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界王城冬日落雪,至绝美境。年年冬至,宫门大开,百姓黎民皆可踏雪观宫,祈愿来年。
过往十二年冬至,年年如此。
如今满地雪痕,不是众人踏雪祈愿,全是因为那一场夺权乱战。
雪光之下,细细碎碎的雪片落在几人身上。
“阿昼?”容晚侧过眸,夙昼正十指交叠,望着脚下的交错雪痕。
夙昼视线一偏,容晚的衣裙随意落在地上,远瞧的白色,近看是极浅的蓝,细密的绣线织就白梅,一枝枝往腰间伸去。
“不回答吗?”容晚问。
夙昼蓦然挺直肩背,往远方绵延的宫墙望去,说:“命吗?我不信。”
“我也不信。”衡游道:“因为算过一次不准,我还信个鬼?”
“师父呢?”夙昼见她攥着手中小瓶,迟迟不言,偏过头,苦笑了一下。
容晚垂下眼眸,忍住入眼雪沫逼出的泪意,缓缓地摇头。
手中瓷瓶坠地,咕噜噜地滚向夙昼脚边。
夙昼捡起那只瓷白小瓶,越过容晚去望衡游,问:“师叔啊?这是什么?”
他刮下瓶口溢出的那一滴液体,乌黑色,粘稠,泛着白色的碎光。
“竟然还有些烫?”夙昼随口一说:“像火焰一样。”
“火焰吗?”容晚思绪万千。
“做什么?做什么?还给我!”衡游抢过来,揣在怀里,意识到自己似乎反应过度,只能亡羊补牢,说:“我炼药辛苦,这药难得,堪堪只有这一只瓷白小瓶能盛,别的容器通通都要炸炉,烧了丹房好几回。”
“是吗?”容晚问:“你这些时日一直在落乌,你和阿意的宅子里,哪里有丹房?”
“啊?”衡游隐去那只小瓶,忙道:“我……阿意喊我回家。我先走了。”
“衡游。”容晚叫住他,压下眼中泪意,问:“你选好了啊。你知道共主之争。我从来都希望你置身事外,不要再牵涉我们的事了。”
她的声音极力镇定着,听起来却叫人难过。
“人间界的事,你想来,我便叫你来了,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上因与落乌争斗,我不想你为难。”
“停——”衡游急忙忙转身,随手摸出一张符文塞给她,“攒一张哈,算我惹你难过。”
“哭哭符。”容晚展开,望见潦草画痕,这是她的手笔。
小时候要强,刚入仙学时,因为符文一门没有图画册,繁复古文看得她脑袋晕晕,于是,衡游替她作符文,她帮衡游学阵法。
衡游一惹她,容晚便揍他,揍完后她复盘始末,委屈得掉眼泪。她在上因没什么朋友,但衡游朋友很多。所以容晚格外珍惜这一个,可太珍惜了,又不免总生是非,两个人都委屈。
于是,小时候的容晚画过百十来张哭哭符。惹她生气一次,便用一张。
距今一千多年了……
“好多年没用过了,你居然还留着?”容晚叠起那张哭哭符,笑问:“走吗?走了也好。”
“你——”衡游不管耳中阿意的数道传音,拽着容晚站起来,问:“容晚,你还记得十二年前,我们说好一起成事。如今人间界得手,以后上因落乌用不到我了,所以你想踢我出局?”
衡游还是这个脾性。
想什么说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缘由也要个几日。足够了。
“至少不是踢。”容晚道:“以后没什么事,不要来找我。”
“行。”衡游此时,只觉容晚莫名其妙一通脾气,连传送阵也忘记用,骑着灵鸢负气而去。
“师父是故意的,对不对?”夙昼起身同她并肩而立,手中幻化一柄竹伞,往容晚倾去。
她鬓发间落了雪沫,夙昼伸手拂去,指尖挂了下她的琉璃耳坠。
“很明显吗?”容晚抬眼望向他,两人眸光一撞,不约而同地扬起笑。
“可惜衡游上仙没看出来。”夙昼慵懒道:“师父,好冷啊。”
“这话你早些年说,我还会相信。”
容晚夺过他手中的竹伞,唇边噙着笑往前走,留他一人在伞外淋雪。
“哦。”夙昼眸光缱绻,无奈地笑了下。
“师父,我替您撑伞。”
“不要。”
“我又不撑。”
“嗯?”
夙昼同她隔着一人远,手臂绷直,竹伞完完全全地罩住容晚。
“看——”
“无聊。”容晚避过他灼热张扬的目光,望向前路一望无尽的宫道,笑意一点点冷下来。
容晚蓦然转身,去勾夙昼的指尖。
冰凉的指尖入手,夙昼蜷了下手,只觉掌心一片滚烫。
“别动。”容晚将残留的那滴药蹭到指腹,松开他的手。
“哦。”夙昼垂眸望向容晚,蜷缩了下手,指尖摩挲着她触碰过的那一处。
眸光流转在那一处。
“哥哥。”容晚一声轻唤,惊得他霎时惊醒。
容晚挡在他身前,被风吹起的发丝和雪花一同拂在他脸上。
那柄竹伞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数名禁狱卫随在容皓身后。容皓静静地负手而立,笑意比雪还冷。他眼神一动,禁狱卫提剑直冲而来。
容晚轻轻颔首的一瞬,夙昼冲出去,手腕一抬,数道剑光直落,以一牵十,未占下风。
眼前剑光交锋,踏雪声如同乱石打鼓。
落在容晚眼里,一朵朵银色泛光的剑花在飞雪中盛开。
隔着冷风雪雾,容晚唇齿边溢出浅浅的热气,问:“仙门首座来访,话也不曾说,倒开始动刀动枪?”
“若是来访,却是不太好。可惜不是来访。”容皓见她满身落雪,眉目不喜,一个弹指间,容晚满身再不沾雪,干干净净地立于他面前。
“晚晚,不回家吗?”容皓问。
话入夙昼耳中,他剑锋停了一瞬,再抬眼,禁狱卫的剑已在颈前。俯身一躲,却被身后的一剑刺中。
随着剑刃一出,点点鲜血落于雪地。
他不该分心。
容晚不自觉地皱起眉。见战况顺利,容晚收回视线,盯着眼前乌发高束,顶戴金冠的仙首。
“看来,晚晚费心调.教的小徒弟也不怎么样?”容皓又道:“和哥哥回家。”
容晚摇头。
“是吗?”容晚抓着她的肩膀,问:“上次见面,哥哥只当你不懂事。我们晚晚没什么朋友,被一个贱种骗去也很……”
“你来做什么?”容晚挣开几分,却惊觉周身灵脉似乎冻凝一般,她抬手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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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反应。
容皓适时收回手,说:“回家。”
下一瞬,周身灵力运转恢复如常,容晚不再拒绝,说:“让禁狱卫停手。”
“哥哥自然听晚晚的。”容皓眸光朝夙昼一扬,冷声说:“但是不能带他。”
“好。”容晚应道。
随即,禁狱卫听从容皓指令,散为一团金光,立地消失。
夙昼收了剑光,便见容晚朝她走来,她步履不停,同他商量:“阿昼,我去上因一趟,好不好?”
夙昼想答不好,却只说:“我会等。”
容晚浅浅弯唇,向他一笑。才回身往容皓身旁走去,回身一瞬,温和的眸光便冷下来,带着雪日的冷凉刺向容皓。
容皓置若无物,将这道冷光回刺向夙昼。
适逢容晚走至身前,他微微俯身,说:“哥哥喜欢你听话。”
容皓透过容晚随风散扬的发丝,微眯着眸刺向夙昼,似是无声的警告。
“不走吗?”容晚正欲起阵,便被容皓攥住手腕,体内灵力脉流便又乱了。
“回家。”容皓揽着她,步步往远方走。他扣住她的肩,冰冷的呼吸喷在她侧脸上,“再回头,哥哥不介意杀他一次。”
“你敢。”
“是,哥哥想让晚晚开心,所以不敢。”
“开心?”容晚低低一唤,“哥哥?”
趁着仙门首座失神,容晚猛地将他一推,首座踉跄一步,容晚已挣开束缚,身形一散,人便落在了上因宫。
桌案上堆积的诏书、战报成山,容晚耐着性子翻过一册又一册。
落乌界接连失地,上因界胜了又胜,因而无暇关注人间界。可褚尽欢相争人间界,怎么说都在像玩一样。
不该如此。
褚尽欢昔年征战落乌边境,战战连胜。年岁尚轻时,平内乱,克上因,不过百年间,压得落乌界那群几千岁的妖魔鬼怪再难起势。
他不该如此一次次地输。
他在让她吗?
容晚不信。
等了又等,怎么还不来?
容晚不想在等,从高座上起身时,容皓推门而入。他身侧跟着衡廷肃,衡廷肃捧着一沓诏书。抬眸瞧见容晚,目光闪躲了几分。
“师长安好。”容晚同他示礼。
“回吧。”容皓拿过衡廷肃手中的诏书。
衡廷肃似乎未听到那句问安,回身便走,相当洒脱。
容皓瞟过容晚手边的书册,淡淡问:“晚晚偷看?”
“真正重要的东西,你会放在这里吗?”
“不会。”容皓侧身倚在桌案上,随手递给她一道诏书。
容晚继续坐在象征着仙门首座的高位上,问:“什么事?”
递着诏书的手僵住,容皓搁下诏书,问:“不看看?”
“为什么要看?”容晚不思其解。
“因为我想拴住你。”容皓抬手去拂她垂落的碎发,只见容晚一躲。他随意地甩手扇了道风,装得毫无在意。
“白衣罪仙,强破诡道,又牵涉人间界两任帝王、三位皇子之死,一旦公诸三界,灵台审判,天罚加身,身死魂消,再难为仙。”
他的笑意倏然阴冷下来。
“这些……够不够拴住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