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画蚕阵
    芜城尸变之事解决,楚曦岩便随着一众鬼修回了辰都。

    这些鬼修皆是魔君自民间召集的。魔域之内虽不禁鬼术,但鬼族残卷毕竟稀少,且修行起来比其他功法要难上不少,因而整个魔域之中的鬼修实则也是寥寥无几。

    然此次事件与鬼谷牵扯颇深,魔君这才发令将众人召集。召集者有百余众,先前去往芜城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如今他们回来了,也依旧得不了闲,白日里在月华宫跟着一群魔修大能讨论如何找到贼首藏身地,日落后回去客栈还要为这同一件事愁白了头,只怕陛下嫌了他们无用,断送这好不容易的升官路。

    至于秋禹钧,这些日子似乎更加日理万机,早上天还未亮便上了朝堂,用罢早膳后要么不知所踪,要么又赶去了坤昀阁,对着满桌公务一坐便是一整日。

    乃至于和他同住寝殿的楚曦岩这几天下来都未见过他正脸。

    自芜城回来后,秋禹钧并未给楚曦岩安排别的住处,而是直接让人住进了自己的寝殿——重华殿中。

    其目的,楚曦岩倒也能猜到个大概。但他对此却好像不甚在意,甚至连魔君计划的全貌也未再去追问。

    他成日里赏花遛鸟、饮酒品茶,和宫里的小宫女们嬉戏玩闹,跟另一边魔君的忙碌显得格格不入。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七八天。

    这天秋禹钧依然是早早离了重华殿,却没像往常那样月升而归。夕阳尚未完全落下,他便已经回到了重华殿门口。

    正欲推开门,秋禹钧却听见房内传出几声嬉笑,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身旁随侍的宫女正欲出声提醒,却被秋禹钧抬手止住了。

    他特意用法术掩去声息,推门后便见到六七个小宫女正将楚曦岩围坐在一张毯子上,叽叽喳喳不知在聊些什么。

    他凑近了些,听见一个宫女说:“公子公子,快来挑个颜色!”

    随后又听见一句男声,声中还带着笑:“我就不挑了,姐姐们来帮我选个吧。”

    那些小宫女又叽叽喳喳地讨论开了,有的说红色衬人,有的说蓝色清新,还有的说莹白飘逸,一时间没个定论。

    秋禹钧悄没声地靠了过去,瞥见宫女们手里拿的是几对耳坠。

    他回忆着楚曦岩那张脸,认真考虑了阵,开口道:“还是红色吧,好看。”

    先前坚持要红色的小宫女立刻拍掌道:“我就说红……”

    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众人一同噤了声,木着脖子齐齐转过了头,在望见魔君的一刹那,僵住的笑脸瞬间花容失色,下一瞬间又立即收敛神色起身见礼,齐声道:

    “参见陛下!”

    动作之整齐划一、神情变化之迅速仿佛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个错觉。

    秋禹钧一时沉默,这些人在他身边跟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在她们脸上见到如此丰富的表情变化。

    他内心复杂道:“平身吧。”

    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自己平日里对她们太严格了……

    “邱裳,本座平时很严厉吗?”他问向随侍的大宫女。

    邱裳方才还在用眼神暗示那些宫女,忽然被叫到时浑身一凛:“回陛下,陛下分明平易近人,一点也不严厉!”

    秋禹钧:……

    “罢了,你们都先下去吧,这边不用人陪着。”

    众人如蒙大赦,行礼后飞快告辞。整个重华殿中便只剩下秋楚二人。

    秋禹钧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便听见:“陛下今日怎回来的这般早?”

    秋禹钧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正要回答,转头便看到地毯上还坐着的楚曦岩——

    这人唇上涂了一层红亮的胭脂,头上发簪、步摇杂七杂八戴了一堆,左耳上戴着一只朱红色的耳坠,正举着一面银镜、盘腿坐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里,用一张沾湿了的巾帕给自己卸妆。

    秋禹钧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一口茶水险些呛进嗓子。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癖好?”

    楚曦岩举着银镜,脸上扬起一个笑:“那些姐姐们喜欢啊,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他转过脸来,唇上胭脂擦了一半,笑问:“不好看?”

    秋禹钧沉默一阵没有回答,转而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个问题他的确无法否定,但直接说出来又显得太奇怪。

    好在楚曦岩很快换了话题:“陛下今日回来这么早,应当是有什么事?”

    可算说回了正题。秋禹钧放下茶杯,问道:“你先前不是想知道本座到底想干什么吗?”

    先前他瞒着对方真相,一是担心他若知道幕后主使是自己兄长,怕是不会轻易签下那道契约,二来,他本身也觉得没必要让他那么早知道全貌,毕竟这人是修真界的人,眼下的动乱,说到底还是魔族内政。

    可这人在芜城的时候还问过他计划的事,回来后却一句也没再提过。甚至眼下他主动提起,这人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哦?陛下这是又改变主意让我知道了?”

    一边说着,手上卸妆的动作却不停,只是他显然对这些胭脂水粉不甚了解,擦了半天非但没擦净,反倒弄得满脸都是,好不滑稽。

    “嗯,只是接下来要进行的事,本座觉得有必要支会你一声。”

    楚曦岩手上一顿,顶着张花脸拧眉道:“需要支会我的事?我猜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是不是好事待会儿就知道了。”秋禹钧话未说完,转头便看见他这副样子,一言难尽地给他施了个净面诀。

    “先随本座去个地方。”

    周边景象一晃而过,再睁眼时,周遭景象大变——奢华的宫殿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怪石嶙峋的石窟。漆黑的石窟壁上绘制着血红色的符文,是楚曦岩先前从未见过的样式,盯着看久了莫名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秋禹钧引着楚曦岩走在一条狭长的廊道上,周围不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楚曦岩循声打量周围,这才注意到漆黑石壁上原来竟爬满了蛊虫,连他的脚底都时不时有几条毒蛇爬过。

    楚曦岩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收回了四处打量的目光,快走几步到了魔君身边。

    同时对这片地界也大致有了判断。

    民间有一传言,说魔君为修蛊术,特地圈了一座灵山来豢养毒蛊。寻常人根本找不进那座山的入口,它就如一座巨大的牢笼一般困住其中毒蛊,也挡住了可能误闯的人,是以得名——笼山。

    只是魔君为何要带他来此?

    他心中正疑惑着,却见走在前面的秋禹钧猛地一停,他险些未刹住撞上去。

    “到了。”

    楚曦岩抬首望去,他二人已从狭窄的廊道走出,眼前豁然开朗——

    此处当是笼山的中心,石顶高悬,呈钟形将整座山室罩下,地上又有一大而浅的巨坑,自远处望去,还正幽幽冒着红光。

    山室之中毒蛊比狭廊更甚,目之所及黑压压一片,仅是看一眼就叫人头皮发麻。

    楚曦岩皱着眉,将目光转向秋禹钧——

    与其看着那些毒蛊,还是身边这人更养眼一点。

    “陛下为何带我来此?”

    “你不是好奇本座有什么办法应对我那皇兄么?”秋禹钧边说边往巨坑那边走,脚下的毒蛊随之分出一条道来。

    楚曦岩也立马跟上。

    “其实本座的办法也不复杂,只是这世间除本座外无人做得到,自然也无人想得到而已。”

    他自巨坑边一块横突出去的岩石上站定,望向巨坑之中。楚曦岩走过来,顺着他目光看去,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这次倒不是因为蛊虫太恶心,而是纯粹的震撼。

    巨坑之中投着一道虚影,映着的正是魔域全境的疆土,大到山川河流、小至树叶茎脉竟都是栩栩如生。

    而在这虚影的八个方位之上,却是悬立着八具被蛊虫掏空了的尸体,猩红的符文飘动其上,似是锁链一般将他们束缚起来,而再往他们脚底下看,密密麻麻的全是毒蛊。

    毒蛊蚕食着整个魔域的虚影,约莫三分之一都已被他们吞食。

    楚曦岩忽然便明白了魔君那句“无人做得到,也无人想的到”是什么意思。

    如此庞大的蛊阵自然无人能做到,而蛊术直到现在都被视作旁门左道,自然也无人想的到。

    此术本身乃是民间奇诡,曾有不少人将其与道法相结合,但以此而成的蛊修却无一不止步于金丹的门槛之外。

    但除了一人——当今魔君秋禹钧。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要修蛊术,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这些的,更没人真正了解过蛊术的奇诡之处。

    也正因此,秋竹筠也不会想到他还能有这些手段,对他的防备自然也就少了。

    楚曦岩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座大阵,从阵法的布设到符文的流动,愈看愈觉得身上汗毛一阵阵兴奋耸立。

    上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最初接触鬼术的时候。

    蛊术与鬼术,一个是钻研生死之道,一个则是专注三魂七魄。鬼术之奇诡他早已窥见,蛊术之奥妙用言语实在难以描绘。

    楚曦岩细细揣摩着面前的阵法,隐隐有种感觉:蛊术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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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术看似相辅相成,实则相克相杀。

    要对付秋竹筠的鬼术,蛊术的确是最佳的选择。先前防着他这个鬼修大能不用,反而抛出去当活靶子,也的确有些道理。

    “此阵名曰画蚕,是本座用来寻人的。”

    楚曦岩回了神:“寻秋竹筠?”

    “嗯。”秋禹钧点头肯定,“大约三天后,待到蛊虫吃尽了地上的画,余下的那片地,便是他的藏身之处。”

    楚曦岩看向秋禹钧的侧颜,本想细细问下这阵法是如何运作的,可又想到以他的立场魔君怎会细说,于是张了张口又转了话题:

    “所以你召来的鬼修,其实只是个幌子?”

    “没错,总得给皇兄做做样子,不然他若急了,直接打到辰都来还是有些麻烦的。”

    这下楚曦岩便全明白了。

    看这阵法如今的样子,想必是在他动身前往芜城时便设下了。而他们一行人去的又如此大张旗鼓,队里还有他这个特殊的在,秋竹筠的目光必然是会被引到那边去,这样便更方便了魔君布阵。

    但他仍有一事不明:“那阵中的这些人又是谁?”

    听得此问,秋禹钧看向大阵的眼睛眯了眯:“是他安插在本座身边的内鬼。”

    “内鬼?”

    “没错。他化鬼回来之初并未像之后的芜城尸变那般大张旗鼓,而是悄悄安插进不少内鬼。且这阵中,有六个都是这次召集而来的鬼修。”

    魔君说着,凭空化出一张纸来,上面记着十数个人名,有九个都被朱砂画上了圈。看样子应当都是已经查明的内鬼。

    楚曦岩心中不免惊讶一番,自鬼修被召集来此并未过多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便已经摸清这些人的底细了吗?

    “还有没抓起来的?”楚曦岩看着未被画圈的那几个问。

    “总要留几个的。留着他们还得给我那皇兄传信,好让他相信,自己的好弟弟真的已经焦头烂额了。”秋禹钧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眸光却愈发狠厉。

    楚曦岩倒不想关心他们兄弟两个有什么恩怨,如今他身处这满是毒蛊的笼山中,只想着什么时候能离开。如果离不开,让他再靠近些好好看看画蚕阵也成。

    但他知道秋禹钧不可能带他来这只是为了专程说这些,此人必还有些别的目的。他不主动说,楚曦岩也只好自己问:

    “所以陛下带我来此,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这个问题一出,楚曦岩便见魔君瞬间变了个脸——方才的狠厉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温和到令人如沐春风的笑。

    但楚曦岩觉得自己并没有如沐春风,甚至打了个寒颤——

    这家伙这么笑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接下来他便听见这人道:“此阵共需要三味引子,其一为所寻之人至亲之血,便是本座,其二需与之相联之人的躯壳。”

    秋禹钧顿了顿:“至于这第三味引,则须得要取些人间游鬼的心头之血,越是强大的鬼越好。”

    鬼是不好寻,但半人半鬼,眼前却有一个。

    楚曦岩冷哼一声,心道难怪这人先前说还需提前支会他,原是想要他的心头血。此血靠近心脉,在人体内灵气最为浓郁,所处之处也最为凶险。

    他是可以拒绝的。毕竟取血太过凶险,以他现在的状态,稍有不慎甚至可能命丧黄泉。

    按照契约,这种可能丢命的事魔君也不会强迫他。至于这阵法,即便没他这味引子也能进行,只是会慢上十数天。

    但楚曦岩点了点头,答应了。

    魔君听到后还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这一步将是最难办的,方才还在盘算着几套说辞来说服他,不成想对方这么轻易就答应下来了。

    “你当真答应?”

    “我为何要拒绝?”楚曦岩若无其事地解开衣带,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陛下既然调查过我,想必也该知道我同你那兄长有多深的仇。”

    “要寻他、杀他,我可求之不得。”

    秋禹钧盯着他裸/露的肌肤眯了眯眼,没再说什么。他手心以灵力凝出一柄匕首,走上前面无表情地朝着对方心口刺了下去。

    “唔……”楚曦岩咬紧唇内侧软肉,将皮肉被剖开的痛楚尽数吞了下去。

    他低垂着眼眸,遮住眸中一片晦暗。顺着他视线,是一道道鲜红的血顺着肌肤淌落地下,引得一群毒蛊在他们周遭围了一圈,又摄于蛊主在此不敢造次。

    秋禹钧小心地取着血,自然未曾注意到楚曦岩微微勾起的唇角,也未曾注意到有一滴殷红的血滴在他影子的边缘,将那处的影子吞去一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