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一地的状师摊那书生也不要了,捡了几件重要物什揣在怀中,边跑边回头看。
林蓁走近年轻公子,躬身行了个大礼:“多谢公子,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在下以后好好报答”。
她也想现在报答,只是现下什么都没有,报答无从谈起。
那公子收回盯看书生的目光,视线在林蓁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挑眉一笑。
眼波流转间仿佛递给林蓁一杯美酒,眼神花俏得石头都能融化。
若不是林蓁心里有飞飞,她定要醉在这眼神中。
“何必以后,不如以身相许?”声音温柔似水,宛若真要求娶林蓁。
林蓁一时愕然,眼前蛊惑人心的一张笑脸,眉目含情,动人心弦。
到底看出自己是女子,还是对方是女子。
见林蓁僵在原地,公子直接上手,手掌轻拍了拍林蓁的脸,像微风吹过树梢,如细雨打在柳枝,只轻轻一下。
林蓁惊得皮肤都缩紧了一瞬,手掌摸着他刚抚过的地方,瞪大眼睛看着他。
公子收回手,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你打扮成这样,不是写在脸上,都来欺负我吗?”
林蓁看看自己,身着一件普通天青色长袍,是弟弟林承俭特意选给她的旧衣,她觉得很合适,哪里不对呢。
“算了,一时半会你也改不了,就是提醒你,你这个样子很容易吸引坏人”。
她大概不知道,即便男装加身,她眉眼间妩色和艳光,依然在她不经意动作间流溢,让他这样的老江湖一眼就辨出雌雄。
林蓁合手再次作揖:“请公子指点”。
“咳咳”,公子推却道,“你别在我面前这个样子,你一看就是个女子”。
林蓁傻眼,站在公子身边有些手足无措。
她在肖记包子铺时,肖寡妇和她丫头从来没说过什么呀,肖寡妇最初以为她是少年还拒绝收留她呢。
“不是形似,重在神似”。
公子道:“既然要报答,来,现成的,把我这份状书送到御史台,成了给你三十两”。
公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份纸袋,将它递给林蓁。
御史台主行监察之职,许多冤假错案的苦主会到此地递交状书伸冤,有点像另一个时空最高法院的再审。
昨日林蓁问询考女官事务时,看到过有苦主拿着状书在御史台里登记。
林蓁赶忙双手接过纸袋,嘴里拒绝道:“不用的,不用的,举手之劳”。
心想这公子应该是个阔佬,对银钱完全没有概念,送份文书就三十两,若这条街上所有状师知道,大家必争着抢着送,能把他整到讨饭。
说话间,林蓁从纸袋里抽出状书,简单翻看了几眼,顿时似咽下了冰疙瘩,萎了。
这状书里的事件距离现在已经十七年了,十七年,还能翻案吗,恁是铁证放十七年也锈得看不出原样了吧。
她不该口出大言“举手之劳”,这哪是举手之劳能解决的呢。
林蓁暗自叹气,在这个时空她还是没经验,若在最高法院门口有人让她递状书,她毫无疑问会想到必是重大疑难案件,怎么在御史台前就完全没这个意识呢。
可已经答应了公子,对方还刚刚帮了自己,那硬着头皮也得跑这一趟。
林蓁看着状书上的时间,向公子确认道:“这真是十七年吗?”
“嗯”,公子神色平静地应道,“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林蓁忙回道,“公子就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回”。
走了两步,林蓁回头问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明晖”。
“嗯嗯,知道了,明公子”。
林蓁走得愁苦。
若在另一个时空,这个状书根本无法递进法院,更不论呈现在法官眼前,原因就是时间太长,过了诉讼时效。
不过在大周,古老的律法自然比不上另外一个时空的完备,据林蓁所知,大周律法并无诉讼时效规定,十七年虽久远,许多事情无法考证,但律法无明确说法,或许努力争取一番,让它呈现到御史大夫面前也有可能,毕竟这里是人治社会,至于御史大夫是否翻案,那自然不是林蓁能左右。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被指摘状师水平不名一文。好歹自己摆摊做生意,水平再怎么挫亦不能暴露在客户面前,林蓁怀着如此心思婉拒明晖陪同。
明晖压根没想过同去。
这个状书表面看是一个官员的冤假错案,实质和十七年前前太子被废有关。当年前太子以巫蛊之罪被废,牵扯的太子党成千上万,掉脑袋的就有千人之多,贬谪流放的不计其数。
明晖知道翻案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有也得换了天子以后。现在不过是试探,有无可能哪个官员会是突破口,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他隔三差五挨个送状书,案件本身敏感他又去得频繁,明晖从来都是找个状师代他去送状书。
状师们尚无一人成功送出过状书。
今日他亦在僻静处暗自观察,挑选送状书的状师,见林蓁一个女子亦来凑这份热闹,他一时兴起,为林蓁摆平了麻烦,至于手中状书,就让她送一送好了。
并没有什么指望。这个女状师天真得愚蠢,对这份状书的背后一无所知。
明晖目送林蓁走进御史台侧门。
林蓁昨日来过一次,对御史台内各个部门位置已经比较熟悉,她跟在各种苦主身后排队,等候负责登记的小吏接待。
不出所料,小吏一看到状书上事件发生时间就摇头,根本不翻阅后面内容,直接把状书退了回来。
“你这个时间太长,我们没办过”。
林蓁已有心理准备,坐着纹丝不动,问道:“那大人,现有律法没有规定十七年不行呀!”
小吏惊讶面前人还懂律法,耐心解释道:“虽然没有规定,但一直以来我们就是这样操作的,你还是请回吧”。
“要不问问大人的上峰?”
小吏有些不耐:“后面还有许多人,这位公子可以去刑部或者大理寺问问,我们这里确实不行”。
“这事儿就归御史台管,大人怎么能推诿呢!”
“十七年不行”。
“哪条律法说不行了?”
……
林蓁不走,小吏无法,叫了衙役就要推她出去。
林蓁直囔囔。
闹哄哄中,一辆马车从御史台大门驶进路过此处,车中人因声音吵闹瞟了一眼窗外,林蓁执拗不屈的模样映入他的眼帘。
马车速度并未减缓,不过须臾时间林蓁即出了车中人视线,但他眼光毒辣,看出林蓁是个女子。
林蓁和小吏争执了半个时辰之久,小吏说不过她,叫人把她推出去她又跑回来,回来后林蓁语气更加气愤,言语变本加厉,还鼓动正在排队的苦主评理。
“律法并未规定,为何不予登记,如此应付差事御史大人知道吗,对得起御史台的监察之职吗?”
和林蓁对峙,小吏头疼。
正在此时,小吏被人叫走,林蓁骤然失了对手,目光随着小吏行走轨迹移动。
小吏匆匆跑到一辆马车前,和车中人点头哈腰说了些什么。
林蓁心下犹豫,小吏都跑了,就这样偃旗息鼓,还是等着小吏回来继续和他战斗。
她已经讲得嘴唇冒火,也知百无一用是书生,讲得再有道理面对小吏不作为亦是无用,何况十七年前的事件的确时间久远。
她努力过了,对得起明公子。
小吏向林蓁小跑过来。
“拿上你的状书,去见大人”。
柳暗花明又一村?
林蓁懵懂中跟着小吏走到马车前,小吏把她手中状书递给车中人。
隔着马车,林蓁什么都看不到,但能听见纸张翻动的细微之声。
马车里应该是个大人物,林蓁猜想,或许有戏。
“此事发生在十七年前的潭州?”车内一个男声响起,声色肃然冷厉,让人心尖不由发颤。
这里除了林蓁都是御史台官员和小吏,显然,男人问的是自己。
虽然车内人看不见,林蓁仍不由躬身垂首,答道:“回大人,是,在十七年前潭州”。
“你姓甚名谁,年纪几何,祖籍何处,和苦主什么关系?”
“回大人,小人甄安,年十七,祖籍潭州——”
“你也是潭州人?”车内人打断林蓁的话。
身份是林蓁跑出英国公府随口编的,祖籍也是顺口说的,母亲的祖籍。
此刻林蓁察觉似乎有些怪异,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她小心翼翼地回:“是”。
车中人追问:“你出生在潭州?和苦主什么关系?”
“小人出生在潭州,和苦主没关系”。
车中人静默了片刻,反问:“没关系?那为何你送此状书?”
“小人略通文墨,为我朋友如此”。
刚刚认识,只知姓名,不知算不算朋友。
车中人又问了明晖的信息,可林蓁除了姓名一无所知。
车中人并未追问,似乎思考须臾,道:“状书放我这儿,半月后此时,带着明晖,来御史台找我”。
林蓁问道:“敢问大人是?”
“诸大人”。
“是,多谢诸大人,劳烦大人!”
马车在林蓁目光中驶出御史台。
林蓁大大松了口气,状书在御史台里被送出去了,尽管小吏那儿仍未登记,现在也没法儿登记,但林蓁就觉已经成功完成了明晖托付的这趟差事。虽然不知诸大人是不是御史大夫,但看小吏毕恭毕敬模样,肯定是能说上话的人。
林蓁走出御史台侧门,迎面差点撞上明晖。
明晖:“这么久,我以为你被抓起来了”。
“为何?我遵纪守法,递份状书为何被抓?”林蓁不解。
明晖没回应,前太子党余孽任何时候抓起来都为时未晚,林蓁被盘问这么久,属实侥幸。
“状书还我”,明晖伸手。
“递进去了啊,怎么给你”。
“递进去了?!”明晖脚步一顿双目放光,看着林蓁不可置信,“给谁了?”
“诸大人”,林蓁回道,“他让我们半个月后再来,你也要来”。
明晖看着林蓁的脸,心中尽是不可思议,明明菜就写在脸上,她是如何做到的。
过去许多状师,比眼前人年纪大业余精,更有长袖善舞者,无一不折戟而归。
她的神色如此平静,说话语调和吃饭一样平常,应该压根不知道她做了一件怎样的事。
如此天真,如此蠢笨。
但也幸运?在明晖看来,林蓁蠢得都让他有几分怜惜了。
有些后悔牵扯这样一个蠢笨之人到这件事情中来。
以为她进去转一圈就会出来,可她呆了那么久,明晖当真以为她被认定为嫌犯,在衙门里被抓了起来。
木已成舟,明晖思索,他会尽可能护此蠢人的安全。
两人走回林蓁的状师摊,这会儿时辰不早了,林蓁开始收摊。
明晖掏出银两放在她的小几上。
林蓁像触到电似的,赶忙闪开:“不用不用,明公子帮了我,我投桃报李,何况也没费什么功夫”。
明晖想了想,放了一锭银。
“我一言九鼎,你先收下这个,半月后我再付剩下的,半月再会”。
明晖说完转身便走,林蓁看着他远去,拿起那锭银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虽然她是英国公府姑娘,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锭银呢。
还是自己挣的,在这个时空第一次挣钱。
心中像有只小喜鹊在闹跳,高兴溢出唇角。
回想起来做梦般,几天前她还在深宅大院里关禁闭,哪里敢想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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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
明晖回头时,就看到林蓁珍宝般呵护银子的傻样,他摇了摇头,喊了声:“你叫什么,我去哪儿找你?”
“甄安,云乐坊肖记包子铺”。
“城西顺远镖局,有事儿找我”。
林蓁兴匆匆回到包子铺,第一时间拿出那锭银塞给肖寡妇。
“肖姐姐,这是我今日挣的,给你做我的房租钱”。
林蓁若是找不到未婚夫会去考女官去做状师,肖寡妇都知道,她和林蓁一样没想到第一天就有这么大买卖。
“甄表弟,你好厉害!”肖寡妇发自内心的佩服,她叫来自己的丫头,指给她看那锭银,“以后你也像甄家哥哥一样读书,也能挣这么多!”
母子俩观摩羡慕一番银子,肖寡妇把银子还给林蓁,“不要不要,那间房值不了这么多钱”。
两人推来推去时候,一个男人忽的掀开门帘从天井里走进来。
“这就是你说的租客弟弟?”男人问肖寡妇,“你有房租钱,怎么说没有?”
银子就放在桌上,男人一把抓了跑出了门:“我去进些面粉回来!”
“喂!等等!”肖寡妇在后面喊着,可男人已没有踪影。
肖寡妇歉意地搓手,眼神都不敢对视林蓁:“房租要不了这些钱,这银子我后面还你”。
林蓁问:“肖姐姐,这是肖哥哥吗?”
“嗯”。
“他真去买面粉了吗?”
肖寡妇似要哭出来:“他去赌钱了,不输光不回来”。
林蓁不知该如何安慰,烂赌鬼没有收手那天,在前世她办案时见过许多类似的人,她拉上肖寡妇的手诚心劝道:“肖姐姐,钱还能挣,下次你收好”。
在肖记包子铺的日子安宁顺遂,除了肖大哥偶尔出现。
林蓁每日早上看书下午出摊,时间过得很快,天气渐渐炎热,她收摊得早就去宫门处等方怀简下值。
只能远远看着,因为每次都有英国公府的人跟梢方怀简。
林蓁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而立之年成熟男人。
因明晖说过她不像男人,林蓁专门买了化妆工具,把脸色抹得暗淡一些,眉毛画得又粗又浓,唇上还贴了小胡子,胡须微微下垂巧妙遮住自己的酒窝。
为了看方怀简,她躲过好几次英国公府的人,有一次甚至迎面撞上,所幸她化妆水平提升,虽然她的心紧张得快蹦出来,但对面的人未有丝毫怀疑。
一个夏日暴雨天,林蓁没法出摊,她叫了一辆马车去宫门早早等方怀简。
暴雨如注的天气,英国公府大概猜测林蓁不会出门,竟然没人来盯梢方怀简,林蓁坐在马车里,离方怀简的马车很近。
方怀简撑着油伞走出宫门。
林蓁很想跳下马车迎上去,她很久没和他说话了,无论他说什么,听听声音都好,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和中气,和前世一样很好听。
就在林蓁想下车时,旁的马车钻出几个人,和方怀简说说笑笑一起上了方府的马车。
林蓁悻悻放下车帘,命车夫跟上。
不管怎样,多看看他亦是件开心的事。
方府马车在芙蓉醉停下,林蓁等了一会儿亦跟着上了楼。
她现在是个有胡子的三十来岁男人,林蓁坦然地站在雅间门口,看着伙计端着食物和酒饮进进出出。偶尔角度合适,她能清晰地看到方怀简。
他挺高兴,和时隽有说有笑,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开心什么呢,关于飞飞的一切林蓁都很想知道,她竖起耳朵听。
断断续续捕捉到“饯行”、“高升”等词汇,林蓁莫名有些心慌,抓住一个从雅间出来的伙计问道:“里面是方公子饯行宴吗?”
伙计道:“是呢”。
“给谁饯行?”
“就是方公子本人呀”。
像心落在地上被人践踏,林蓁胸口一阵酸痛,她赶紧扶紧身旁栏柱。
好不容易得了自由,面对飞飞的离去,她的自由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林蓁很想冲进雅间,问飞飞是不是躲自己。
心思百转回肠,她有这个胆量,可如果那样做,飞飞应该更害怕自己了,一个身着男装粘着胡须的女子,站在飞飞面前质问他,能不能不躲她。
想想如此滑稽景象,林蓁自己都觉得可笑,可心里发胀眼中泛酸,伤心无以言表。
她默默离开芙蓉醉。
方怀简离开芙蓉醉时,已有些醉意。明日他要启程去越州主持当地乡试,会在那儿呆三个月左右,一直到秋闱结束。
这事儿最初是时隽哥哥时彦提出,方怀简觉得很好。过去几年时彦各种决断精准无误,助他一路高升,方怀简相信时彦的善意和判断,自己这次远行定会收获良多。
唯一不顺的是今日暴雨倾盆,看样子明日雨亦不会停。
马车在暴雨中缓缓前行,天上仿佛戳了个窟窿,天地间水雾茫茫。
“嘶”,马匹似受到惊扰,马车猛地停住。
方怀简靠着马车正在小憩,闭着的眼忽的睁开,问车夫道:“撞上什么了吗?”
车夫回道:“有人突然跑到街上,差点撞上”。
方怀简掀开车帘,正要探头一看究竟,就听道林蓁的声音:“世之!”
他浑身为之一颤,抬眸望去,雨雾中并无林蓁,一个男子撑着把油伞站在马匹边,身上青布绸衫已湿了大半。
目光向旁扫去,大雨哗哗,几米外视线就变得模糊,大街上空无一人,唯有眼前男人。
“世之!”
方怀简循着声音望去,视线里只有这个男人。天光暗淡,大雨滂沱,男人手中油伞拿得很低,看不清楚面貌。
男人向方怀简走了几步,一道闪电劈过,满天光亮,雷声隆隆。
方怀简醉意全无,他瞪大了眼睛,眸光中全是惊诧。
她别出心裁,“他”是林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