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殿下离臣远一些。”
同样的话,过了两年,再次出现在耳边时,却又有些不同。
甚至一下将周芮拉回了她圣宠最盛之时。
那时她刚及笄不过一年,因着行事乖张出格,那些个酸儒文臣不想着如何治理大周,三天两头的上折子参她,仿佛她听话些,大周便会国运昌隆,反之则衰败灭国,无论京中大小事,都能与她息息相关。
而其中,最义正言辞让父皇管教她的,便是徐淮止。
作为一国之相,父皇谁的话都能不听,可偏偏他的话,不能佯装不知。
龙案上堆砌的奏折中,也唯有徐淮止的奏折,被父皇单独拿出来,递到她面前。
长篇大论下来不外乎一个意思——
公主行事有损皇家颜面,还请陛下多加约束。
父皇向来纵容她,便是提醒她平日里注意些,也不过是将折子给她看,其意便是日后在京城走动时,多加注意言行举止。
她心有郁气,便想瞧瞧这个整日吃饱了撑的徐淮止到底是谁给他的底气与胆量,平白惹她不痛快。
于是上朝那日,她特意早起梳妆,坐着八抬轿辇,去了金銮殿外堵他。
说是堵也不尽然,毕竟她没有带上父皇拨给她的亲兵。
仅仅几个抬轿的下人,应当没有什么威慑之力。
卯时三刻。
穿着官袍的大人们从金銮殿中陆续走出。
金銮殿乃肃穆之地,平日里洒扫的宫女都需步子轻盈,行止缓慢。
除上朝大臣外,无召不得靠近,宫妃轿辇更是一律不能在殿外出现。
但此时此刻,他们却瞧见殿外一丈之处停着一尊轿辇。
以金丝云锻为帘,分由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垂落,柔软的缎面外还覆着一层西域进贡的鲛纱。
一寸万金的鲛纱在烈日下被风一吹,便如浪花般泛着惹眼的碎光。
有些朝中老臣余光瞧见了,一言不发,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可年轻的臣子刚刚入仕,才见了金銮殿上的肃穆威严,还不曾出宫,又瞧见这般巧夺天工的轿辇,就算有点见识的人,此时也看直了眼。
“大人,您可知那里头坐着的是谁啊?这可是金銮殿外,连皇后娘娘都要走着过来的地方,怎会有宫妃如此大摇大摆的坐在轿辇上。”
四下不知情的臣子纷纷竖起耳朵。
却听老臣冷哼一声,道:“什么宫妃,那位莫说在金銮殿外坐轿辇,便是方才上朝时她闯进来要坐龙椅,陛下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斥责她一句胡闹,除此之外再无责罚。”
年轻臣子惊呼,“她便受宠到这种地步?”
老臣不知是想起了自己日日上折日日被无视的日子,还是方才大殿之上陛下有意无意,让他莫要再盯着公主的警告,眉眼露出一丝失望,叹息一声,“是啊,她怎能受宠到这种地步呢。”
“大人,她到底是谁家的女儿啊?”
众人纷纷好奇猜测,却不料老臣说:“能让陛下这般疼爱的,大周除她之外,还能有谁。”
一直默默聆听的年轻臣子忽然惊呼出声,“难不成是昭、昭和……”
昭和之名,整个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的事迹,无论好坏,总是令百姓好奇,想要窥探的。
如今的年轻臣子多是这一届春闱后榜上有名,即将下放之人,此时知晓自己平日里好奇的女子就在那轿辇上坐着,一个个都心下难耐,不知是好奇居多还是紧张更甚。
老臣瞧见他们的神色,不由得冷嗤一声,“怎么着,是知晓咱们大周唯一的公主好男色,而正好她又在你们眼前,所以动了歪心思想借着殿下平步青云?”
话落,他一一观察着众人的神色。
只见人群中,只有几人红着脸,不敢与他对视,大部分都还算正经。只是心底到底藏着多少心思,便无人可知了。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最后从金銮殿踏出的男人还未走远,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他之人,若是没看错,正是侯在轿辇旁的下人之一。
“徐相留步,殿下有请。”
一瞬间,徐淮止便感受到身后无数的目光向他看来。
顺着下人的视线望去,那张扬精致的轿辇如它的主人一样奢华,令人不适。
周芮等的都快睡着了,才透过模糊的云缎,看见一身量极高的男子向她走来。
“臣,见过殿下。”
大周宰相徐淮止,以他的身份本无需向她行礼,可偏偏他愿意在身份上给她脸面,让她挑不出错来。
“便是你成日无事可干,盯着本宫不放,还闹到了父皇面前?”
隔着云缎,她瞧不清男人的神色,但她想,应当好不到哪里去。
于徐淮止而言,周芮的一句话里,处处都是毛病。
无事可干?盯着不放?闹?
可他知晓这位殿下不过十六,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是以并未纠正,而是道:“只要殿下严于律己,那些折子自不会再出现在陛下面前。”
“说来说去,你就是看本宫不爽,想要寻本宫麻烦?”
周芮冷笑出声,“本宫做事并未危机到大周政要,就算寻花问柳花的也是父皇给本宫的银子,关你何事!”
她毫不客气的指责并未让男人恼怒,反而一板一眼的告诉她,“陛下的银子,也是百姓纳税而来,殿下奢华无度,做事毫无分寸,本官自有劝谏之责。”
周芮猛地掀开云缎,却只瞧见了男人头上的官帽。
她带着满腔怒火下了轿辇,却在靠近他时,眼睁睁看着他后退一步,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接踵而至的还有将她气走的那句,“还请殿下离臣远一些。”
-
周芮回过神来,看向被包成了粽子的小腿,抿了抿唇。
此人三番两次的不想与她有任何瓜葛,她但凡还有自尊,都应当如他所愿。
可是……
余光瞥见徐淮止起了身,襕衣错落间,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里衣。
那本该完整的衣裳,如今衣摆处缺了一大块,被当成纱布包在了她的腿上。
“殿下,臣的要求于殿下而言,应当不算过分?”
是不过分,靠近一个人很难,离开还不简单吗?
可此一时彼一时。
周芮的目光流连在仍旧发疼的腿上。
她需要有人助太子登基,需要在宁、黎二王的手上活下来,需要……他。
直到此刻,周芮才明白为何赵家偏偏看上他,为何青雉也觉着他能为我所用。
是因为那几根抬手便能拾取的树枝?
因为他一言不发撕下的衣裳?
不,都不是。
是他三番两次想要离她远一些,却仍旧来山上寻她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替她解围。
青雉说的不错,徐相为人高洁,有一颗善心。
他浑身上下哪里都是硬的,唯有那颗心,是软的。
开天辟地头一回,周芮下定决心要利用一个人时,会心生退意。
他除了写一堆破折子告状以外,并未伤害过她,可她却要将这人拉进赵家的麻烦之中,一旦失败,他的下场只会比她更惨。
若徐淮止是什么十恶不赦,与她恩怨颇深的人,她定会毫不犹豫。
可他,不是。
“殿下。”徐淮止蹙眉,在等她的回答。
落在桃花上斑驳细碎的余晖被乌云遮蔽。
冷风徐来,枝头颤动,自盛开之时便俯瞰山间的花儿忽然掉落枝头,随风而下,缓慢的落在徐淮止的肩头。
那是自京城吹来的风。
大雨即将倾盆,琼花自当落下。
徐淮止抬手扫去肩上的花瓣,目不斜视的看着周芮,依旧在等她的回答。
“好啊,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见她答应,徐淮止脸色好上许多,“殿下但说无妨。”
周芮道:“我的婢女青雉方才为了救我被宁商榷那疯子追杀,我得找到她,确认她的安危。”
徐淮止颔首,“可以。”
“我的人马就在山中,先去与他们汇合,再商量寻找青雉姑娘的事情,如何?”
周芮摇头,“不行,你现在就让他们去寻人。”
徐淮止知晓她向来行事不过脑,只知发号施令,但想到回京之后便再无干系,这点小事情,也就依了她。
只见徐淮止走到一旁,又撕下一块衣衫来,找了根树枝用火折子点燃,不久后吹灭上面的火光,在布条上写着什么。
几次三番后,他将布条塞进马鞍中,对着马儿耳语几句,一拍马屁股,马儿便飞快的跑走了。
“我已经让人去寻青雉姑娘了,殿下如今可放心了?”
周芮勉强的应了一声,“可是没有马儿,我们怎么回京?”
徐淮止沉默片刻,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腿,又抬头瞧了一眼愈渐昏暗,似乎要下雨的天色。
挣扎半晌后,他行至周芮身前,掀开官袍,背对着她,单膝跪下。
周芮微怔,随即道:“这可是你自己要背我的。”
徐淮止差点怒极反笑。
是谁闹着腿疼不骑马,耽搁到现在?
又是谁非要现在去寻人,让他不得已先让马儿回去。
经过这几番波折,他除了背她离开并无旁的选择。
他还做不出眼睁睁看着她将这条腿走废,成为伤残,余生被人笑话的事情。
徐淮止咽下被激怒的火苗,冷脸开口,“殿下上不上来?”
周芮微不可见的翘起嘴角,怕伤着腿,她几乎是直愣愣的扑倒了男人宽阔的背上。
徐淮止察觉到身后的重量,双手绕后,尽量只环着她的腿,不碰不该碰的地方。
他平稳的朝着山下走去,背上的人只是双手轻轻攀在他的肩上,并未有出格的举措。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
不知过了多久,脖颈忽然被一双柔软的手臂环住,温热的气息伴随着周芮身上独有的栀子香气吹拂在耳畔。
徐淮止脚步猛的停下。
听见那位总是令他头疼的殿下,压着嗓音,小声在他耳旁抱怨道:“徐淮止,我快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