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昨晚酒后吐了不少苦水,心里轻松了许多,吴秀英今天的心情还算不错。
她出门后先去地里巡查了一趟,又去给田埂上种的黄豆和红薯浇了一圈水,忙完了这些,她约了两三个老姊妹去毛子太太家里打麻将。
四个人坐在麻将桌旁,周围围了一大圈人看热闹聊天。屋子里的瓜子和花生壳吐了一地,八卦闲话满天飘。
这次拿到手的牌很不错,有机会胡一把大的,吴秀英十分谨慎,盯着牌思索了片刻,刚伸手打出去一张麻将。
突然旁边有人探过来一个脑袋,说:
“秀英,我昨天在地里锄草的时候好像看到你家青青了,她怎么坐在小朱主任的摩托车上?”
吴秀英一愣,转头看着那人。
麻将桌上有人喊了一声:
“碰!”
吴秀英急忙回头去看,发现自己刚才那张牌实在打得很不应该,她皱了皱眉,低头摸着手里的牌,也不看刚才那人,只是淡淡地说:
“你看错了吧,我家青青昨天在毛子太太家里摘李子呢,根本没出村子。”
麻将桌上的毛子太太点点头,说:
“昨天青青是在我家摘李子呢。”
吴秀英伸手摸了一张麻将,用拇指摸了摸,牌不错,她面带笑意地把那张麻将放进自己面前的那一行麻将里。
那人本就是随口一提,听到这话,一边低头搓着手里花生的红皮一边说: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我还好奇她怎么坐在小朱主任的车上呢。”
吴秀英像是没听见,低头想了想,又打出去一张麻将,却感觉浑身都不得劲。
大概是周围围着的人实在太吵了,她打得心不在焉的。
匆匆结束了一圈,吴秀英突然一拍大腿,说:
“哎呀,中午煮了一锅绿豆汤,好像忘记了关火!我要回去看看!”
说着她把手里正洗着的麻将往麻将桌中间一推就要站起来。
现在时间还早,没到做晚饭的时候,几个老姊妹都没尽兴,拉着她不让走。
“青青不是在家吗?让她把火关了不就行了?”
吴秀英摆摆手,说:
“那个丫头还小,我哪里敢让她碰液化气?”
旁人笑她:
“都十八岁了,还小呢?我看桂花家那个孙女才十五岁就给一家老小做饭了。”
吴秀英咧嘴露出一个笑,说:
“十八岁,可不就是小孩子嘛。她在城里养得细皮嫩肉的,这次回来我都怕她晒黑了,她妈回来看到了要说我呢。”
她也没心思说太多,一把拽住旁边一个老姊妹,往自己的位子上一按,说:
“你来替我打吧。”
那人看了一下午,刚好也有些手痒,顺势就坐了下来。
吴秀英脱身走出毛子太太家,刚开始还是用正常的速度往家的方向走,走了一段路看周围没什么人了,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家。
一到家,吴秀英就直奔桑青青房间,推开门,站在门口望着她。
桑青青正坐在她那张铺着粉红床单的床上,大概是被吓了一跳,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吴秀英,圆圆的脸颊上红扑扑的,像是午睡刚醒没多久。
吴秀英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遍,看桑青青今天身上穿着一条平时没穿过的漂亮小裙子,她皱了皱眉,更是狐疑。
桑青青被吴秀英看得有些发毛,不安地问:
“奶,你怎么了?”
吴秀英说:
“你昨天真在毛子太太家摘李子?没到别的地方去?”
桑青青点点头,一张脸似乎变得更红了一些。
“对啊,不过……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吴秀英的脸色,又道:
“我摘完李子又去找我朋友玩了一会儿。”
吴秀英立马皱起眉毛,追问:
“哪个朋友?”
桑青青吞了吞口水,眼神往门后的方向飘。
不等她回答,吴秀英竖起眉毛,又问:
“那个朋友不会是小朱主任吧?”
桑青青一愣,转头看着吴秀英,有些意外:
“啊?小朱主任?”
吴秀英盯着桑青青的脸,见她脸上的惊讶和疑惑不像是在演戏,吴秀英的脸色好看了许多,道:
“不是就行,有个老货说你昨天跟小朱主任在一起,吓死我了,真是……”
桑青青的目光有些飘忽,开口用含糊的话语打断吴秀英的话:
“奶,你放心啦,肯定不会的啦……”
吴秀英却仍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她一把关上房门,大步朝屋内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桑青青的身边,说:
“我跟你说,你千万离那个朱宏远一点,他那个人有点不正经,一个小伙子一天到晚打扮得跟个花孔雀一样,还总是跟那些小媳妇大姑娘说玩笑话,放在以前他那都叫小流氓,你们这种不懂事的小姑娘最容易被他这种人骗了,所以每次他过来我都叫你离他远一点……”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桑青青身体绷得很紧,表情也很奇怪,像是又紧张又尴尬。
吴秀英有些奇怪,刚要问她怎么了。
床上的桑青青突然跳了起来,指着窗外大声道:
“奶,你看外面那是什么!”
吴秀英吓了一跳,回头望向窗外。
窗外一片艳阳天,蜜桃树在风中轻轻晃荡着枝叶,一只鸟从四四方方的窗框中央飞过,留下一方豆腐块似的湛蓝干净的天空。
什么都没有啊?
吴秀英回头一脸疑惑地望着桑青青。
“怎么了?没东西啊?”
身边却没了桑青青的身影。
抬头去看。
桑青青正站在房门边,她将门拉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门板往身后的那面白墙上压,一边飞快地说:
“刚才我看到一只鸟,那只鸟长得可真丑,哈哈,吓了我一跳……”
听起来像是小孩子没头没脑的胡话,吴秀英也不太在意,她看到桑青青开了门,立刻皱眉道:
“屋里开着空调,你把门开这么大干嘛?”
桑青青站在门板前,回头看着吴秀英,说:
“奶,我通通风,空调开久了屋里闷得很。”
吴秀英眉头皱得更紧了:
“嫌闷就把空调关掉,这样不是浪费电吗?”
桑青青立马点头说:
“奶,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关空调。”
吴秀英这才松开眉头,扯了一通这些乱七八糟的,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今天来这里要说的正事,于是又道:
“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听清楚了吗?以后千万不要和那个姓朱的来往。”
像是害怕吴秀英再说出更多的话,桑青青立刻开口保证:
“奶,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不和朱……”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身后的门板,顿了一下,接着道:
“不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
吴秀英得了她的保证,眉眼舒展,露出一个笑:
“你现在还小,以后上了大学再谈恋爱也不晚,大学里什么样的帅哥没有?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学习,我那天听你爸妈说要给你找个好的复读学校,你今年一定要加油,争取考个好大学,听到了吗?”
说到这个桑青青就有些头疼,她点点头,嘟囔道:
“我知道啦,奶,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吴秀英站了起来,嘴里虽然在骂,但脸上还是带着笑的,说:
“你这个鬼丫头,还嫌我啰嗦,等你妈来了你就知道厉害了。”
吴秀英这话说得不假。
胡爱华女士可比吴秀英凶多了。
提起伤心事,桑青青就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下蔫了。
吴秀英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桑青青,想了想,伸手摸了一把她乌黑的发顶,然后走出了房门,又回头叮嘱了一句:
“我出去了,外面太阳大,你没事别出来。”
桑青青点点头。
看着那道胖胖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桑青青转身合上房门。
米白色的木门轻轻地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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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框,发出了一声“咔嚓”声。
一个高高瘦瘦的帅气少年站在门后,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桑青青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我奶奶她不了解小朱主任,那些话是她胡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她的声音有些没底气。
李悟挑挑眉,低头看着脸色羞窘的桑青青。
“是吗?”
他的尾音拖长了,似乎真的为朱宏打抱不平似的,道:
“我表哥是个品行端正的好人,没想到吴奶奶私下竟然是这么看他的。要是我表哥知道了,肯定会很难过的。”
李悟可不管朱宏的死活,只是桑青青此刻脸上的愧疚神情实在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听到他这么说,桑青青立马紧张地抬起头看着他,忙道:
“别!你千万别跟小朱主任说!”
要是朱宏知道了吴秀英在背后说他坏话,以后两人生活在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得多尴尬啊。再说了,朱宏是村干部,万一他伺机报复吴秀英那该怎么办呢?
李悟眉眼带笑,说:
“我帮你保守秘密,你是不是该给我点好处?”
桑青青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悟,不敢相信他竟然会拿这种事情来威胁自己。
“那你想怎么样?”
她有些生气。
李悟抱起双臂,摸摸下巴,摆出了思索状,竟然真的是在认真思考。
“这样吧,我帮你保守秘密,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我要是向你提要求你不能拒绝。”
他的语气像是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似的。
桑青青当然不能答应这种“霸王条款”,她捏紧拳头据理力争:
“你太过分了!本来就是你自己突然闯进我家里,现在听到了我奶奶私底下跟我说的话,本来就应该帮我们保密,现在竟然还拿这个威胁我们!你爱说就说吧!我才不在乎!”
她气得双颊通红。
李悟却依旧抱着双臂懒洋洋地望着她,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桑青青气着气着,突然回味过来,觉得对方好像……似乎……应该是在和她开玩笑?她心脏跳得飞快,却依旧梗着脖子,说:
“反正你不许对你表哥乱说话!”
表情看着凶巴巴的,可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有恃无恐地撒娇。
李悟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他还没答话。
屋外传来了一阵锅铲在锅里翻动的声音。
应该是吴秀英在厨房里做晚饭。
桑青青骤然清醒,立刻反应过来,赶紧把李悟往屋外推,说:
“我奶现在在厨房里炒菜,趁现在你赶紧走,待会儿就走不掉了!”
她说着,又凶巴巴地补了一句:
“你回去不许乱说话,听见了吗?”
李悟被她推得一个趔趄,身不由己地踏出房门。
“我会给你发消息的。”
他回头看着她,眼里的光像漆黑夜空中闪烁的星子一样明亮。
她刚才对他那么凶,可他似乎全然不在意,甚至望向她的眼神算得上温柔。
桑青青一愣。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李悟已经扭头走了。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厨房里传出来的细微动静。
李悟扭头去看。
厨房的门开着,吴秀英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一个锅铲,翻动着锅里的东西。
他放轻脚步,一路穿过堂屋,直接往院门的方向走去。
此刻是下午五点钟,桑家的院门朝西,院子里的太阳正炙,连地面都被晒得发烫。
面前那扇铁制的大门紧紧合上了,上面落了锁。
锁从里面倒是可以打开,只是免不了会发出声音。
李悟皱皱眉,四下看了一圈,走到旁边的院墙前。
他双手一撑,身体轻轻一跳,轻松翻上墙头,再轻轻一跃,整个人已经稳稳落在了地上。
他拍拍手上的灰尘。
刚要转身离开。
一扭头,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