左右,有意打圆场,却见裴铎将视线转向了裴元淑,二太太眼神一滞,顿时心下发紧,他这个大官侄儿不苟言笑起来,她心里着实发怵,所幸裴铎只是问了一句“你可也懂?”,便作罢。

    二太太心疼地看了眼脸色微微发白的元淑,但终究没出声安慰。

    老太太也看见了裴元淑发白的脸色,心底亦是心疼,赶忙岔开话头,说起热闹事来。二太太梁氏也反应过来,遂同老太太一起说说笑笑。

    老太太吃罢一口杏仁酥,抽出一方汗巾子擦了擦嘴,而后赞不绝口。

    二太太笑着也拿起一块杏仁酥,转过头来,眼尖地看清老太太汗巾上五福捧寿的花样,当即赞道:“老太太,你这块巾子上的绣样倒是别致,这针脚似是同以往不一样啊。”

    老太太笑:“来了个新丫头,人勤快,手艺也好。”视线转向正吃酒的裴铎,道:“我还让那丫头给你做一身便服,那丫头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体面齐整。”

    二太太梁氏尝了口杏仁酥,眉开眼笑道:“老太太这么说,我知道那丫头是谁了,人白净伶俐。老太太都让她给铎哥儿做衣裳了,可见她定当手艺绝佳,否则入不了老太太您的眼。”

    “就你贫嘴。”老太太笑骂一句。

    “既入祖母的眼,想来是个伶俐人,办事得力。旺顺,待会去给那丫头多些赏。”裴铎眉目含笑道。

    宴后,老太太拉着裴铎的手,好一番嘘寒问暖,叮咛嘱咐后才肯放人离开。

    睿渊堂,早有一众丫鬟婆子守在门前等候主子爷回来。

    旺顺跟在爷身后,远远便看见了老太太身边的陈婆子领着个小丫鬟走过来,旺顺当即上前询问,陈婆子笑着让那小丫鬟上前几步,可那丫鬟竟是纹丝不动,甚至想往她身后躲。

    原来是二爷淡淡地扫了一眼过来,宦海沉浮多年,二爷官威积压甚重,便是同僚心下都有几分畏惧,更何况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丫头片子,那丫鬟被吓着了,

    陈婆子一时间面上笑意凝固,尴尬地立在原地,她本也是奉了老太太的命,让人来伺候二爷,可是如今,这丫头胆子忒小,竟是连二爷的身都不敢近,这样如何能得二爷疼爱。只能是个没福气的!

    陈婆子只得讪讪笑两声,无奈地向二爷恭敬行礼,而后拉着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