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纪王之乱平息,京城百姓见风头已过,渐渐家家户户都敞开了门日常过活。

    国之大丧,人人噤如寒蝉不敢热闹。但一场惊天动地的叛乱后,仍是官员百姓都忍不住露出一点喜庆。

    而武宣二十五年的最后一丝炎热暑意,也随着铁锈血腥味挥散而去。

    秋风阵阵,满院的木樨香气。王润双臂稳稳抱着面色苍白的妻子永嘉公主,匆匆过了月亮门,进了二人的院子。早有丫鬟掀了屋前的帘子,王润大步而进,将妻子轻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看着永嘉瘦削毫无血色的面颊,苍白的嘴唇和她面上了无生气的神情。王润不禁伸出手,抚摸她的眉眼。

    永嘉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宫里回到王家的。她靠着车壁,心里什么都没想。直到王润推开车门,一把将她抱了下来,她才嘴唇翕张,想说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直到感到一滴眼泪打在自己的眼睫上,永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坐了起来,扑到王润怀里呜呜哭道:“王润,我娘死了!”

    王润知道的比她还要早些。纪王被活捉后即刻问斩,王妃殉情撞柱,纪王生母薛太妃也自裁而亡。

    他像哄婴儿睡觉一样拍着永嘉的背,亦是忍不住为妻子流泪。

    永嘉哭了许久,才抬起头。她抱着一股自己弄不明白在希望什么的热切,声音发颤:“我哥哥,他是真的造反了吗?”

    她双眼含着泪珠,鼻头眼睛都哭红了,希冀地看着王润。

    王润轻叹了口气,告诉她:“千真万确。”

    永嘉呆呆地看着他,心里最后一抹近乎妄想的希望也无了。她像是被人卸了全身力气,身子一歪。王润搂紧了她,安抚地亲她的面颊。

    她倚靠在丈夫怀里,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想笑。二月前,她的父皇,大雍朝的第三位君主不慎在狩猎时坠马。旧伤复发后,没几日就在北苑驾崩了。

    哭灵七日,永嘉以为她已经把自己这辈子的泪流完了。之后的送灵,所有宗室勋贵和四品以上官员都送灵到皇陵。马车颠簸三日,永嘉病了一场,回了公主府休养。

    驸马王润想告假照料她,被她拒了。

    谁知......

    永嘉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亲自登门,面无表情地告知她,她的胞兄纪王谋反,公主府不许任何人再进出。

    她被软禁了。

    永嘉日日在佛前祷告,一求兄长能迷途知返,二求菩萨保佑免了生灵涂炭。

    她在公主府内,什么外界消息都传不进来,也没有人能进来探望。永嘉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飞快消瘦下去。她数着日子,过了半月,才有宫人来公主府,命她进宫。

    可什么都已经结束了。她的母妃自裁,新帝念在薛氏并未参与谋反,开恩准她日后葬入妃陵。命妇入宫哭灵,儿女宫人披麻戴孝的盛大丧事,自然是没有了。

    永嘉亦是得了新帝开恩,让她这个亲生女儿进宫给薛氏的灵柩磕头。

    她是纪王胞妹,永嘉恍恍惚惚,不知自己是否也该以死谢罪,以全忠孝之心。

    王润紧紧搂着无声啜泣的永嘉,忽而松开了手。

    他撩起袍子,跪在永嘉面前叩首,郑重道:“臣有幸得公主垂爱至今,是臣三生有幸。如今臣只想求公主一事,便是珍重自身,和臣白头偕老。”

    永嘉缓缓抬起不住颤抖的手。她的手心是凉的,放在王润温热的脸颊上。永嘉怔怔地看着朝夕相处四年的驸马,许久才说了一句好。

    王润微微笑了笑,道:“芙蓉,你累了,好好睡一觉。”

    永嘉是累,累极了。可闭上眼睛,就想到从前和哥哥承欢在父皇母妃膝下的场景......

    金乌西沉,她自先帝驾崩后,就没有安眠过。身子疲乏至极,永嘉渐渐睡着了。

    再次醒转,永嘉昏昏沉沉。她一动,坐在床边的王润也动了。

    他松了口气:“芙蓉,你睡了近两日。再不醒,我都想请个太医来给你瞧瞧了。”

    永嘉轻轻嗯了一声,她看着王润熬红的双眼,问:“你这两日都告假了?”

    “是,”王茹扶着她坐起来,犹豫了一息,“芙蓉,我想辞官。”

    闻言,永嘉不假思索道:“不可。”

    王润乃是探花,为官六年稳中有升前途大好。先帝生前曾暗示过永嘉,王润迟早会入阁。

    她说完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是因为我。”

    “是你,也不是因为你。”王润抵着她的额头,柔声说道,“你没有拖累我,是我自己觉得没意思了。相比日日战战兢兢,我更想做个闲人,和公主赏花观月。”

    “只要公主不嫌弃自己的驸马是个无官无职的闲汉就好。”

    永嘉被他逗笑了,叹道:“此事,你需得和公公和你的座师商量。”

    “我明白,”王润话锋一转,“芙蓉,你可想吃些什么?”

    她毫无胃口,但看到王润隐含期待的面容,有些不忍。永嘉还在孝期,食不得荤腥,她想了想道:“就让厨房做个山药豆腐羹吧。”

    王润见她肯吃东西,又惊又喜,站起身道:“我亲自去吩咐厨房。”

    永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泪啪嗒啪嗒掉在锦被上。王润清瘦许多,永嘉知道都是因为自己。在公主府内,她还暗暗怨过王润,怨他一直没有来探望。

    可新帝要软禁她,王润又有什么办法。

    永嘉勉力撑起自己,慢慢走到窗边的软榻。空中流着一股馥郁香味,她看向院中的桂花树,枝头点点金黄。

    晚膳王润已经用过了。永嘉食不知味,在王润温柔的注视下,勉强喝了半碗汤,又略略捡了几筷子菜。

    白日睡多了,可永嘉还是夜里还是困。她躺在里侧,轻声道:“不许再守着我了,你自己也好生睡去。”

    她合上眼睛,正要陷进黑甜乡时,忽然感到腹内剧痛。就像是有一双手,拼命在她腹内抓挠。

    永嘉痛苦地呼了一声,伸手推了推王润。

    王润听到动静,连忙坐起来,焦急地问:“芙蓉,你怎么了?”

    她想说话,可喉头涌上一阵腥热,堵住了她的话。

    “芙蓉,你说话!”王润想下床拿蜡烛喊人,去被永嘉攥住手。

    永嘉明白了什么,几滴泪珠流到鬓边。她睁大眼睛,可意识渐渐涣散。

    她太痛了,帐内也太黑了,她看不清王润脸上的神情,只听到王润发狂般叫着她的小名。

    倏然,永嘉松开了手。

    *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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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一声,一位身穿湘妃色绣着芙蓉花纹样中衣的少女,从梦里惊呼一声,直直坐了起来。

    “公主,您可是有什么吩咐?”在床脚守夜的榴月听到公主呼喊,连忙轻手轻脚地掀起床帐一角。

    永嘉不错眼珠地直视着,看得榴月心里有些发毛,迟疑地又叫了一声“公主”。

    榴月两年前和她护卫队里的人看对眼,嫁过去一年就难产死了。骤然见到曾经陪伴她多年的宫女,永嘉露出一个笑。原来她是来到了地府。永嘉下床穿鞋,殿内角落的琉璃地灯散着一圈一圈昏黄的光。

    一阵欣喜涌上永嘉心头。这里分明就是她熟悉的,出嫁前的寝殿。

    既然如此,那她母妃应该也好好地在地府内的宫殿中。永嘉草草披了一件外衫,榴月服侍着她穿上,轻声问:“公主,您可是做梦惊醒了,奴婢给您端碗热茶。”

    永嘉不想喝茶,只想见见自己的亲娘,她对着要跟上来的榴月吩咐道:“不必跟着我,你自己去歇息。”

    说完,永嘉就大步走了出去。榴月哪敢真的去歇息,连忙去把永嘉公主的乳母万嬷嬷叫醒。

    深更半夜,公主怎么惊醒后就出门了?

    永嘉却是越走越快,从她的寝殿到薛贵妃的椒风殿,她闭着眼睛都能走到。一路遇到好几个值夜的宫人提着灯笼,见到她下跪请安。永嘉叹道这地府竟和人间一模一样,等走到贵妃寝殿前,她已是气喘吁吁。

    喘息略平复些,她拍着宫门:“母妃!开门,我是永嘉!我是永嘉!”

    “公主,您怎么来了?”

    她愣了一瞬,眼前的宫人似乎比她印象里年轻几岁。

    顾不上仔细琢磨,永嘉提腿往里走。几名宫人立即慌乱起来,拦在她面前。

    “公主,贵妃娘娘眼下不得空见您——”

    “让开!”永嘉呵斥道,推开拦住自己的小太监。

    永嘉不懂为何他们都敢拦着自己,她只想快些见到母妃。她险些踩到裙摆,跌跌撞撞地走进内室,室中热得很,泛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腻腻气味。

    “公主,您快出来吧!”御前大太监董恩不敢凑近,小声呼喊道。

    “何人在外?退下!”

    永嘉站在石榴红床帐垂落的床榻前,听到这威严的声音,反而上前两步,掀开了床帐。

    父皇母妃半坐着,身上披着绸被。父皇面上严肃,额角绷着青筋,瞪着自己。而母妃则是鬓发凌乱,红润的面颊上密密的细汗。永嘉扑通一声跪下,哭喊道:“父皇,母妃,呜呜呜......”

    她哭得十分伤心,薛贵妃伸出一条雪白的手臂,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小脸:“芙蓉,怎么哭了?”

    薛贵妃早就听到外边隐隐绰绰的动静,似乎是有人闯了进来。她推不开皇帝,随着脚步走近她才分辨出是女儿的,一时间又羞又急,怕女儿稀里糊涂走进来。

    永嘉哭着摇摇头,看到和活人别无二致的父母亲,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皇帝强忍怒意和一丝羞恼,低声喝道:“把二公主带下去。”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侍立的宫女上前,垂着脑袋拉起永嘉的胳膊。永嘉用力甩开,怒斥道:“放手!”

    皇帝声量比她还高:“永嘉,擅自闯宫,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