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主峰后山,魂石灵池。
褚师白习惯了一日三餐出入此地,倒是忘了——
“站住。”
水雾缭绕背后传来低沉的呵斥。
“昀渊?”
她此刻里衣单薄,本想退让,但神差鬼使地向前了一步。
对方语气与平常有些不同:
“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空气安静了一瞬:“十五。”
“哦。”青冥最初咋咋呼呼地警告过,平日可随意使用,每逢十五不准入内。
想起他身上的雷刑,伤及神魂毕竟不是什么小伤,心下十分不是滋味,忍不住又移动了几步。
谁知,在她几乎要瞧清他的时候,他迅速转过了身,哗啦一声水声荡漾:
“你可以出去了。”
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
盯着那模糊不清的鞭痕,似被钝刀割了一下,心下烦躁地抬杠:
“我不出去又如何?”
“小时又不是没看过你洗澡!”
他似乎不可置信地侧身盯着她:“你何时……”
她随即扯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脸这么红,你不会是害羞吧。”
他似被激怒了,扭头直视她:
“师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胸前肌肉线条轻微起伏。
她假装移开了一下视线,又若无其事地移了回来,逗他:
“哦这时候又叫师祖了,是想提醒我遵守道德礼仪?”
见他似乎气得发抖,浑身肌肉绷紧,湿漉漉的头发下,狭长的凤眸被水雾侵染,似团浓黑化不开的漆墨!
就在她默默等了一会儿,见他紧抿唇似乎气得不轻,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准备转身离开。
跟小时候一样的坏习惯,被她气狠了,就憋着不说话。
臭崽子。
谁知,身后一字一顿传来:
“你怎知……我不是在提醒自己呢?”
似被巨石猛地撞击了一下心头,她脑子一片空白:
“嗯?”
这话说得,什么意思?
得来两个咬牙彻齿的:
“出去!”
啧,脾气坏了不少。
忍住乱七八糟的心跳,她耳热,手心热,浑身热地远离魂石灵池。
往常也不觉里面温度竟如此之高呀?
谁知,才走出不远,就遇上了这几日总是找各种机会给她五颜六色地变脸的小乌鸦。
褚师白自然没躲她的道理。
乌晚晚见她难得一个人落单,并且脚步匆匆从后山出来,想也知道谁在那,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拦下她:
“你知道吧?是我救的山主哥哥。”
女人,请认清你自己的处境!
褚师白双手环于胸前,点了点头:
“听说了。”
乌晚晚见她似乎真的打算认真聆听,深吸了一口气,娓娓道来:“原本我也以为自己还得修炼个百千年才能化形的,但你知道山主哥哥那天伤得有多么重吗?”
对方沉默,脸色凝重了一下。
“浑身浴血,几乎看不清楚哪里是完好的!”
光是回忆,她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血肉模糊,就这么躺在浮生台之上!”
“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一下又一下,越劈越狠!”
她越说声音都变得尖锐了一些:
“我……我以为他死了!”
“我围着他怎么飞,怎么叫,他都毫无反应!”
“你知道我多难过吗?”
“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救他!”
“我不去救他,没有人会来救他!”
“刚被你们宗门的人逼着他献祭出心头血来点燃那盏招魂灯……死里逃生之际,如何能承受得了这凶狠的雷刑?”
“但即使这样,他依然宁愿选择受雷刑也要离开……你们到底有多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才会逼得一个人如此绝境?”
“为什么三百年前招魂灯点燃了,你没回来,却在现在回来了?”
“你若回来了……你若回来了……他不用受这些屈辱和苦楚了!”
“三百年了,你去哪里了?”
说到这,她已经是有些歇斯底里的质问了!
……
褚师白微皱了一下眉:“我也不知……”
她知道这个答案很苍白,昀渊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
是因为,她真的不知。
她以为自己与那只上古大妖一战,同归于尽了。
也没想过,三百年后,还能借着一盏靠小徒孙剜心差点丧命的逆天法器回来了。
乌晚晚明显也是不相信她,只是愤恨地瞪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我不甘心,如果我像人类有手有脚就好了,我可以带他离开!我带着如此的执念啼血一口一口地吐在他身上,直至晕倒在了他旁边!”
“是我的执念感化了天地,等我醒来,我便化作了人形……”
“也是山主哥哥命不该绝,我二话不说背着他离开了你们吃人不吐骨的宗门!”
乌鸦啼血?的确用情至深!
但吃人不吐骨,就有些……算了,她现在气在头上,便不与她计较了。
本来她以为会引起褚师白的一阵激烈对峙,没想到,她只是脸色苍白了几分淡淡道:
“原是如此。”
“辛苦你了!谢谢!”
乌晚晚都做足准备对骂了,结果对手竟然心平气,认真致诚地跟她道谢!
这让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知道你们诡计多端!别以为我会跟山主哥哥一样上你的当!”
明明想激怒她,让她认清自己如今的身份,没想到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真是越想越气!
仔细打量着这个脾气依然火爆的小黑鸦,竟然为了救昀渊而化出了人形,除了用情至深,真的没别的可以解释了!
听青冥说,昀渊一向护她护得紧,也是应该的。
她想,昀渊值得一个待他如此真挚之人!
此时李玥与叶宣闻声赶来护师祖,乌晚晚见状跺脚气冲冲走了。
李玥愤愤不平地细数小乌鸦找茬的恶行,“她竟敢如此待师祖……”
褚师白病恹恹地捏了下眉心,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无事,她只是讨厌我罢了……”
比起她曾救下了小徒孙,这点讨厌不算什么。
-
青冥偷偷望着主峰议事大厅上正神情严肃与各位大妖前辈商讨着事情的山主,他实在不明白,那位师祖有什么好的?三百年来值得咱山主耗尽神力?
最终人竟真被他强求回来了,也没见他是想杀了复仇,还是折辱一番?
反倒是那位祖宗快把自己当做仙山的主人了。
相里昀渊一手拿着手下递上来的汇报,另一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沿:
“诸位,是否知道昔日妖王与云梦宗师祖,可曾有什么恩怨?”
年少轻狂的师祖结过的仇家多如牛毛,但他总觉得那日出现在桑都的闻獜不在其中,它似乎并不认识褚师白,只是后来通过什么辨认出来了。
能驱使它这种大妖的,不得不作如此猜测。
肥遗等六位大妖们面面相觑:
“据我们所知,妖王两三千年不出了,不该与褚师白有任何牵扯啊……”
“褚师白也不过是近一千多年来才凭空出现的仙门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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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右挠了挠自己的四只耳朵道:
“我等不曾听说此二人有过交集。”
相里昀渊思虑了一会儿:
“那就麻烦诸位与妖界打探一下,看能否寻些蛛丝马迹?”
众妖应允。
蛊雕整个人笼罩在一件黑色的长袍里,几乎看不见他的样子,古怪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不过,我倒是听闻另外一个人与我们妖王曾有过节……”
山主倏地抬起头:
“谁?”
蛊雕极为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黑色长袍,:
“此人您也认识……”
一旁穿着艳丽的女子酸与见他那股做作的姿态,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啧,惯爱装模作样。”
蛊雕早已习惯了她的白眼朝着山主优雅地弯了一下腰:
“您的师尊,钟离殊。”
酸与更加忍不住白眼了好几下:“这两个人怎会有过节?”
“一个妖界之尊,一个小小仙门的修者,即使她曾是褚师白的爱徒,山主的师尊,又如何?当然此处并没有瞧不起咱山主的意思。”
他们一向认为是渣仙门蹭了咱们山主的荣光。
他们都知道自家山主的恐怖实力,因为当初众老妖物都是被这小子打服的……
一直沉默寡言的枭鸟想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竟是牙齿打着寒战说:
“我曾见过一次她杀妖……那根本就是屠杀的现场!惨不忍睹!”
比起褚师白,她冷血凌厉的手段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凝固。
世人总是传言,师徒两人如同双生之花,依他看来……另一个人更恐怖。
蛊雕语气优雅,似乎在描述并不可怕的事:
“我记得缘由好像是,钟离殊有一段时间滥杀无辜妖物,而那些被杀之妖甚至尸骨无存……”
众妖愣住:
“这是为何?”此举听起来比他们妖物还要邪性了!
万年前某一天开始,此间的灵气逐渐枯竭,直到五千年前如日中天的仙门再无飞升,妖界越过那道结界到人间来的妖物越来越多,人类与妖物混居在这个世间已经几千年,滥杀无辜人类与滥杀无辜妖物,同样都是令人不齿的行径!
“此事似乎惊动了妖王……据说他座下那几位很快就查到了钟离殊的身上,毕竟她也是极其狂妄,根本没打算掩藏。据说,她企图直接把妖王也一并解决了……”
几位凶兽:好像听到了一个阴间恐怖故事……
一向消息灵通的枭鸟道:
“世间传闻褚师白是五千来第一个接近飞升之人,可那些愚蠢的仙们中人定不知,她的徒儿钟离殊绝不在她之下……只是不知为何竟迟迟不飞升?”
酸与这才认真看向蛊雕:
“后来呢?”
蛊雕沉默了一下:
“后来,不知为何就没了声息……”
“不仅如此,此事在仙门中也无人知晓,似乎是因为钟离殊一向低调隐秘,以她的逆天修为,要对那些蠢货藏一些什么秘密,根本没人察觉得了。”
“仙门蠢货只会认为,死于钟离剑尊那把太引剑下的定然是有罪之妖……又怎么在乎?”
“妖界也有许多隐匿在人间修行,安分守己纯良友善的小妖。
人间也有许多丑陋丧失良知之徒。
一切与族类无关。”
酸与感叹:
“会有如此想法,当今唯一只有咱山主了。”
昀渊回:“并非如此,是有人教会了我这些。”
他默默收回笔尖,白纸展开,上面跃然纸上三个字:褚师白。
青冥心中叹气,这个名字,他都不知在纸上看过几万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