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才看到屋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讶异道:“你怎么来了?”
看了两眼江采采身上单薄的衣服,顿了少顷,他又继续说。
“八月未央,九月授衣。这眼见要入秋,天气转凉,江姑娘记得添衣。”
他漫不经心地朝着江采采方向走了两步。
巨大的阴影压了下来,江采采忍不住退后了两步,后腰撞上了桌角,倒吸一口凉气。
李春华身上那股冰冷生涩的锈铁气息又飘进了她的鼻子中。
他居高临下,对她的小动作一览无余,包括不断摩挲着裙摆边的手。
但是他只是将一个两尺宽,灰扑扑的东西扔到了不知积了多少层灰的桌上。
并没有再上前。
江采采快速地瞥了一眼那东西,又迅速转过头,但是又不得不面对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拿到了那东西吗?”
李怀慈却反应激烈,眼中震惊不似作假:“江姑娘你空手来的啊?”
晨曦沿着窗棱边透了过来,千丝万缕,漂浮在他们两人之间。
江采采比他还震惊:“你不是已经取走了东西吗?”
年轻男子神色坦荡,双手一摊,示意她来搜:“令兄治下严苛,没想到对内也是如此如此……正经。夫为妻纲,李某自然得好好在这东院养病,除了……”
李怀慈有丝不自然的心虚,摸了摸鼻尖:“除了早上听见江府下人要替天行道。”
江采采却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兀自沉浸在震惊中:“林二白要杀我之时,门外那个杂役不是你?”
那个其貌不扬,有些跛脚的中年杂役当时还对她笑了下。
她还以为是李怀慈故意引来林二白,借此逼她说出那东西的下落,还特地在门外嘲笑她。
江采采再次问道,满脸不可置信:“当真不是你?”
答案不言而喻。
李怀慈反问道:“林二白是谁?”眼神无辜,不似作假。
昨日闹剧他不在场,自是不知道的。
江采采语塞,彻夜未眠想出的说辞被憋了回去。
她慢吞吞地开口,将昨日之事娓娓道来。期间磕磕绊绊的,自己也记不太清细节了,偶尔还会陷入苦思冥想。
李怀慈一直没有打断她,在听到林二白控诉其兄冷血无情,丝毫不顾及手足之情时,他还嗤笑了两声,满脸的不屑。
曦光柔化了他的轮廓,虚幻得不太真实。
……
四更天正是夜最深,天甚至还没有蒙蒙亮的时候。
诏狱里没有一丝光亮,寒冷砭骨,遥遥只能听见滴答滴答水声。
林二白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疼的,手腕上的伤被草草包扎过了,却没有进一步处理,那嘀嗒声似乎就是从手腕处传来的。
他努力挣扎着睁开眼,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就好似……失明了?
过了不知几时,他才依稀觉得不是他看不见了,而是眼前太黑了。
实在是太黑了。
林二白耳边嗡鸣,已经快喘不上气了,奋力向前一甩手,只听见“哗啦哗啦”铁链晃动的声音。
在这压抑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
还有粗重的喘息声,衬得周遭愈发死寂。若是能有一个人来就好了,能有一个人来证明他还活着就行。
大概是暗处不知名的神佛听见了他的乞求。
眼前骤然大亮,铁门划过地面的摩擦声音格外刺耳,寒风咆哮着从那人身后张牙舞爪地冒出来。
林二白勉强抬起头,眯着眼想要看清来人,却被劈头盖脸砸下的寒风打偏了头。
借着门开传来的刺眼光线,生锈的铁链还是牢牢锁在他身上——如同前面那几年一样。
兜兜转转,他还是未曾逃过那困住他数年的枷锁。
他奋力向前探出身体,牵动着手上脚上的锁链哗啦啦的响,聒噪的很。
整个牢房似乎都在微微震动,不知多久没打扫过的房梁簌簌落下一大团灰,却未能近那人身半毫。
这人,他见过!
电光火石一瞬间,他想起来了。昨夜在江府柴房,他躲在那重重杂物下面,透过缝隙,也瞧见了此人用内力避开灰尘。
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爬上了他的后背,喉咙也涌上来一股惺甜,只是被他强行咽下去了。
来者熟练地绕过牢房地面积满黑水的坑坑洼洼,朝着他这个方向走来。
他很年轻,也很放松,浑身没有刻意的施压。但他的一步步逼近却让林二白忍不住颤栗,连带着那手脚上的锁链也跟着哗啦哗啦的响。
林二白面色灰白,唇色乌青,发出无能的狂怒:“这是哪里?你不是大理寺的人!有什么资格囚禁我?你这是罔顾王法……我要去官府告你的状”
李怀慈立定在他面前,惊奇地看着他,反问道:“你一个杀人犯,居然还知道王法?”
林二白不敢直视那张过于俊美的脸庞,垂着头,发丝散落在脸颊庞,遮挡住他的神情,语焉不详道:“我虽命贱,曾经却也是真心实意希望过律法能还我一个公道的,只是……”
只是世道不公,苍天无眼,善恶不曾有报。
李怀慈敛了笑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阶下囚翻来覆去地念叨那几句话。
暗无天日的牢房只有林二白的哽咽声以及嘀嗒水声,光亮也只有李怀慈进来打开的那扇门。
不知过了几时,林二白终于停下了喋喋不休。他早已是泪流满面,枯黄如杂草般的发丝也被泪水粘湿在脸颊上,可悲至极。
“你还想听些什么?我全告诉你!包括你要找的那个东西,我也可以告诉你,”林二白面若金纸,长时间的失血让他薄弱的意志此刻全线崩塌。他只想活着,无论是苟延残喘还是面目全非。在这寂静的牢狱之中,他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意识。
李怀慈似乎一直在等他这句话,却没有先问他一直在找的东西下落,反倒是提起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林二白,你是不是忘记过什么?”
“忘记过什么?”林二白眼神茫然,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位尊贵的大人在说些什么。
这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看向他的眼神中有可怜,也有憎恶。
“你是不是忘了几十年前无名镇上那枉死的五户人家?还有你那惨死的娘!”李怀慈笑意未达眼底,吐出口的话冰冷刺骨,“哦,照你的说法,应该还有你兄长未寒的尸骨。”
“林二白,”李怀慈唤着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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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似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是不是把他们都忘了?还是说,你强调太多次,把自己也给骗了?”
尘封数十年的真相似乎至此才缓缓拉开帷幕。
林二白不断摇头,面如纸色:“你说的话我全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可怜人,你们为何要对我咄咄相逼,为什么?”他后面的声音颤抖,几近于声嘶力竭的怒吼。
李怀慈也摇头,眸子漆深,似乎轻易就能看穿人心所想:“你可不普通!‘赶上春’林致衍就是你那个酒鬼爹吧!”
林二白没有回答,牢狱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怀慈却不准备放过他,转身在架子上挑挑练练半晌,取了一个满是倒刺的鞭子。
他有点嫌弃:“这大理寺的刑具也不过如此。”
林二白抓住了他话中透露出的信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里是大理寺?”
“对呀,”李怀慈话说了一半,就瞧见眼前本来奄奄一息的人突然中气十足,嘶吼着喊来人。
可惜空荡荡的牢狱中只有嘀嗒冷漠的水声。
李怀慈眼神冷了下来,看着毫无悔意的林二白,顺手甩出了手上的鞭子。
所经之处,无不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那鞭子的倒刺还牵扯出了不少碎肉。
林二白刚开始还想强撑,可是不到五鞭,他已经痛的丢盔弃甲,涕泗横流,求饶道:“我……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求…求你……”
李怀慈却没有再询问他,眼也不眨地挥着手中鞭子。
“大人大人,小的……小的错了。我全说……全说……”
一时之间,牢房中回荡着他的惨叫,混杂着他断断续续的诉说。
李怀慈没有问,他却主动抖落出知道的全部。原因无他,这鞭子抽打在人身上属实疼痛,而且伤口隐隐还有发烫作痒之势!
三十六年前,当时的圣上也就是先帝不知为何,总是遣人往江南一带送信,张贴一些有的没的告示。
那时候大部分的云锦卫真正如他们的名字一般——云中谁寄锦书来,只负责送信,顺便带一些贵妃喜爱的荔枝回来。
其中最有名的当属‘赶上春’林致衍,他武功平平,轻功却是最佳,就连当时的云锦卫首领都不及他。
于是先帝送往江南的重要信件多是由他经手。
“可我爹他竟然半路逃了……”
林致衍临阵脱逃,带着先帝本是赐给江南一带的金银财宝,这个在云锦卫档案中是有记载的。
李怀慈自是知晓,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下,反而变本加厉。
一时之间,林二白痛不欲生,他极力扭动着身躯,想要躲过那落下的鞭子,然而却是无济于事,惨叫连连。
李怀慈见他又不交代了,便替他说道:“所以你作为‘赶上春’的儿子,自然是学会了他的轻功。”
他似是打累了,随意丢开了血淋淋的鞭子,摊开手,道:“所以说嘛,你哪里普通了?”
“至于可怜人?”李怀慈温和地笑着,仿若感受不到冷玉般的脸上尚且温热的斑斑血迹,看着眼前人的侥幸之意完全破灭,说:“李某还是觉得那些因你而枉死的人更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