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那天之后,温知和暂时放弃了再去探索神秘地点的计划。

    地方一共就三个,一个已经知道了,一个据说在闹鬼,没什么线索,还有一个……那可是桅杆,她又不可能爬上去。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大早上,有人来敲了她的门。

    “温叽和,在不在?赶紧开门。”

    是戴尔蒙徳管事的声音。他讲话的口音实在很奇妙,不管说什么,都带点喜剧效果。

    温知和起初觉得有点不妙,怀疑是自己这两天为了收集大熊星座号的秘密让孩子们画画的事被发现了,可一开门,便知道自己是多虑了。

    戴尔蒙徳管事打着呵欠,一副被迫上工的麻木表情,显然这会儿的脑子里只怕比她肚子还空,不是来找茬的。

    他穿了一身紫。

    心情颇好的温知和露出友好的笑,戴尔蒙徳管事面无表情地盯了她一阵,忽然嘴角一扯,大概算是回应。

    他说,“很遗憾地通知你,这是你上船的第十天。”

    温知和的笑容一僵。“遗……憾?”

    这艘船难不成有满了十天就丢人下海的习惯?

    戴尔蒙徳管事说,“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温知和摸不准他用“东西”来形容她究竟是对她有意见还是单纯的英文差,“但这毕竟是船上的习惯,而且你把孩子们教的不错,他们还蛮喜欢你,所以的确,他说的有道理,我们也就这么着吧。从现在开始,你就算是一个正式船民了。”

    说完他就闭了嘴,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这意味着他在等她给一个恰当的反应。

    但温知和根本不明白“正式船民”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表情空白地说,“啊?”

    戴尔蒙徳管事有点不满。“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从现在开始,你也是一个大熊星座了。和其他人一样。”

    “我之前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之前只是一个……”戴尔蒙徳管事的嘴巴好几次变了变,可能想说“客人”,可能想说“囚犯”,也可能想说“外来者”,但他最终变得有点迷茫,说,“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

    “……好的。”

    “这不是一个成为正式船民的人应有的态度。今天是你的大日子!”

    “谢谢。”

    “你成为了我们中的一员,这是一种荣誉!你应该高兴起来,并感恩仁慈的海神赐予你的一切!”

    “谢谢。”

    “喂!”

    “……谢谢?”

    “你很敷衍。”

    戴尔蒙徳管事颇为谴责地看着温知和。

    再说一遍,他今天穿了一身亮紫色。

    不知是不是人的确有着难以想象的强大适应能力,温知和上船这么些天,虽然仍在用尽一切手段找回家的方法,但情绪已不知不觉平稳下来了。吃得了,睡得着,甚至能笑。

    一身紫的戴尔蒙徳管事站在门外阳光里,板着脸。这一幕实在很像一只发光的茄子生气了。

    所以他对温知和的谴责其实是有失偏颇的。茄子上门。茄子说话。茄子不高兴了。每一个短语都直戳温知和的奇怪笑点,没有当着他的面捧着肚子笑出声来已经很优秀了。

    他根本不明白她有多辛苦。

    戴尔蒙徳管事不知道温知和到底怎么回事,但决定大发慈悲放过她。他翻开手里的记录册,随手往上面画了个勾,说,“那么,身份转变这一条,我就算是告知过了。”

    “好的,谢谢。”

    “现在我要向你传达身为正式船民应尽的义务……”他板着脸,一条一条说起来。里面有百分之八十是纯粹的老生常谈。(如果有人好奇其中有什么具体内容,可以随便找一本学生守则、校园行为手册之类,看看上面水了什么废话。都是一样的。)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则是对前面那百分之八十里的部分内容所做的同义复述——有时候甚至连措辞都一模一样。足以见出,那些制定义务守则的人也未必真就很清楚自己到底写了什么。

    话里的内容本来就已经很好笑了。再加上,一脸严肃的戴尔蒙徳管事的英文水平从来没有产生过突飞猛进的奇迹,因此他说话时依然会颠三倒四,隔三差五用错词。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喜剧效果层层递进。

    温知和用力抿着嘴。

    戴尔蒙徳管事差不多快说完的时候,外面的走廊上隐隐响起一个脚步声。

    戴尔蒙徳管事真正说完了的时候,脚步声的主人已到了眼前。那个高挑漂亮的不知名青年停下脚步,因身高差距,看着戴尔蒙徳管事时有点居高临下。两人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可稍矮的戴尔蒙徳管事是仰着脑袋的,为了点头,这幅度便大得有点滑稽,头顶在半空里划了好长的一个弧。

    ——茄子的头会甩出去吗?

    温知和更加用力地抿住嘴。

    戴尔蒙徳管事转过来对她说,“规矩差不多就是这些。你要好好记住。”

    “好的!”吐完两个字,她立马又闭紧嘴。也许是由于憋笑,眼睛一直很亮。身旁的青年看了她一眼,又打量了一下戴尔蒙徳。

    戴尔蒙徳走了。走廊上明暗交替,隔一段有阳光,隔一段是阴影。阴影中他几不可见,阳光下他闪闪发光。

    真像是茄子一闪一闪。

    青年不紧不慢地说,“你现在笑出声来的话,他还是能听见的。”

    差点破功的温知和连忙憋住,又后知后觉,“你还在啊?”

    “就这么一会儿,我也不至于就被丢进海里喂了鱼吧?”

    她想起这是他们在那间有钢琴的杂物间巧遇时有过的对话。不过,略微调换了位置。她笑着睇了他一下,然后,扒着门,张望着戴尔蒙徳离去的方向。终于,他消失了。

    温知和说,“你知道哪里好笑吗?”

    “嗯。”

    来不及对答案,忍了很久的温知和彻底破功,扶着门笑得喘不过气来。门被她晃着,吱呀作响,像是在挣扎。

    青年道,“有人说过你的笑点很奇妙吗?”

    “啊……这么多年,都已经被说习惯了哈哈哈哈——”她抱着门一直没撒手。一个没注意,差点在门缝里夹了手。青年随手抵了一下门,挡住了门的去势,免了她这一遭痛。她还是没注意。

    待温知和笑痛了肚子,喘着气开始平复自己,青年忽然道,“你听过一个冷笑话吗?”

    温知和捂着肚子警惕。“干嘛?”

    “从前有一个丝瓜,它一直想变成一个茄子。”

    所以他是真的知道她的奇妙笑点长在哪里。

    温知和感觉到好不容易沉进肚子里的笑意又开始往上涌,“住口……”

    “它拔掉了自己所有的绒毛,斥巨资买了气派的紫衣服,还报了一个茄子速成班,学习茄子的栽培方式、烹饪技巧和历史来由。”

    “为什么要学烹饪技巧啊!”

    “这不重要。总之,它很艰辛地努力着,后来终于以假乱真,混进了茄子的队伍里。但它很快就被识破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青年倚着墙,讲得慢慢悠悠的,脸上好像很是那么回事,可嘴里没一个字是正经字。温知和从小就是个好学生,被问了问题,竟然本能地真的想了想。

    “因为它长得不够高?”

    “因为它不会拍照。”

    这真是一个无聊的冷笑话。

    可温知和一下子没忍住,笑弯了腰,扶着门蹲在地上,还停不下来。在她的笑声里,青年稍微回顾了一下那个随口编的故事,竟也低着眼睛笑了起来。

    真是还好这艘马来西亚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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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的航船上没有第三个人听得懂中文,不然,这两个人是一定会被嫌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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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知和暗地里笑人家戴尔蒙徳管事,报应来得很快。就在当天下午,她在教室里让孩子们自己画画,本人却坐在窗边摸鱼时,一身亮紫的男人哐哐敲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叫了出去。

    温知和极力做出友善模样。“有什么事吗?”

    戴尔蒙徳管事先是皱着脸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仿佛在估摸她的价值,“身为正式船民,现在是你为船做出无私奉献的时候了。我们有一个活现在缺人。”

    温知和警惕起来。“什么活?”

    “你会马来语吗?”

    “完全不会。”

    “你会写马来的文字吗?”

    “完全不会。”

    “你认识马来的文字吗?”

    “完全不认识。”

    她答得不假思索,脑子在飞速旋转。

    戴尔蒙徳管事要抓人去干活。其内容目前听上去,八成与文字记录有关。能落到她这种无关紧要的外来者身上的事,必然是无聊、琐碎、量大又毫无意义的东西。生命可贵,如果有的选,还是别浪费。

    温知和越是强调自己对马来语一窍不通,戴尔蒙徳管事脸上竟越是露出满意的表情。他拍了拍手,一锤定音。“很好,就是你了。你果然就是最完美的人选。”

    “……?”

    “我们大熊星座号上有个东西太老了,年代这么久远,纸都快发霉了。再不誊写一遍,早晚报废。”

    “我不认识你们的文字。”

    “所以才说正好。你不需要懂,照着原文字的形状抄一下就好了。也就两千来页。”

    ——多少?他说多少?

    两千来页……手抄?

    温知和很抗拒,因此在戴尔蒙徳管事问她写字怎么样时,连忙撒了个谎,“很丑。丑得不行。”

    谁知道他又满意了。“很好,反正那东西也没人看。”

    他带她去的地方竟是这艘船的图书室。这舱室狭小、阴冷,书架没几排,上面摆得也不满,角落里还结着蜘蛛网。显然船上没几个乐于看书的人。

    戴尔蒙徳管事把一本比温知和的小臂都长、比她的身体都厚的大书搬到了桌子上。那书的确很旧了,纸页泛黄,字迹浅淡,边角处还有被虫啃过的痕迹。真是风烛残年。

    他又拿来了几只旧钢笔和一摞厚厚的笔记本。指了指书,“抄这个,一页一页、一行一行地抄”,指了指笔记本,“抄这里,封面上写了一二三,按顺序一本一本地用”,又指了指笔们,“总有一只能用的。”

    “噢……”

    他看了看表,“今天先抄半个小时练习一下。从明天开始,你下午再去教室,早上不去教室,就来这里,每天至少三个小时,至少二十页。我会定期检查的。”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何况这是在海里。温知和只能乖乖听话。她磨磨蹭蹭地在这破落桌子后坐下,打开钢笔笔帽,不情愿立马就写,玩似的把笔举在眼前,借着恰好在空气里斜出一道的阳光观察着笔尖。

    小孩子上课搞小动作也是这样的。

    笔尖的影子背后,戴尔蒙徳管事正要离开。他一身亮亮的紫,在阳光下显得是那么光滑。

    温知和咳了咳,道,“戴尔蒙徳管事。”

    他刚跨了一只脚出门。“干嘛?”

    “问你个问题。”

    “要问快点问。”

    温知和很认真地说,“你会拍照吗?”

    她忍着笑,本以为戴尔蒙徳管事会一脸莫名其妙地白她一眼转身走掉。没想到,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很久。

    终于,他冷冷地说,“你是今天第二个问这个问题的人。你们两个有完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