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 26 章
    闻言,江采采有点吃惊,却也不再多问,只专心致志地盯着车窗外。

    似乎就算是傅茉糖把她带去蹲大牢她也满不在乎。

    傅茉糖也不在意她的失礼,自顾自道:“其实并没有需要你配合的地方。我不过是寻了个借口不想你被囚在那个小院子里罢了,而且”

    她看向江采采,灼热的目光不似作假:“我有强烈的预感,你会希望见到宛娘的。”

    江采采默不作声,如同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一般。只是临下车了,她率先轻盈地跳下去,随后伸手去接傅茉糖。

    就连江府的车夫老黄都有些惊讶,感慨道:“小姐好久没有主动与人亲近了。”

    正红朱漆大门上悬挂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庄严至极。

    进去后,里面人神色匆匆,大多是穿着皂色的小吏,偶尔还会遇到两三个与傅茉糖一样穿着墨绿官袍的寺正。

    绕了两个弯,又走过一段长廊,终于要到地方了。

    江采采微微仰头看着巨大沉重的铁门,加上空气中那似有似无的湿润血腥味,她心中已经萌生了退意。

    沉重的铁门关上时,光亮也被隔绝断,如同切掉了唯一的生机,仅有牢狱两侧的烛火微弱跳动,在黑乎乎的地面上投下了光怪陆离的影子。

    傅茉糖轻车熟路地在前面领路,还拒绝了一个狱卒的主动帮忙,口口声声称这牢狱她闭着眼都能走出来。

    只是当她带着江采采越走越久,周围寒气越来越重,牢房越来越空荡荡时,江采采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越往里面走越是关押着一些穷凶极恶之徒。宛娘虽说是杀了人,可她毕竟一介柔弱女子,罪不至此吧。

    当她俩第三次经过同一个重重铁链虚挂在铁栅栏上的牢房时,江采采忍不住提出质疑。

    其实傅茉糖心中也发怵,她也是第一次来,以前只是草草看过这牢狱的地形图,可从未进来过。何况她还看到了好几个铁链虚挂着的空牢房,心中更是紧绷着,生怕有人越狱。

    所以当她还未来得及回答江采采的疑问,就被前面一个黑影挡住去路时,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张开手挡在江采采前面,声音都在打颤:“谁……谁在那里?”

    却只是一个小狱卒,他其貌不扬,脸上还有一个从左眼眉骨到右嘴角巨大的疤痕。

    大抵是有些自卑,当傅茉糖陡然将烛火移到他的面前,他忍不住向后瑟缩了一下,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小气吧啦的气质。

    在他的低眉顺眼的指引下,两人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路。

    只是在临走之际,那人如同腿脚不利索一般,突然向旁边挤过去,将江采采撞到了冰凉的铁杆上面。

    与之赠送的还有一张纸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江采采手中。

    那人朝着江采采微微一笑,很是熟悉,与那日江采采在江府遇见的满手血腥却又闲庭信步与她打招呼的李春华笑容如出一辙,几分调侃加上淡淡的讥讽。到了地方,不待傅茉糖开口,那个小狱卒就径直作了个揖就大喇喇地离去了。

    而傅茉糖已经顾不上了,因为眼前的惨相令她瞠目结舌——

    这是一间专供审讯的地方,四周遍满了形形色色的刑具,血腥气直冲天灵盖,胃里传来一阵翻江倒海的抗议。

    虽说傅茉糖及时从刘邵手中截过了此人,可毕竟是要犯,宛娘浑身已经没一块好肉了,只有一个鲜血淋漓的人被吊在木桩上。

    傅茉糖不动声色地挡在江采采前面,尽量不让她瞧见这惨相,自己却面色煞白,险些站不稳了。

    殊不知低着头的江采采藏在宽大袖子中的双手正止不住的颤抖——相似的锥心之痛从指尖传来。

    江采采不知所以,只当是自己太过懦弱无能,被这扑鼻的血腥吓到了。她心中默念着,在傅茉糖与值守的狱卒低声争辩之时,江采采的指尖已然掐入皮肉里,透明的指甲盖瞬间带了丝丝血迹。

    痛觉使人清醒,刚刚幻觉带来的指尖疼痛荡然无存,心尖的恐惧随之销声匿迹。

    趁着无人管她,江采采打开了手中的纸团。

    纸团被手心的汗侵湿,墨迹有些洇开来,只有七个字:宛娘或知汝所寻。

    恰巧傅茉糖看了过来,眉眼间有着难消的怒气烦躁。

    江采采怔了怔,悄无声息地又将纸团团了起来,就看见傅茉糖走了过来。

    她身姿挺拔,就算吊着绷带,面有倦容,也是一身的静肃郑重——在面对案情时,她就是那个不徇私情、克己奉公的傅寺正。

    她开口却是生涩的致歉:“江姑娘,我本意不是让你瞧见这么残忍的一幕……”

    只是傅茉糖也没想到,就她与刘邵掰扯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里,牢狱中的人已经下了毒手。

    就一柱香啊……人已经不成模样了,而她甚至还不能去请个郎中来瞧一瞧。

    傅茉糖有些颓废,连着身上的青色官袍都失去了光泽。她心中有愧,也不敢审讯宛娘。

    毕竟宛娘极大可能人都醒不过来。而一切来源只是当初她的追根刨地,自作聪明的问出了她所求的真相!

    然而真相却将宛娘和她的幼子推到了众人视线中。

    她脑海中甚至浮起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若是她没有追究下去就好了。兄弟倪墙,也是两人罪有应得。

    傅茉糖回过神来,对视上了江采采漆黑的眸中直白赤/裸的困惑。

    本朝最年轻的户部侍郎有一个痴傻妹妹,傅茉糖也是听人提起过。这一两个月来,每每提起江侍郎多么的英俊潇洒,多么的年少有为,最后总会以一句“可惜了”结尾。

    他们都默认江采采会是江厌一辈子的累赘。

    但是傅茉糖亲自接触过江采采后,她却不这么认为。江厌对这个妹妹态度很奇怪,漠视与关怀同存,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而江采采也不像传言中那么懦弱无能,恰恰相反,她很聪慧敏锐。

    因此傅茉糖很重视江采采的感受,此时也直接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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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她。

    “江姑娘,你有什么想法吗?”

    此处离狱门不远,依稀能听见周围关押着的囚犯嘶吼叫冤的声音。

    江采采却在这种嘈杂情形下清晰地听见了被吊着的女子身上鲜血滴落的声音。她缩了缩脖子,言语中都是遗憾:“若是我们走了,宛娘是不是又会被打?”

    傅茉糖沉默了。她不愿见宛娘清醒着痛苦,可若是她此时放弃了,那么宛娘在刘邵手中一定会生不如死。

    大理寺有些手段,会让人回光返照一段时间,最后死相惨烈。她想起前几日在林府见到的那个温婉柔弱的女子,何去何从,心中已有了衡量。

    傅茉糖看了一眼江采采。她在发问之后就低眉垂眼,似是为宛娘默哀,也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不得不承认,她刚刚的发问算得上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傅茉糖让人准备了银针后就屏退了周围的狱卒,独留她和江采采。

    本来她想让人将江采采也带出去,可江采采眼巴巴地盯着她,执拗地不肯离去,便作罢了。

    傅府的人除了会背朝廷律法,多多少少也会一些其他技能的,比如这银针刺穴……

    傅茉糖小心翼翼地在宛娘的风池、四神聪、百会上各扎了一针。女子的脸血肉模糊,但傅茉糖虽面露不忍,下针却是快准狠,干净利落!

    江采采忍不住屏气凝神,逐渐被吸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然后,不过半晌,木桩上的女子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喉咙间还发出漏风般的嘶嘶声音。傅茉糖眼疾手快地又扎了几针下去,才让女子缓过来。

    宛娘偏头吐出了一口血沫,但是更多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滑落,她慢慢地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傅茉糖,宛娘对他还有点印象——夜闯林府,还演了一出鬼敲门的戏码,将自己的那点秘密全都给吓出来了。

    只是这位大人为何会带着歉意看着她?宛娘有些迷惑,但片刻又想通了,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这位贵人当真是心软,该不会是在为揭穿自己而愧疚吧?

    只可惜了,她不会说第二遍。

    宛娘受的伤很严重,就连说一句话也很费力,而且说的含糊不清:“这……这位贵人……我们又……见面了,但……但是您要的答案……我恐怕给不了……”

    远处似乎有犯人暴动,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音,将女子虚弱的声音完全盖过了。

    江采采只能见木桩上的女子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是呆愣,心中发怵,悄悄地往后挪移了一步。

    但恰巧就是这一步,让宛娘注意到了她。那日在江府,宛娘并没有进西院,所以也未能正面与江采采碰上。

    所以此刻她见着江采采,本来涣散的瞳孔急剧收缩,眯了眯眼,下意识地吐出了一个“谢”字。

    “你说什么?”傅茉糖没有听清,问道。

    然而宛娘却摇摇头不愿重复,只是冲着身后虚无的地方喃喃道:“报应啊,这全都是报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