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跳楼
    “小瑭,我今天可能有些唐突了,但是既然话已至此,那我就直说了?”摇曳的烛光下,少年棕色的发丝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的神情有些青涩的羞涩。

    漆瑭心如止水,纤长的手指轻拨了一下玻璃瓶里鲜艳欲滴的玫瑰花,“好啊,你说吧。”

    江愿正色道:“我的家人比较开明,在我的择偶问题上,他们不会过多干涉,这方面你可以放心。至于我初步打算,是等你入职政府后,我们可以先交往两年,然后顺理成章地考虑结婚。你觉得呢?”

    漆瑭垂眸作思考状,像是在认真考虑他的建议。但实际上,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感受那道目光上了。

    暗处的那道目光随着江愿的话语,变得愈发湿冷,像是一块被冰水浸湿的棉布,朝着漆瑭兜头盖下来,令人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寒凉。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的目光?又为何单单针对她?

    “小瑭,你怎么了?”江愿的提醒将漆瑭从短暂的失神里拉了出来。

    少女半眯双眸,瞳孔里倒映着桌上跳动的烛光,忽明忽暗。她拉长了语调,缓缓说道:“我觉得——”

    突然,那抹烛光乍然爆开,光芒大盛。火舌窜起来,燎上一旁的的玫瑰花。原本娇艳的花朵,刹那间烧成了一团火球,炙热过后,碎作飞灰飘散。

    像是某种警告。

    江愿从座位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掀起被余烬烧着的桌布丢在地面上,挡在漆瑭身前将那火星踩灭了。

    漆瑭用余光扫视四周,她觉得这不是“意外”,而是“蓄谋”。

    可是,这个不算大的包间里并无外人,她要怎么揪出那个东西呢……

    她站起身,很无助似的缩在江愿身后,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衣摆,在一片混乱里回答了他的上一个问题:“可以,我觉得可以啊……既然这样,那我们先从……恋爱开始吧。”

    江愿又惊又喜,急忙转回身握住她的手。与此同时,已经熄灭的灰烬突然复燃起来。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火舌疯狂窜起,燎上窗帘、花丛……所有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江愿顺势紧紧反握住漆瑭的手,牵着她往外跑去。

    漆瑭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

    “小瑭!当心。”江愿慌慌张张地提醒。

    地面铺着平坦柔软的地毯,不存在什么能将人绊倒的障碍物。漆瑭的心猛地一沉,她很确定,刚才绝不是她脚滑,而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某种阻碍。

    而在那趔趄的瞬间,她又感受到了一股说不清的触觉,像一个怀抱似的拦了她一下,防止她跌倒。

    太诡异了。

    如果那两股力量来源相同,那ta是为了什么?

    绊她一下,然后又在关键时刻给予她支撑——就像是刻意引导她主动栽进ta的“怀抱”里。

    漆瑭的心跳猛地加快。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过来,那道目光里令人觉得压抑、几乎喘不过气来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某种强烈得叫人胆寒的占有欲,水蛇似的悄无声息地靠近,将人重重裹缠,然后狠狠扯入湿冷的河底。

    漆瑭甩出手腕的光刃,手环瞬间化为长刃,向着刚才ta出现的地方扫去。

    与此同时,餐厅的安保人员破门而入,将漆瑭江愿二人团团环住,现场一片混乱。

    “a组处理火情,b组护送江先生漆小姐,快!”

    直到二人被安顿在安全的贵宾室后,江愿轻轻拍了拍漆瑭的后背:“怎么了小瑭,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少女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一缕柔软的发丝被汗水浸的油亮,贴在额头上。

    江愿只觉得胸膛怦怦直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试探着帮少女把那缕头发别到耳后。

    漆瑭缩了一下,本能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然而转瞬,她看向江愿,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和不安,眸中的水光若隐若现,令她看起来像一只无措的小鹿,“好像是我看错了,我……刚才太慌张了,抱歉。”

    不动声色地将尴尬事翻了篇。

    漆瑭当然没有看错,或者说,她根本什么也没看到,就连刚才试探的光刃也没受到任何阻碍,仿佛一切只是她精神紧绷的幻觉。

    和那个东西的较量,是看不到听不见的,可是直觉告诉她,ta是真实存在的。

    今晚和江愿的经历,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可是直觉却告诉她,这些都是假的。

    她应该相信知觉,还是直觉?

    ……

    夜里的风带了几分凉意,卷过钢铁城市,拂过林立的高楼大厦,在玻璃幕墙上留下一道道无形的痕迹。

    “就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就好,你走吧,注意安全。”灯火通明的联邦酒店外,夜色中少女的身影显出一种莫名的单薄。

    江愿脱下外套,披到少女身上:“我看你进去后,我再走。”

    她笑盈盈地接受了,甚至动手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将自己裹了起来。

    “好吧,那我回去了,明天见。”

    江愿笑道:“明天见。”

    少女转过身去,脸上的笑意霎时消失不见,面无表情地走回酒店。

    电梯缓缓上升,提示框内的数字从“1”开始攀升,提示灯忽明忽灭。

    一闪一灭,与脖颈间一下一下的冰冷触感同频。

    ta生气了,气得快要失控了。

    漆瑭垂眸,刻意拢了拢身上存在感很强的男士外套。

    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意料之中又冷了几分。

    电梯最终停在“47”层,漆瑭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却没有回到房间里,而是折身向走廊尽头的露台走去。

    玻璃门已经上了锁,她甩手挥出光刃,冲着门缝一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玻璃门应声而开,她轻松地进入了高空露台。

    高处的风更大,吹得漆瑭眯起了眼睛。

    她缓缓走到露台边缘,俯瞰下方的钢铁城市,林立的高楼点缀着无数如豆灯光,在远处连成一片灯海。

    47楼,在这钢铁丛林里算不上特别高,但是对渺小的人类来说,从这里朝地面望去,无疑是可怖的深渊。

    漆瑭突然轻笑了一声。

    “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啊?”她对着空气说。

    没有任何回应,但是她莫名感觉翻飞的头发丝被什么东西拨了一下。

    “你说,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特别疼?”

    仍然没有回应,但她隐约听到了一道骤然变粗的呼吸声,像罩着层什么东西似的,虚幻得如同幻觉。

    风吹得少女的发丝肆意乱舞,她缓缓闭上双眼,决然地朝楼下栽去,像一只一闪而逝的蝴蝶,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凄美。

    这里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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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

    酒店安保严格,她怎么可能将光刃环这么轻易地带进来?又怎么可能破坏露台大门而没有触发安保系统?

    江愿的婚姻也该是门当户对,他怎么可能与她表白,还轻松地规划好了二人的未来?

    联邦军律严苛,她怎么可能被无罪释放?怎么可能在经历了那样的事后,还若无其事地按照原本的轨迹生活?

    唯有一种可能——这一切,都是她“想要的”。

    风声呼啸着从耳边上升,而她正在急速下降。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撕裂,强烈的气流冲击着她的身体。耳压急剧加大,她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漆瑭强迫自己睁开眼睛,视线里,高楼大厦迅速地向上退去,地面以惊人的速度向她逼近。

    突然,她的下降速度变缓,像是被一张有弹性的网拦了一下似的。她觉得自己落进了一个怀抱里。

    漆瑭顺着后背的触觉,反手死死地抓住了“那东西”。

    眼角轻轻一挑,眼神里有丝狡黠的得意,像是在说“终于被我抓住了吧”。

    ta带着她轻飘飘地落到了地面上。

    怀里少女的鼻尖被狂风吹得红红的,眼神却明亮而执拗,这副神态莫名的令人心尖一颤。

    事已至此,身为精神体的他调整自身形态,撤去了隐身,在她眼前露出了真容。

    然而少女在看见他的瞬间,脸上并未流露出丝毫惊讶,反而用一种“尘埃落定”的语气说:“果然是你。”

    抱着她的手臂微微一紧,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得胸膛轻颤:“你猜到了。”

    “我要离开这里。”少女笃定地说。

    她太聪明了,在逼出他的同时,还发现了这个幻境的不妥之处。不知为何,他竟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漆瑭继续说:“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是我要离开这里。放我走。”

    这句话却猜错了,这个幻境与他没有半点干系。但是“我要离开这里”这句笃定的话与笃定的心,已经打破了这个幻境。

    所以,话音刚落,世界就开始崩塌了。

    目之所及都像融化的蜡烛似的坍塌,天空裂出越来越多的缝隙……一切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最后一刻,她突然问道:“那你呢,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惜,漆瑭没来得及听到他的回答,视线里的最后一幕,是那双温柔如水的灰色眼睛,仿佛在说“我是真的啊,只有我是真的”。

    漆瑭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联邦法庭判了她死缓,而她当然不会束手就擒。所以她越狱了,跟着那群“有钱什么都接”的亡命徒去了分流星系,成了一个联邦逃犯。

    **

    蜃气幻境内时间流速与幻境外的不同,漆瑭自以为陷入幻境起码有七八日了,实际上,易昀这里才过去半柱香的时间。

    蜃气形成的“灰雾蛛网”已被黑气蚕食了大半,那上面粘黏着的人影们被不断转移,但这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等蜃气被彻底吞噬后,他们便都会掉下来,而后自然清醒。

    突然,凑在女人身边一团亮光,归巢似的窜回了易昀的体内。

    紧接着,漆瑭提前清醒了过来。

    她刚睁开眼,看着眼前这陌生诡异的一幕,还有点懵。

    然后就听到了一道熟悉而嘲讽的声音:“还不算太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