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命由我
    半小时前,一个微微佝偻的身影走出彩衣庙大门,步伐沉重地下了山。

    刘桂落长年在服装厂劳累工作,脊椎早已被生活的无形重担压得变形,头上也冒出了一绺又一绺的白发。

    她们一家四口至今还住在山下荒凉的刘厝村里,没钱搬去城中。

    因为这个家就只靠她的双手双脚,艰难地将两个孩子拉扯长大。更艰难的是,几乎每隔三五天就要收拾一回被丈夫刘和生砸得满地稀烂的屋子。

    刘桂落无计可施,为求安稳度日,只能将自己积攒了三百六十个昼夜的血汗钱,全部投进彩衣庙那个鲜红色的功德箱。

    “彩衣老祖保佑!愿老祖能够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保佑我家宅安宁,让孩他爸别再喝酒打人了。”

    她跪在神台前,虔诚至极,拜了又拜,额头都磕得红肿起来。

    当时,“彩衣老祖”就笑眯眯站在旁边,自然是能听到刘大姐的一片苦心。只不过,它可没打算真的保佑她家宅安宁。

    常言道,心诚则灵。

    要是她那丈夫不喝酒也不打人了,刘大姐的心不苦,又怎么会“诚”呢?

    “彩衣老祖”在人间呆了将近四百个年头,自认修炼出了一副众生平等的慈悲心肠。

    它非常平等地视众生如草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是生是灭,皆有定数。

    像刘大姐这样所遇非人的,那也没办法,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乖乖认命就是了,整天不知在痴心妄想什么。旧唐时的穷苦妇女能有几个不挨打挨骂,更别提出门抛头露面去读书赚钱,那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怎么如今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一个个都开始对大老爷们指手画脚?

    简直是要反了天呐!

    黄德寿抽着旱烟,心道:“这人间啊,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当然,此刻它也并未料到,就在自个儿的老巢之外,有人正摩拳擦掌,准备送它一份绝无仅有的“见面礼”。

    …

    刘桂落拖着沉重步伐走回村里,她拿出钥匙,正准备打开自家大门。

    越过院墙抬头一看,她当即尖叫出声——

    院中那棵大枣树上吊着个女人,手脚无力垂下,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绛红色棉袄。

    风轻轻一吹,死者晃晃荡荡转过头来。

    是她自己的脸。

    半边脸都是淤青,眼睛肿得睁不开,此刻却也不能完全闭合。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以后的结局:在家里上吊自杀,还死不瞑目。”

    “很恐怖,也很奇怪,对吧?之前的十几二十年那么苦,你都熬过来了,怎么最后还会走上这条绝路呢?很简单,答案就挂在你家的墙上。”

    刘桂落浑浑噩噩地看过去。

    窗户是敞开的,她看到屋里的墙壁上挂着两张遗照。

    左边是她十二岁的大儿子刘佑康,右边则是九岁的小女儿刘佑慧。

    “对,就是你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两个宝贝孩子,放学回家时走到村口坡道那儿,被醉驾的刘和生撞了个正着。”

    “佑慧当场就殁了,佑康在路上硬生生爬了十几米才断气。你那个醉醺醺的丈夫还不知道,就这么开着那辆车头都凹进去的小货车回了家,然后倒头大睡。”

    那一瞬间,刘桂落只觉得整个天都塌了。

    她跟刘和生从小就认识,二十岁嫁给他时,他家里穷得只剩一间四处漏风的破屋。

    刘桂落省吃俭用,吃了半辈子苦,活着的盼头就这一双儿女:从刚生下来抱在怀里,像小猫儿一样呜呜哭,慢慢养到能够大笑着跑过来,抱住自己喊“妈妈”。

    乖巧懂事的佑康,每天都会早早做完功课,煮一碗桂圆红枣甜汤等着自己晚上加完班回家。活泼可爱的佑慧,从幼儿园到小学二年级,每个老师都夸奖她是全班最聪明的小孩。

    可这么好的两个孩子,却再也长不大了。

    “刘桂落,求人不如求己。”

    “‘彩衣老祖’根本不会帮你,像刘和生这样一文不值二竖为灾三.反.四覆五马六猴的绝世废物,留他在家里也只会害死你的孩子们,最后把你气到上吊自杀,倒不如打个半死再赶出去算了。”

    钥匙紧攥在手掌里面,几乎嵌到皮肉中,刘桂落那颗麻木的心终于感觉到疼痛。

    这种痛意其实微不足道。

    比不过刘和生喝醉之后的拳脚相加。

    更比不过,她看到那两张遗照时的剜心之痛。

    “是啊,我劝过刘和生很多次,别再赌了,也不要天天喝酒。就算他不去干活赚钱,能够平平淡淡过日子,我也认了。”

    “可他不听,还总是打我。佑康和佑慧要是拦着他,他就连两个孩儿也一起打。”

    刘桂落越说越咬牙切齿,想到孩子们无辜枉死的惨状,她简直恨不得把那个烂酒鬼的皮给活活剐下来。

    “这猪狗不如的东西,留着没啥用,以后还会害了我的孩儿。”

    她打开了门锁,轰然推开大门,迈着虎虎生风的步伐走向屋内。进去之前,还顺手从墙边捡起一根棒槌。

    “刘和生,彩衣老祖治不了你,那就我自己来治你!”

    屋里随即响起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十分钟后,刘和生被打得头破血流,连滚带爬跑到了村口。

    他捂着脑袋在坡道上站了一会儿,把手里的血往衣服上抹了抹,忽然又深一脚浅一脚,东倒西歪地往山上走去。

    “呸,什么狗屁彩衣老祖!这没脑子的女人整天烧香拜神,没病都给拜出病来了!真是个疯婆子!”

    “都怪山上那个老不死的,尽搞一些五迷三道的害人东西,老子今天就去砸了你这破庙!”

    …

    作为人类无法理解的高维科学,《魔法心理学概论》中声称,有一种便捷式催眠的前提条件是:使催眠对象受到巨大惊吓与刺激,以便由潜意识接管其躯体。

    这一天,女巫玛菲终于亲自验证了该论点的可行性——她成功催眠了一位中年妇女,并促使其回家后将宿醉未醒的丈夫暴揍一顿,赶出家门。

    在此之前,女巫还顺便将乘坐公交车回家的许晓芊拉入了梦境,让她也目睹了这一切。

    “刘大姐直到现在才将这种垃圾扫地出门,不会太迟了吗?”虽然女孩儿年纪不大,看待世间事物却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悲观。

    “当然不会。”

    头戴尖顶帽的粉发女巫悄然现身,背后是漆黑夜幕,一轮巨大的圆月正缓慢升起,几乎占据了半边天空。

    她坐在一把不知为何闪闪发光的“魔法扫帚”上面,那双赤金竖瞳直勾勾地盯着许晓芊,神情非常笃定。

    “只要你不再被过去牵绊住脚步,任何时候开始改变都不算迟。”

    显然,这一句是意有所指。

    许晓芊恍然觉得,自己心里头有什么东西正呼之欲出。

    过去。

    她的过去是什么?

    卤煮店,学校,还有那栋噩梦般的烂尾楼。

    杳无音讯的妹妹。

    三张平安符和一张安胎符。

    许晓芊不用问都知道,三张平安符是奶奶求给爷爷、爸爸和弟弟的。

    只有那张安胎符,自己得把它烧成灰化进水里喝下去,驱散所谓的“邪祟”。然后再过一两个月,她就必须大着肚子嫁给那个侵犯了自己的远房表哥。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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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许晓芊忽然想起了那一日神兵天降般的戴玉粒。

    “刘大姐选择改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们。我没有她那么伟大,也没那么勇敢,我只想……保护好自己。”

    “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什么会想要替戴玉粒顶罪呢?”女巫循循善诱地问道。

    女孩微微一愣。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胡锐锋当时可是被打断了肋骨,活生生地痛晕过去。那么重的伤势,其实就算她替戴玉粒顶罪,也很难瞒骗过去,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

    仔细回想起来,那天事发突然,也根本就来不及考虑任何后果。

    许晓芊轻则被大人们责骂,或者打一顿,重则会被送进安全署关起来。但无论是哪种后果,对于她的生活来说,都是雪上加霜。

    “因为,她救了我啊。”

    一直以来,许晓芊都仿佛被困在十岁那年,也就是失去妹妹晓茉的那天。

    命运对她吝于给予,却总是狠心夺走她原本就很少拥有的一切。直到戴玉粒的出现,许晓芊才明白,原来一个女孩儿的人生,并非只有“逆来顺受”这种方式。

    女巫看着她,忽然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

    “许晓芊,其实你远比你自己想象中要勇敢得多。或许,还可以更加勇敢一些。”

    “什么?”

    许晓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明明胆小又懦弱,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女巫却认为,她是一个勇敢的人?

    她下意识想要摇头,再次看见那顶猩红色的尖顶帽时,又倏地顿住。

    它看似安分地呆在女巫头上,却悄悄朝她摇了摇尾端的小毛球。

    而女巫凌乱的粉色长发里面,无数金色光斑正在时隐时现,与夜空中的点点繁星遥相呼应。

    它们仿佛对着许晓芊无声呐喊:相信她吧,听从你内心的想法,哪怕就这一次!

    “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急着否定自己。”女巫伸出手,一颗星星忽然从天上掉下来,无比乖巧地落在她的掌心。

    那颗小星星不停自转,五彩光晕层层叠叠,比一场美梦更加迷离。

    “天上的每粒星辉,看起来都如此微弱。可实际上,它们跟太阳一样,内部核聚变每秒能产生三百八十六亿亿亿焦耳的能量,相当于每秒燃爆十八亿颗大伊万氢.弹。”

    “所以,一个人的强大与弱小,不止取决于体魄,更在于她的内心。”

    …

    从伍港区北郊返回城中心的公交车上,一个瘦小女孩在座位上醒来。

    许晓芊低着头,安静思考了一会儿。

    她那两道秀气的柳叶眉微微舒展,丹凤眼中目光清明,脸上也渐渐泛起笑意。

    许老太太这时正好扭头看过来,几乎就在同时,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许晓芊拿出那张安胎符,就在她奶奶的眼皮子底下,三下五除二地给撕成了碎片,随手往车窗外一撒。

    同时,丹庚山上的彩衣庙大门前,原本还在发疯般冲击结界的笔仙蓦地顿住,再抬起头时,她已现身于颠簸前行的公交车窗外。

    一人一鬼,彼此对望,恰好是阴阳相隔。

    许晓芊没有说话,但笔仙却能感知她的所思所想。

    我来帮你吧。

    让那些罪有应得的人……

    血债血偿!

    黄色符纸如秋天落叶般扬扬洒洒,瞬间飘散得无影无踪。

    “啊!你个——”许老太太的一声尖叫噎在了喉中。

    因为她那个不怎么宝贝的孙女“唰”地把车窗开得更大,两手扒着窗框,整个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纵身跳了出去!

    然后,像符纸碎片一样消失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