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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铃声响起的第三秒,被一双骨指分明的手接通。
沈有容拉开浴室的门,径直迈步走进衣帽间。管家项怀英早已等候多时,领着佣人带着准备好的衣服站在一边。
“喂,大哥。”
沈有容递了个眼神,管家立刻会意,让人放下衣服后带上房门离开。待人走后,沈有容靠在飘台上,反手撑着桌角,余光扫了眼放在旁边的衣物。
“还没出发?你是今天的重客,现场那么多人都等着你出面呢。”
听到大哥的话,沈有容轻笑了一声:“说得我像压轴出场的公主一样。”
他将手机搁在桌面上,解开浴袍换衣服,从上往下一颗一颗系着衬衫的纽扣。
锁骨上方那粒纽扣却是最后才系上的,合拢收束后,紧贴勾勒出流畅修长的颈线。
沈有容继续回答电话那头:“十分钟后出发,过去二十分钟车程。”
这是个既不会迟到,又没有给其他人留机会和他攀谈的时间。
暗中表明了沈有容对这场宴会的态度。
大哥自然听出了他的话中意,却没点破。交代了几句后便挂了电话。
沈有容略过那条备好的深蓝色斜纹领带,拉开了柜子上层抽屉。
抽屉底部铺着一层厚重的黑色鹅绒布,上面依次陈列着几十枚风格不同的戒指。
类型从扳指到尾戒,戒托款式从爪镶到隐镶,附有各色点缀的夺目宝石。如果此刻有出入拍卖行的资深买手在场,一眼就能认出其中一枚戒指正是上个月在苏富比被匿名买家以两千万港币拍下的。
这时沈有容的一个爱好——收藏戒指。
他收到的第一枚戒指来自祖父,是五岁学习射箭时为了防止拉伤戴在大拇指上的玉石扳指。自那以后渐渐养成了收藏的习惯。
沈有容从抽屉中随手取了一枚推到了左手食指上,拿起西装外套,推门而出。
楼下,项怀英已经将车开来,语气无可奈何道:“少爷,今天是你在恒天正式露面出任,这种场合怎么能不打领带......”
项怀英今年五十六,是沈有容的贴身管家,陪在他身边已经二十多个念头,自问十分了解对方。
沈有容不喜被约束的感觉,西装更是很少上身。让他在“时尚”和“舒适”中选,他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因此项怀英提前预料到了他的做法,特意把领带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但结果还是显而易见。
沈有容闭目坐在后座,淡淡道:“本来也就没有要出席的打算。”
沈家这一代有三个孩子。长子沈闻时是外界心知肚明的接班人,为人端方沉稳,能力手段不凡,早已进入家族集团任事。
有沈闻时接下继承人的位置,自然分去了下面弟妹要承担的责任和压力。
次子沈有容在英国留学时没和外界设想的一样攻读金融领域,反而学的是让人意外的数学。期间甚至还跑去修了一门社会学的学位。
三小姐沈汀仪更不用说,作为最小的孩子和唯一的姑娘,集全家注意力和宠爱于一身。
按照她的原话,就算天塌了也有两位个子高的兄长们先去顶。
虽然当时沈有容回了她一句:“不如拿你那一屋子的包去顶,堆起来可比人高。”
沈有容回国后原本打算继续从事专业研究方向,结果被沈父和大哥统一战线,丢到集团下属的子公司任职。
还美曰其名实行“轮转制度”,意思是几个月换一家公司,直到把家族旗下的所有子公司轮完——
然后,直接调去总部集团。
他起初并未在意,直到集团的文件下来才意识到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
沈有容见父亲和大哥两人态度坚决,索性放任了由着他们折腾。内心早已打定了主意,过段时间便找理由打消了他们的念头。
所以从头到尾,他对今天这场就职宴会就没有表现出半分兴趣。
项怀英见劝不动,暗自叹了口气专心开车了。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目的地。
.
黎泱尽职尽责当了半天木头人,感觉腿都要站不直了。
孟今妍口里“和她去个地方”,就是带她参加孟序公司的一场典礼去见一个人
而黎泱的任务就是站在一边,包括但不限于:时刻保持微笑、在别人问到她的身份时安静等孟今妍和许姿开口回答,然后点头赞许,顺带说一句:
“舅母和表姐非常照顾我。”
到底要站到什么。
孟今妍要等的那个人怎么还不出现啊可恶。
黎泱一边在心里自我催眠,一边给那位“耍大牌迟迟不出现”的贵客打了极低的印象分。
她想:全场这么多人都在等你一个,这么重要的场合竟然不提前出现?
又不是最后乘着南瓜马车压轴出场的惊艳众人的灰姑娘。啊,这人不会真把自己当成公主了吧。
“应该是等不到了。刚刚听工作人员说沈二少直接去了后台,没有从正门进。”
许姿从工作人员那里得到消息后,压低声音告诉了孟今妍。孟今妍听了郁闷得不行。
亏她在大厅站了这么久,就准备在沈有容面前刷一波印象好感。结果呢,人家压根连半个影子都没出现。
孟今妍再转头看向旁边还维持着笑容的黎泱,暗想这人可真是软柿子。到现在还能傻不拉几地站着微笑。
“好了,我让人带你去休息,等会宴会开始你也不用凑热闹了。”
孟今妍的话正中黎泱下怀,她求之不得想要快点离开。
大厅内传来动静,到了典礼正式开始的时间。孟今妍赶着过去和许姿汇合,随手招来一位路过的接待员,把黎泱交给了她。
听到高跟鞋的脚步声慢慢走远,黎泱才松了口气卸下了伪装。嘴角不用再刻意扬起讨好的笑容。
她对接待员说:“能麻烦你带我去外面透透气吗?”
在室内待到现在,还要抽出精力配合孟今研搭台演戏,黎泱觉得胸腔有些发闷,想找个通风的地方待一会。
接待员想到顶层有个露天平台,便把人带了过去。到了地方后小心翼翼盯着黎泱,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她悄悄打量着黎泱:看身形不过二十出头,脸上的白色纱布严丝合缝遮住了眼眶,也挡住了外界窥探的目光。
但从其余的五官来看,无一不昭显黎泱是美的。这样就越发让人好奇她的眼睛,怀疑究竟是点睛之笔还是毁了一张脸的缺陷。
黎泱忽然开口:“天台上有护栏吗?”
“有的。”
“是在我的什么方位?”
“啊,在你的右手边。大概,十几米的样子。”
黎泱心头微动。
接待员不明所以,陪她待了几分钟。直到收到步话机的传讯,领班让她去楼下帮忙。
她担心把黎泱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安全,于是说:“我需要离开一下,先把你送到楼下可以吗?”
“不用麻烦,我想再坐一会。放心,我不会乱走动的。”
黎泱抬头,给予对方一个值得信任的笑容。“我保证。”
露台上只剩下了黎泱一人。
她安静坐了会,感受到风吹乱了自己的头发,伸手把吹乱的发丝拨回了耳后。
右手边,距离十几米的位置,是护栏。
这栋大楼的楼层最少在二十层往上,也就是六十米。
这个高度掉下去,用头破血流来描述都算轻的了。
黎泱起身,往右边迈了几步。
成年女性一步的距离大概是半米。所以以她现在的位置——
她伸出手,指尖刚好堪堪碰到了一处金属栏杆上。
.
“哐当——”
是酒杯摔碎的声音。
沈有容闻声回头,瞥了眼身后的人群,视线从惊慌失措的孟今妍身上一扫而过。
不曾分神停留一瞬。
孟序无可奈何地看着孟今妍,让她赶紧离开,然后自己匆匆跟上沈有容的脚步。
“沈总,是这样的。公司内部有些信息需要由我向您汇报......”
“你说的是非可视化的信息?”
沈有容脚步未停,单手解开了领口最上面的那颗纽扣。看得项怀英在旁边无奈摇头,又在心里自我安慰:好歹撑到了发言结束,不错了。
孟序听到沈有容的反问,下意识一怔,反应过来才点头:“......确实不是数据方面的,是公司内部的一些——”
“利益团体之间的关系。”
沈有容帮他找了个贴切的词。
孟序在心里直擦汗:“是,沈总你说的对......”
“既然是非可视化非数据化的信息,说明重要等级也不急于这片刻了。”沈有容停下,把问题重新抛给孟序:“孟经理,你觉得呢?”
进了电梯,项怀英才开口:“少爷,你刚才明明看出孟经理的意思但还是推辞了。可这任职毕竟是先生的意思,你这么做恐怖不太好。”
沈有容掀起眼帘,轻描淡写:
“谁说的,我可没有看出。”
“只是不想继续待在这里,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项怀英:“......”
他满脸不相信的表情。
信你?亏你还修了门社会学呢。
然而刚出电梯,就有工作人员急忙跑来:“媒体得到消息要采访沈总,外面堵得水泄不通,一时半会也驱散不了。”
沈有容点头,脸上没什么异样。他对项怀音说:“你先开车回去,那些记者会以为我也在车内。等人散了再派车来。”
交代完,沈有容重新退回电梯,按了顶层的按钮。
他原本是看中了顶层天台安静没人好打发时间。结果刚推开天台的门,下一秒,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正一步步朝护栏的方向走去——
沈有容瞳孔微缩。
他快步上前拉住了那人的胳膊,将她带离了护栏。沈有容眉头微蹙,这时才看清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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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着的纱布。
一个看不见的人还非要凑到护栏外。
任谁心里都会蹦出消极的想法。
“你打算做什么?”
黎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一懵,茫然循着声音的方向抬起来。
她辨听得出,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气质问。
但是,好像又意外有点耳熟。
她才初到港城没几天,统共也没见过多少人,会在哪里听过?
黎泱没有多深究,注意力都放在了眼下的情况上。她猜到可能是自己刚才的行为被对方误会了,于是解释说:
“我只是想过去摸一下栏杆,没有要跳楼的想法。”
她说着,想把自己的胳膊从那人手中抽出。
黎泱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么傻的念头。
站到护栏边,也只是想起了五年前刚失明的时候。
那时候她刚拿到市里最好的高中录取名额,还被一对夫妻看中要收养。可就在黎泱觉得自己要触摸到光明未来的瞬间,泡沫破了。
黎泱觉得自己的人生完了,满是黑暗没有一丝希望。
再活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不如了解算了。
她凭着记忆迈上了福利院楼顶那个堆满空调外机的破败天台,站到了岌岌可危的生锈护栏旁。
五年过去,黎泱心境早就不同了。她刚才朝护栏走去,真的纯粹是想摸一下,感慨当年自己的举动罢了。
但她的解释在外人看来明显没有说服力。
沈有容察觉到黎泱想抽出胳膊,手上的锢力又加重了几分。
黎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一只手动不了,只能伸出另一只手也去扒拉,胡乱碰到了男人指尖的一个圈状物体。
她心想这人这么固执该不会是坏人的时候,听到对方又说:
“跟我离开这,或者我现在报警。”
刚才慌乱中黎泱没心思去注意男人的声音,现在冷静下来又面对面离得这么近,突然想明白为什么会觉得耳熟了。
是孟今妍带她去购物的那天,她在休息室听到隔壁一男一女的对话。
而那道男声,正属于面前这个人。
——那不就相当于她背地说人坏话,现在刚好被人逮个正着?!
港城,还真小。
还好,还好现在应该还没认出自己。
她还是保持沉默好了。
沈有容正打给酒店让人上来,忽然发现黎泱不挣扎了,安静又老实地站在了原地。
“现在离开这?”
黎泱不说话了,点头算是回应。
沈有容本来就没有多管闲事的心,也没打算浪费时间在这看着黎泱等酒店派人上来。刚才项怀英给他发了消息,外面的记者已经散去,所以他选择带着黎泱一起下楼。
他低头回完消息,才发现人没跟上来。回头一看,黎泱因为看不见方向,正小步伸手试探地往前走。
“手。”
黎泱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他,赶紧收回手往旁边挪了两步。
沈有容眉心闪过一丝无奈:“手扶着我。”
“但如果你一想摔倒,我没有意见。”
几秒过后,在看不见摔倒和被认出报复之间,黎泱咬牙选择了前者。
至少对方现在还没认出自己。
而且摔倒也是真的疼。
不知道楼下的典礼结束了没有,她也该回去了。
隔着一层蚕丝衬衫布料,黎泱扶住了沈有容的手臂。
沈有容微不可闻地瞥了眼身侧的女孩,她身上被风吹起翻飞的白色裙角擦过他的黑色西裤,颜色对比格外显眼。
偏偏衣服的主人毫无察觉,身体和沈有容的间距仅有几厘米,瓷白的手掌还搭在他的手臂上。
裙角翻飞,发丝也随风扬起,在沈有容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
他不动声色拉开了和黎泱的距离。
出电梯后黎泱准备道谢离开。正准备压低声音再开口的时候,就听到了孟序的声音:
“小泱?你怎么......”
黎泱下意识松开一路扶着沈有容的手,“舅舅,是我刚才迷路了。遇到了路过的好心人帮了我。”
孟序赶忙把黎泱拉到身边,问了她有没有受伤。之后对沈有容说:“感谢沈......”
“没事,恰好路过。”
沈有容打断了孟序,反问:“这位是——”
“是我的侄女,才到港城没几天。她不爱说话,比较内向安静。”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字眼,沈有容哦了一声,意味深长说:
“看出来了,是挺不爱说话的。”
“不像某些会随口伸张的热、心、路、人。”
黎泱站在旁边,心惊了一瞬。
回去的路上,孟今妍和许姿母女闷闷不乐,没了来时的昂扬斗志。孟序在前面开车,也没有提起刚才的事。
黎泱靠在后座上,把手伸进口袋里,忽然身体一僵——
她摸到了一个圈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