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晚跪于灵台上,衣裳染血,天罚细碎的光丝顺着经脉一寸寸爆冲。她不曾作声,一声也不曾溢出唇齿。
“为什么?”容皓气极发笑,音调猛然提高,“容晚!”
他掐住他容晚的下巴,逼着她望向自己的眼睛。
容晚望着他的眉目,他大概在厌恶夙昼这张脸。
果不其然,容皓不去管容晚以何幻化容貌,他一抬手,容晚一身白裳,血迹消散,干干净净地跪在他身前。
容皓气极失语,却听见容晚轻声道:“哥哥,放过他吧。”
“你在求我吗?”容皓怒意未散,指尖在她脸上打着圈,一下又一下,力道颇重。
“是。”容晚抬手扯住他的衣襟,似在祈求般,说:“他不能死,他必须去定阶会,然后……”
死于命运,好让我能回家。
“他?晚晚为什么对他这样好?”容皓问道:“比对衡游要好,比对哥哥要好,比对你自己还要好。”
他在嫉妒什么?
容晚不明白,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只是——想回家。
她这副虚弱的模样看得容皓来气。
天罚一道便能劈得寻常小仙不入轮回,她居然想替那个贱种受十道,若是判罚百道那便是百道吗?
“晚晚。”容皓无奈道:“你向来知道如何拿捏我不是吗?”
容皓不再答话,起身欲走,却听见容晚气若游丝地追问道:“天罚未完……”
“他死不了,延期月末,你满意吗?”容皓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胸膛中那颗向来沉寂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许久未见,容晚字字句句都与他无关。
真是疯了。
他真是疯了。
容皓一抬手,转瞬之间,剩余九道天罚一时落下,电光雷鸣间,昏暗无光的禁狱宛如白昼。
刺目的白光落下,迸发更耀眼的白光,直至消散,容晚眼前空无一人。
目送着容皓离去,容晚起身撤了容貌变化。她好像从来看不懂容皓在想些什么,他分明生气,所降天罚却道道避开她。
未及细想,一道传音飞来,衡游急召容晚速来人间界。
今日靖安太子遇刺,薨。帝王悲恸,一病不起,立储之事仍未定论。朝野上下两党分立,争论不休,一党拥护嫡幼子薛沐,另一则是庶长子薛铎。
然薛沐薛铎情分深重,二人互谦,亦无定论。
衡游再三催促,但容晚执意往靖安殿去,靖安太子停灵所在。
夙昼一言不发随在她身后。
这一晚,容晚扇他、踹他、揍他,因为他做错了事。
方才灵台上,容晚说她亲自行刑,拎着捆仙索抽了他一百道,抽得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昏死过去。
再醒来,便身在人间界的一处茂林,容晚支着剑等他苏醒。弹指间,为他换了一身素色白裳。
一路上有宫人引路,靖安殿内外哭声不绝于耳。太子薨逝,满朝大臣皆于殿前守灵,再往内,夙昼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薛沐。
容晚一现身,薛沐薛铎起身来迎。
薛沐委屈地唤了一声:“上仙。”
薛铎恭敬行礼,再无作声。
“节哀,”容晚颔首示意,声音轻飘飘落下来,是向身后的夙昼,道:“薛沐与你至交好友,他的兄长自然也是你的兄长,理应敬一株香。”
夙昼知道,她在提醒自己都做了什么。可是薛辞在当年夙昼一案中牵涉颇深,该杀。
唯一的歉疚,是对薛沐。
他得手的资料只写着帝幼子与太子手足情深,而薛沐薛铎自从拜入仙门,便从皇家玉牒山去除名姓。
不知又如何?
总归是应上一炷香,不祭靖安太子,唯奠我挚友的兄长。
夙昼不曾进殿,同朝臣一起于殿前纹龙金鼎中敬香。
冷风一吹,香灭一只。
电光火石间,夙昼以术法重燃,这一幕唯有容晚瞧见了,她眉目微拧,正欲说些什么,瞧见匆匆而至的衡游。
靖安殿朝臣往来如流水,太子妃携皇长孙守灵,不是说话之处。
“上仙,我和我哥还要守灵,招待不周您还要见谅。”薛沐向来是明媚洒脱的性子,经此一事,心性稳重许多。
薛铎则又是恭敬一礼,“谢师父与上仙远道而来,为我与薛沐主持家事。”
容晚未曾允诺,未曾拒绝。
偏殿之内。
容晚布下几重结界,端坐于窗前。
衡游懒散地倚在墙边,只听容晚淡淡一声“跪下。”他膝盖莫名有些发软,却想起这是他的好友容晚,而非家妻的声音。
闻言,夙昼衣袍一撩,干净利落得跪下。
衡游若有若无地点点头,恐怕这小子日后也是惧内之夫。
容晚把玩着手中茶盏,冷声问:“谁是主使?”
夙昼眼眸一沉,看了一眼衡游。
“嘿!你这小子!”衡游拍了下茶案,怒道:“吃了我多少金丹妙药,那么多次诊费都给你免了,你居然还在我这留心眼?我知道你的那些腌臜事随便一件都能让你死在禁狱灵台上!”
灵台二字,容晚夙昼俱是一怔。
“不知。”夙昼道。他在答谁人主使一事。
“付过了。”容晚道。她在强调以望春山赠予衡游,便不算未付诊费。
“你们——”衡游哭笑不得,索性坐在茶案前一张张画着符纸,他近些年在研究以符咒灵文来医疾治病。
如此便可省下一大笔药材,归根结底,是因为容晚与他四处奔走,实在是无暇寻找药材。他们虽强大,却也会受伤,千百只古魔兽围攻,他们俩挂了彩才逃出来。
虽是画符,他却耳朵直立,听容晚问话。
“不知何人主使?那你为何刺杀?”容晚不解道。
“一是当年夙州血案,二是……”夙州迟疑,索性双眼一闭,破罐子破摔般说道:“黄金灵石魔玉。”
“什么?”容晚难以置信,好气又好笑,“你很缺吗?”
“哈哈哈!你家上仙最不缺这些东西。”衡游扶额叹气道:“你这些年课业一般,剑术平平,结果在死斗场上赌自己赢,又去接杀人的生意,干的还不错,奇才也。”
夙昼一愣,耐心解释说:“那不是我的,我不想用上仙的私库。”
容晚问:“为什么?”
“因为……”夙昼道:“我想靠自己,我不想事事依靠您,事事麻烦您。”
我想和您是平等的,为此,甚至不做您的弟子也可以。
话落,夙昼猛然一惊,他十年来的为之努力的目标,如今竟成了不做也可以?他呼吸忽然乱掉,心跳急促,死命地扣住掌心才冷静下来。
眸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倚在窗前的容晚身上。她好似从光里来,眉眼发肤泛着跳动的光影,唇间淡红触上白瓷茶盏,水光潋滟……
究竟在看什么?
他究竟……怎么了?
夙昼垂眸,藏住所有的、那些他不懂的情绪,静静地等着容晚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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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晚思索百千,轻叩着指尖说:“如果你是因为没有拜我为师,才觉得动用我的私库、动用我的黄金灵石魔玉,名不正、言不顺。那你可以放心,定阶会上,我会收你为徒。”
她复又强调道:“一定。”
夙昼一时间分不清该喜悦,还是沮丧。从前所想今日成真,可他心里似乎沮丧更多一些、遗憾要再多一些。
“开心傻了?”衡游笑道:“不谢谢你师父?”
“谢……”夙昼从未觉得曾经百般梦回、夜夜唤过的这两个字如此难以启齿。
望向容晚微弯的眉眼,他说:“谢谢师父。”
“虽说来日会有拜师礼,但今日还是要给你师父磕三个头啊!”衡游玩味道。他就是喜欢看夙昼难为情的样子。
“不必。”容晚没想到今日会收一个徒弟,从储物玉佩中翻出一块玉佩,扔给夙昼:“我不介意这些规矩——”
话未说完,夙昼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白皙的额头磕到微红。
做好她的徒弟,再无其他。
复仇为一,再无、其他。
容晚一愣,接着说:“这些日子,对外仍唤上仙。定阶会拜师礼后,再唤师尊。至于师父,私下可唤。”
“是,师父。”夙昼答道。
“我呢?我呢?”衡游眼巴巴地问。
“拜、见、师、叔。”夙昼唤得多少有些不愿意,却还是恭恭敬敬行过礼。
抬眸只见衡游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副银质面具,银丝镶嵌,浑然天成。
“你师父托我为你打造一副面具,至于那副金色的不要再用。”衡游见他不接,扣在桌上,道:“材料、锻造、符文刻咒都是我亲手所作,自然也有你师父的阵印。不过……考虑到我出力比较大,便是我送的礼物。”
容晚并不反驳,只道:“夙昼,禁狱灵台上,金色面具的黑衣青年已然死了。”
忽然,一声急促尖锐的鸟鸣声传来,原是一只黑金雀撞上容晚所设的结界。
容晚眸光忽然冷下来,隔空将黑金雀攥入手中。原本她训完话,便想让夙昼起身。可这只鸟来得太是时候。
“夙昼,我再问你一遍,谁人主使?”容晚心中早知其然,却只想着让夙昼坦白。她又问:“是谁?”
夙昼警觉,容晚必定知道有人幕后主使。他答:“黑衣人,不识。”
容晚忽然又想扔东西,也许是十年间追捕禁狱逃犯,同衡游走过三界,她身上烟火气更重,不再像仙,笑怒更随本心。
是啊,这里的日子太久,久到一千五百多年,快叫她忘记了从前……从前她也是第一仙门娇纵肆意的大小姐,喜怒随心,不受拘束。
“撒谎。”容晚眸光冷下来,抓起银丝面具扔向他,却没留意手中攥着的黑金雀。
黑金雀振翅而飞,落下一只羽毛。
与此同时,容晚冷声道:“昔日我曾叫你有朝一日杀褚尽欢,却从未教过你与虎谋皮!”
夙昼一怔,他猛然抓住衣襟,自知事情败露,低声唤道:“师父,我……知分寸,布局是为杀他。”
容晚气他妄为,只道:“身在上因,却又暗地同落乌勾结,一朝败露,谁保得住你?”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眸光刺向那只黑金雀的眼眸,淡淡道:“褚尽欢,再看我抠了你的眼睛。”
鸟儿振翅,霎时化作黑雾而散。
容晚忽然有些力不从心,若是三界战事兴,眼前跪在身前的夙昼要如何一步步走上高位。
他做得了三界共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