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回来的时候问,“有收获么?”
温知和说,“我找到了你的车票。”
“什么车票?”
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温知和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车票的大小,“就是七月份去玻璃市的那张。”
“噢。怎么了?”
她眼睛盯着他,手从口袋里把车票摸出来递过去。他接了,这才看到几个月前信手画的钢笔小头像,笑了。
“第一面就喜欢你,这也不算黑历史吧?”
“……当然不算。”
温知和说这话的时候,是反着坐在沙发上的,面朝着沙发背这边,两只手交叠着倚在上面,下巴磕在手上。像沙发上长出来的一个小动物,没长全,只能看见手和脑袋。
她仍看着他,微微抿着嘴。
青年一只手撑在她旁边,为了和她说话,身体微微俯下去。他另一只手把玩着手里的旧车票。“看上去有点不高兴啊?”
温知和移开视线,看向一边,“……说那种话的时候应该郑重一点吧。”
“什么话?”
“就是,第一面就……喜欢我。那种话。”
“真话怎么说都无所谓吧?”青年手指间夹着车票,来回地看,“一加一等于二,横着写,竖着写,影响真假么?”
她还是看着旁边不看他,嘴仍微微抿着,却根本忍不住笑。
他说喜欢她。那么自然。
因此,即使输了个幼稚的赌,好像也无所谓,根本不影响好心情。
温知和很大方地说,“现在开始我欠你一个。”她顿了顿,又想起之前用来交贡品的金花生,声音一低,“……两个。我会还的。”
青年道,“好啊。”
“下午还是去坐船吗?”
“今天下午不去了。”他把车票递还给她,开始脱身上的外套,“我下午有事。明天再去吧。”
“噢。”
就这样,一连好几天都是这么过的。她总是在屋子里等他。他在外面那个错综复杂的世界里做什么,她从来不问,从来都什么也不知道。
要是他有空,就会在下午带她去开船玩,一遍又一遍地教着各种操作细节和驾驶技巧,直到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海面上的光变成金红色。
要是他没空,她就只好自己在屋子里找事情打发时间。坐在窗边,一个人看着茫茫的大海,直到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海面上的光变成金红色。
无聊是有的。但她很听话,从不自己乱跑。
而且,无聊总是短暂的。或早或晚,他总会回来。只要他回来,所有的等待便不再空白,而是某种值得期待的序曲。
有时门外会传来敲门声。有时那敲门声甚至还很激烈。她从不应答,只在他回来之后提上一两句。他从来都不会意外,最多回一个嗯字。
日复一日,看似一再重复的种种事项。这艘太阳船,也似乎永远是金碧辉煌的模样。
可有什么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温知和摸不准,心里却一直记得青年不久前的承诺。
——她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一定,有什么就要发生了。
-
这天晚上,青年回来得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晚。
温知和一直等,不知不觉就在沙发上坐着睡着了,连青年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半夜里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在床上了。大概是他把她抱过来的。
她有点想去卫生间。下了床,推开门出去,外面客厅黑漆漆的,没人。她不自觉地放轻脚步,走到小书房门外去。
里面很安静。她猜他已经睡了。
她转身离开。打着呵欠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身旁的黑暗里忽然响起一阵动静。大门毫无预兆地从外面打开了。
温知和吓了一跳,差点转身跑回卫生间里躲起来。
好在那边的黑暗里,是青年的声音响起来。“吓到你了?”
“你这么晚还出去啊?”
“外面站了一会儿。”
他走过来,寂寂的空气里,她闻到那种熟悉的烟味。原来是又去点烟了。
她站在过道里,恰好挡住了他的去路。青年没说什么,上手就把她抱了起来,温知和小小一声惊呼,抱紧了他的脖子。
青年道,“送你回房间?”
“我鞋子掉了。”
“明天再捡。”
到了卧室门口,青年停下来,让温知和自己伸手去开门,然后抱她走进去。床也就几步路远。他把她放下去,却没走,手撑在床头,看了她一阵。
最后居高临下地说了一句,“晚安。”
温知和捉住青年的手,叫了他一声,“哎。”
“干嘛?”
她没说话,手却轻轻用力,把他往自己拉过来。青年俯下身来。
黑暗里,温知和摸索着抱住青年的脖子,微微抬起头,找他的嘴唇。他低低地呼出一口气,一侧身,上了床,把她抱在怀里吻了下来。
一个绵长的吻。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在他发间摩挲,偶尔会碰到他左耳下的那枚耳钉。冰凉的触感,被皮肤逐渐磨得温热。
温知和破天荒地尝到一点烟味。
“你今天抽烟了?”
“尝了一口。”
“抽烟不好的。”
“我知道。”
“所以以后不会再尝了吧?”
他笑了笑。“是啊。”
他抱着她躺了一会儿。在她渐渐来了睡意的时候,他忽然说,“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现在?”
“嗯。”
温知和打了个呵欠。
青年道,“那就算了。早点睡吧。”
温知和道,“我要去。”
“你困了。”
她声音仍有点嗡嗡的,却是重复,“我要去。”
青年被她呼出来的气息弄得皮肤上有点痒,嗯了一声,抱她下床。然后才想起来她没鞋子,于是又一路抱回大门口,摸着黑找了鞋,温知和终于下了地。
大门打开,咸湿的晚风扑面而来。这么晚了,船上依然很热闹。大地上有不夜城,这艘船,大概就是海上的不夜船了。
青年揽着温知和的腰,一路避开人群,往顶层走。
这里相对安静。夜空之下,趴在栏杆上望下去,满船灯火明亮,一簇一簇,金碧辉煌,竟比天上的星星还灿烂。
青年修长的手指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轻微的震动顺着栏杆传到温知和身上,有一种痒。
她抬头去看天上。
北斗七星。自从他教了她怎么看它的形状和位置,每次抬头看向天空,她的视线总是很快就能定位到它身上。
不过,面对夜色中的无尽星河,人们最经常想到的大概仍是那个古老的故事。
——据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
肉身不在,灵魂长存,星光闪闪烁烁,是故人的眼睛。
不知怎么的,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话题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上面来。
温知和说起小时候,人会变成星星的故事是奶奶讲给她听的,后来老人家的病情来得又急又快,她几乎都没还反应过来,就成了没有奶奶的孩子。
奶奶去世之前没有告诉她自己会是哪一颗星星,所以仰望星穹时,她会觉得或许哪一颗都是。
青年低头沉默一阵,“是啊。”
温知和又道,“不过如果我死了的话……”
“你这个年纪,说这些太早了吧。”
“万一呢,人总会死的嘛。如果我死了的话,”她手指对着天空晃了晃,最终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我要做那颗星星。”
“金星?”
“嗯,”她靠在栏杆上,手捧着脸,“特别亮,大家想见我的话,一抬头就能看见。而且金星离地球最近……要是以后航天技术发展了,说不定还能互相串个门。”
“很方便。”
“是啊。然后,特别偶尔的时候,可能还能表演一下金星凌日,给大家制造一点天文娱乐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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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尽职的星星。”
“不过听说金星没有卫星,经常一个人在天上转应该会比较无聊……我得托梦让朋友们给我烧个卫星来……”
她说着说着还就没完了,仿佛金星变成了什么岗位。说得再离奇,青年每一句话都能接上。
等她说完了,他有一阵子没说话。然后,才抬起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星穹,说,“如果是我的话……”
温知和道,“你会怎么样?”
“我希望不会变成星星。”
“……哎?”她稍微想了想,“那,你想变成什么?”
“什么都不要,”他说,“什么也不要剩下。不要像星星一样依然照在天上,也不要像风一样还在到处吹。不要变成树。不要变成花。也不要变成鬼魂。”
“为什么?”
她转头,看见他依然看着天空,只是这里似乎光线不足,莫名,显得眼睛里晦暗。
他低声,用很缓慢的语气说,“因为我已经很累了。”
-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夜色已更深了,太阳船上依然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散着烟、酒和另一些更加纸醉金迷的气息。
温知和始终低着头,仿佛从脸庞两侧垂下去的长发是某种屏障,可以将自己与这个古怪的地方隔绝开来。
无数的声音,隔着一层头发,从耳畔拂过。马来语的交谈声,哄笑声,脚步声,酒杯碰撞声,吐出烟圈的声音,手枪上膛的声音,玻璃破碎的声音,扇耳光的声音……偶尔夹杂着青年的声音。
他有时停下脚步,与人周旋。他总是那么游刃有余,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可谁也不是天生下来就无所不能,温知和想,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呢?他好像把秘密全都封存在了自己的皮囊里,谁也看不见,摸不着。
终于到了住处,一进门,温知和又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
来自她的肚子。
青年道,“这个点就不吃夜宵了吧?”
“我饿了。”
“现在把肚子装饱,你打算几点钟睡觉?”
“我饿了。”
“吃什么?”
温知和没答,自己趴到沙发上去拿了平板,相当熟练地打开了线上餐厅。灯也没开,屏幕的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双相当专注的眼睛。
青年在她旁边蹲下来。
温知和道,“吃夜宵是坏习惯。”
青年道,“你也知道啊?”
“我已经说过我自己了。所以你不能再说我了。”
青年好像说了一句类似于少吃一点之类的话,温知和没听见,因为屏幕上蓦地划到了她最喜欢的东西之一。
三文鱼。
浅橘色的肥美鱼肉,一道道白色横纹理,边上还有一叠芥末和酱油。
青年道,“有人说过你贪吃么?”
“我爸经常这么说。不过也不能怪他,”她还挺得意的,“因为我只会吃,不会做。在家里一饿了就缠着他去下厨房。有一回他实在烦了,就问,‘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什么时候改得了啊’。我说那得到死为止吧。”
她耸耸肩,下了单。太阳船上送吃的很快,过不了几分钟,空虚的肚子就能被美味的三文鱼填满。
不过,又隐约有一种酸涩的情绪。
——爸爸。
——妈妈。
好久不见了。
以前一家三口晚饭时坐在一起看电视,央视偶尔会有那种纪录片,讲述孩子被拐卖、孩子重病没救回来、孩子出去玩下落不明……之后的父母。当时妈妈的共情力就特别高,明明屏幕上讲的是别人的故事,自己还能掉眼泪。
她消失几个月,不知道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温知和眼眶有点红。
青年忽然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知和。”
他叫她的名字时,语气总是很低缓。
温知和嗯了一声。
他说,“我爱你。”
他顿了顿,用更低的声音说,“也是到死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