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狱昏暗,死灵众多,每一道风刃如同神兵,可削灵骨,碎神魄。
邢架之上,衡游受过百道天罚,灵血流失,经脉空空如也,远远望去,只见模糊血肉。他气息微弱,“容皓,你要杀我,何必要等?你在等谁?”
容皓失笑:“你居然不知道在等谁?晚晚,在等晚晚。本座杀你,是因为你曾答应我护好晚晚,可你做不到!”
无名指尖的契约印记滚烫,容皓望向衡游指尖,那一处闪烁红光,怒意更甚,笑道:“可本座又觉得,如此杀你太过便宜,不如当着晚晚的面,好让她知道同我失约的下场!”
“你为什么要逼她!”衡游怒道。他不惧死亡,他本可以安安静静地死去,如一颗灵草般枯萎,悄无声息。哪怕容皓如此折磨,他此生已有挚爱,小女托于挚友,自然不惧苦痛。
“啊——”衡游痛呼道。
“你连晚晚同旁人结下天道契都不知道,我留你有何用?”容皓冷峻的面容上不见怒意,眸子里却泛着烈焰,诡道秘术顺着衡游经脉冲走,寸寸暴击。
衡游气息减弱,他不知嗫嚅些什么。
容皓凑耳去听,衡游的鲜血顺着邢架滴落,雪白衣袍盛开血花。
“你……你说什么?”容皓忽然有耐心,他仔细地听。
间断而虚弱的呼吸声中,断断续续地溢出一个句子。
“容皓……如此这般,你半分折磨不到我,却生生地在折磨她。”衡游气若游丝,他问:“你为什么折磨她?你不是……”
“不是什么?”容皓问。
衡游唇间笑意分明向死而生,问:“你不是爱她吗?”
“妄言!”容皓怒从心生,“妄言!谬论!胡言乱语!”
“你——不是爱她吗?”衡游字字坚定,讥讽道:“爱她,却要她的命。”他语气渐重,“一而再、再而三要她的命吗?”
血衣加身,衡游狼狈不堪。容皓忽然觉得刺眼,他太刺眼,时时刻刻提醒着那些不愿忆起的回忆。
“你该死。”容皓淡然道。
素白长袍,衣角点点血花。容皓伸手掐住衡游,滚烫热意顺着手腕流淌,浸湿衣摆。他鲜少如此愤怒,从未任由鲜血染身,此刻却顾不上其他。
杀了他。杀了他……
玄衣、黑发、红血、白骨,灵锁流光游曳其间,惊心动魄。衡游渐渐垂下头,宛如一尊华美雕像,束缚在邢架上。
容皓怔愣住望他许久。
不爱她,又为何能一次次救她,与她同行并肩。天下没有如此这般道理。
为晚晚放弃首座之位、为晚晚自辞仙籍、为晚晚驻留人间领兵起义、为晚晚向死如生……
衡游怎么会不爱她。
爱她,就得死。必须死。
不知多少时间过去,容皓身后传来浅浅的脚步声。容皓道:“传本座诏令,白衣罪仙实为衡游,他身为上因仙籍,领兵落乌,反攻上因,罪孽深重,死于禁狱天罚。”
-
“所以你便……亲手杀了他?”
不知何时,闻声回眸,容皓撞入破碎的眸光,指尖随意而动,竟是要毁尸灭迹,散衡游形身。
容晚竭力护住衡游,灵脉寸寸崩裂,她用己身元灵汇聚他元灵,崩溃道:“你为什么杀他?为什么!明明我才是白衣,他不欠你的!”她哭得伤心。
“他领落乌之兵,反攻上因,死罪难逃。”容皓冷冷道。
“他已自辞仙籍——”
“本座说没有便没有。”容皓冷声说:“更何况,除我以外,爱你的人,都得死。”
“爱我?他真正的罪名是爱我?不,是你的私心。”容晚愣住,苦笑问:“挚友之爱、至亲之爱、敬仰之爱、怜惜之爱,这世上爱我之人数不胜数,你要杀尽吗!”
容皓抚上容晚的面颊,柔声道:“但凡他不爱你,又怎会为你去死?容晚,他是自戕。他怕自己成为胁迫你的软肋,所以……自爆灵根,溅了哥哥一身的血。你看……”
“你住口!”容晚痛彻心扉,一道剑光划出,容皓挣扎着后退半步。
“你用上因剑来杀我?”容皓难以置信,说:“我们曾相依为命——”
“我们……”容晚几经哽咽,“我们曾经相依为命,是因为你父母早亡,无权无势,你没得选!”
“不……”容皓缓缓摇头,阻挡剑光的阵印涣散,衣袍之上漫出血痕。
“你真的爱我吗?首座之位、党权之争,在你心里都比我更重要。就像此刻,我持剑杀你,你最在意这把剑是上因,而非我要杀你,不是吗?上因剑历来认首座为主,唯有你不得剑灵认可。容皓,你爱我的念头,排在权位之后。从前现在,你害怕我重持上因剑,成为上因之主,”容晚步步紧逼,说:“所以你爱我吗?”
“我……爱?你。”容皓迟疑,是疑问,是回答。
“好,就算你爱我。我也可以爱你,你要么?。”容晚漾起最纯真的笑容,眸子却比三九寒霜更冷冽。
“你若爱我,我们……便能回到从前吗?”
透过容晚的眼睛,他看不见一分爱意,只有仇恨、痛苦、不忿……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不唤他哥哥。
容晚冲他冷笑一声,“会。但我要你放过夙昼和褚尽欢。”
“他们与我为敌……”容皓犹豫道:“好。”
“那——”容晚伸手去碰他的冠冕,指尖冰凉,冷金珠玉灼伤她,“我要你放弃三界共主之争。”
世间安得两全法。容皓挣扎着闭上眼,灵脉疯狂跳动,唇齿几经开合,什么也说不出口,“晚晚……”
容晚替他扶正冠冕,冷声道:“容皓你是不是觉得,还是不要爱我比较好。你不过又一次选了权位,而我再一次选了我自己。”
“晚晚……”容皓声音染上祈求,“为你,为我们,我不得不争。”
“你争。”容晚避开容皓,连他的影子也避之不及,“只是别带上我了。”
一点一滴细碎的元灵汇聚完整,零散一团,随风而乱。容晚用自身元灵去强撑衡游的神魄,能聚起一缕便是一缕,捧着衡游的元灵离去,乘风去仙祖洞府旧地。
“师父!容晚求见!”
最后一盏灵灯曾为向死而生的那个少年点亮,如今再无灵灯引路,容晚小心捧着怀中元灵,虔诚叩首,“师父!是我错了,您救救衡游……”
空旷的山野里,不见从前石阶。她捧着一团元灵,遍寻荒野。昼夜轮转,容晚声音减弱,“师父,我愿意用我的所有,换衡游一命。”
“师父……”
遍寻不到,容晚在云端上静坐,晕染血迹的衣衫随风翻飞,衡游星星点点的元灵散在她周身,混杂着她伤口中散出的诡道禁阵,似是异色萤火诡异纠缠,如血色星河散落繁星。
荒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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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草长,微蓝色的光点渐渐汇聚,发芽,生根,无数灵弦草随风摇晃,在月光下更显明亮,似是丛野中的无数萤火。
“好多好多灵弦草,师父在为你送行。可是我不想你走。”
荒芜旷野唯听风声浅浅,人声淡淡。
“衡游,我知道你在。我早知道你去意已决,但我不敢问你,我怕我问了,你就真的走了。可是阿弥、阿弥她在等你回家……”
元灵四散,冲出束缚,一分不曾伤到容晚。如果这是一场告别,他想走了,他不要她留他。如果是一次相见,他在告别。
光点渐暗,夜幕之中只见天上弯月。这一刻,容晚不再容忍,泪湿满身,手忙脚乱地从灵境里翻出找找符,指尖颤抖着点了三次,三次未燃。
“符燃相见,你为什么不出来?”曾经共绘的符纸,彼此约定如今再不见赴约之人。
望着符纸,容晚久久未动。其上的简笔画是两个小墨人,其中一个小人忽然张牙舞爪地动起来,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
容晚噗嗤笑出声。
纸间墨色黯淡,符纸无风自燃。容晚惊恐地去抓,忍住灼热烫意,紧紧攥住那团火焰,直至熄灭,她小心张开掌心,其间一片空荡。
最后一张找找符随风而散,却不烫手。
“还看?他不要你了。”
容晚闻声回眸,褚尽欢倚在云端里,岂不是将她方才情境皆看了去?她忽生恼怒,揪着他的衣襟问:“你早来了是不是?”
“怕你死了。”褚尽欢忍住恼意,捏诀,容晚身上染血的衣衫洁白如雪。他攥住她的手,只一瞬,拂开,冷声说:“别忘了,你的命我来取。”
“你知道他的死,你知道容皓有罪,而我与他同罪——”容晚身形一晃,跌坐云端。
“上仙真是自作多情,他死便死了,和我有关系?”褚尽欢抬起的手猛然收回,轻笑一声,转身离去,忽然,衣襟被人攥住,垂眸望见素白的手紧攥他的红袍。
“有关。他是阿弥的爹爹,也曾是你爱护的小师弟,我们的好友……””眼见面前人的眸中多出几分动容,容晚语气十分肯定,“你还有一盏灯未燃。师父给的灵灯。”
“没有。”褚尽欢眸中动容荡然无存,冷冷盯着她。
“不可能,你只点过两盏,还未用尽。”容晚笃定说。
“没想到对我的事,上仙如此上心?”褚尽欢唇角含笑:“上仙找我借灯,若是想寻老头儿救衡游那厮的命?那我好心劝上仙不要白费力气。”
“求你,借我一盏灯。”容晚祈求说:“你要什么都可以。”
“吻我。”褚尽欢不知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见她神色挣扎,冷声道:“逗你的。”
“你——”容晚不明所以。
“若是上仙从前这般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可惜……”褚尽欢目光冰冷地射向她:“现在不行,真的不行。”他语气渐软,整个人慵懒起来,心情颇好。
“为什么?”容晚问。
“因为于我而言,他的命不值一提。”
等过许久,容晚未曾出声。褚尽欢思及是否话中语义太过伤人,可所说即所想……
余光望去,容晚早已松开他的衣襟,身影不再。褚尽欢眉目间亦有苦楚,自嘲一笑,随即转身而去,红衣的衣襟仍然半敞开着,他未曾束发,赤足而来,赤足而去。
如此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