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那个夏天
    乡下的夏天就像是画家的调色盘,色彩明丽,美得惊心动魄。

    朝阳刚出来的时候,天空是蓝橙色的,阳光落在碧青的树叶上、路边淡紫色的野花上和浅碧色的河水上,河水折射出金色的波光,岸边的野花野草沉醉在那摇晃的波影里,散发着阵阵甜美的香味。

    炙热的暑气中,村里的房屋彷佛也被蒸腾出了各种绚烂的色彩,有墨色的砖瓦,有赤色的红砖,有灰白色的水泥墙,也有和天空一样的淡蓝色瓷砖墙面……

    在这所有的颜色中,最让人心动的颜色一定是藏在绿色枝叶中的各种果实——青紫色的李子,黄绿色的梨子,乌红色的葡萄,还有粉嫩的蜜桃。

    盛夏,是蜜桃成熟的季节。

    桑青青家的水蜜桃树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丰收季节。

    吴秀英今天要去摘菱角菜,临出门前她叮嘱桑青青摘些水蜜桃给村里人送过去。

    桑青青站在桃树下,仰头看着头顶那沉甸甸的树枝。桃树有股独特的香味,碧色的枝叶在阳光下发着光,仔细去闻,彷佛能嗅到水蜜桃甜蜜的气息。

    她一手拎着个竹篮,一手拿着把剪刀,撸起袖子,像一个准备攻城拔寨的将军。

    农村里的生活虽然简单,但也是一个充满了人情世故的小社会。

    吴秀英出门前特地叮嘱了桑青青——最大最红的桃子留着自己家吃,次一点的送给关系好的人家,再次一点的送给关系一般的人家。

    桑青青可没那个闲工夫给桃子划分个三六九等,她囫囵摘了一箩筐桃子,挨家挨户地送过去,照例又收获了很多赞美和回礼。

    跑了几个来回,摘了好几箩筐桃子,太阳已经爬到正头顶了。

    桑青青却不觉得累,她现在充满了干劲。

    桃树上还剩下不少桃子,粉嫩的颜色在日光下看起来格外诱人。

    桑青青双手叉腰,仰头看着那些桃子,眼珠转了一个来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

    李悟昨晚和朱宏喝了个通宵,一直到天光大亮才睡下。

    还没睡上几个小时,就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

    李悟以为是朱宏东西忘了拿,他暗骂了一声,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下楼穿过客厅去开门。

    他不耐烦地拉开大门。

    正中午的日光直直地落在门廊,灿烂刺眼。风吹动廊外的香樟树,在奶白色的瓷砖地面上投下星子般的点点碎光。

    李悟被晃了眼睛,摇曳的光影里,他看见桑青青站在门外,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她头上戴着一个可爱的小草帽,帽檐上扬,露出了一张汗津津的脸,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眯起来冲他笑,水洗过似的明亮。

    李悟愣在那里,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明显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

    桑青青冲他示意了一下手里的篮子,说:

    “来给你送桃子。”

    李悟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竹篮上。

    竹篮身上泛着一种原始自然的绿,里面装着十几个又大又粉的水蜜桃,每一个都有拳头那么大,看起来水灵灵的,十分诱人。

    “哦……谢谢,你先进来吧。”

    他侧身把她往屋里让。

    桑青青倒是毫不扭捏,直接迈进了大门。

    “你这是刚睡醒?”

    她站在明亮的客厅里,转过身看他。

    明明是在自己家,李悟却在那一刻感到了一丝窘迫,他轻咳了一声,说:

    “没有……刚刚在午睡。”

    桑青青点点头:

    “哦,这样啊。”

    她放下了手里的竹篮,摘下帽子,用帽子扇着风。

    李悟的视线落在她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上,问:

    “要喝点什么吗?”

    “有冰可乐吗?”

    桑青青拎着满满一篮子的桃子在正中午的烈日下走了这么久,感觉整个人都快被烤干了。

    李悟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客厅的空调:

    “等着,我给你拿。”

    他转身来到厨房,拉开冰箱的门,拿了两罐冰可乐出来,正要走出去,又顿住脚步,掉了一个方向,走到旁边的洗手池旁,漱了口,又冲了一把脸。

    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是温热的。

    李悟转头望向身后。

    女孩站在客厅中央,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日光穿过玻璃落进客厅里,在她身上落下绚丽的光晕。

    李悟盯着她身上的那些光晕发愣。

    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醒酒。

    摇摇头,这才发现是粘在自己眼睫上的水珠折射出的光影。

    李悟一愣,没来由地扬起唇角。

    他抽出几张纸巾擦干了脸,走出厨房,将手里的冰可乐递给桑青青。

    “哇哦!”

    桑青青欢呼一声,双眼放光,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她拿过冰可乐,想要打开,不知道是因为她的手指甲剪得很短,还是因为手上有汗,她抠了半天也没成功打开。

    李悟看不过去,伸手拿过桑青青手里的可乐罐。

    他的手指修长,拇指和中指捏着罐身,食指轻轻一拉,“呲”的一声,可乐罐发出欢快的响声。

    桑青青拍手称赞,眼睛放光:

    “哇,单手开可乐耶!真帅!”

    李悟手一抖,一罐可乐差点没拿稳,他轻咳一声,将手里的可乐递给她。

    桑青青接过可乐,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这才觉得缓过来了劲,她抬眼看着李悟,热情地说:

    “你快吃桃子,我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李悟听话地放下可乐,从地上的竹篮里拣了两个桃子去厨房洗干净了,把一颗更饱满的桃子放在了桑青青面前。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他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那个桃子。

    水蜜桃也是热的,刚凑到嘴唇边就有一股香甜的气息,皮很薄,稍稍用力就破了,露出了里面柔软多汁的果肉,咬一口,那温热甜美的汁液顺着舌尖传到味蕾,逐渐扩散至整个口腔。

    李悟咽下那甜蜜的汁液。

    那清甜的味道抚平了他身体内因为宿醉带来的所有不适和浑浊之气。

    李悟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那颗桃子。

    “挺甜的。”

    他评价道。

    听到这话,桑青青满足一笑,十分骄傲。

    当然甜了,她可是特地挑了好久,特地挑出来的一篮子“特等品”。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喝冰可乐,一个啃桃子。

    桑青青转头看着李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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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昨天小朱主任说你了吗?”

    李悟咽下嘴里的桃肉,道:

    “他不是我的长辈,不会说我。”

    桑青青“哦”了一声,想起两人是表兄弟的关系,应该没有长辈的那种压迫感。

    “你以前也是这个村子里的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她问。

    李悟答:

    “我很小的时候就搬走了。”

    原来是这样,桑青青点点头,又环视了一眼她身处的这间别墅,问:

    “这房子是你们家的?”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但李悟还是十分有耐心地回答了:

    “嗯,这房子是在我出生之前盖的,不过之前很久都没有人住。”

    那个年代能在村子里盖这么一幢豪华的小别墅,那可不是一般家庭能做到的。

    这是正常人的想法。

    可桑青青的脑回路显然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真可惜你搬走了,不然咱们俩还能读同一个小学,这样你就能邀请我来你家玩,我就知道这里不是鬼屋了。”

    她咽下一口冰可乐,感叹道。

    李悟转头看她:

    “鬼屋?”

    桑青青呛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她吐了吐舌头,没接话。

    李悟也没追问,其实他之前也听朱宏讲过,说对面那所小学里的孩子喜欢在这附近徘徊,还经常有调皮捣蛋的砸坏窗户玻璃、踩踏后面的花园。

    李悟搬过来之后也遇到过几回,不过都是几个成群结伴的孩子鬼鬼祟祟地绕着房子转了几圈就走了。

    他也没管。

    “那天晚上你也是来这里‘探险’的?”

    李悟看着她,语气有些揶揄。

    桑青青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不是!我就是……就是来这边转一转。”

    她第一次来是“探险”,第二次来是怀疑这里住了一个小偷。

    当然这话桑青青可不能和李悟说。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扭头看了一眼别墅后面的方向,问:

    “后面那片荷花潭里的荷叶是你养的?”

    李悟答:

    “那是我外婆养的,她喜欢吃藕。”

    桑青青吐了吐舌头:

    “不好意思啊。”

    那天她以为那就是片野塘,砸坏了不少荷叶。

    李悟摇摇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

    “你眼神倒是挺好的,神射手啊,有没有考虑过去学射击?”

    想起那天桑青青蹲在池塘边手拿石头砸荷叶杆一砸一个准的模样,李悟的调侃多多少少有几分发自内心。

    桑青青更加不好意思了,她低着头差点把头埋进胸口里。

    少女低垂着脖颈,露出一截雪白的皮肤,后脖颈连接后背的地方突出来一个圆圆的骨节,像是要扎破那一层薄到近乎透明的皮肤。

    李悟的目光落在那个突出的骨节上。

    他还没来得及挪开视线。

    客厅的空调突然发出了“滴”的一声响。

    李悟扭头去看。

    就看见空调的风叶慢慢地合上了。

    他转头对上了桑青青同样迷茫的双眼。

    这是……停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