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无量简。”
说着,那只骨长的手探入袖中,取出掌长的一柄方简来。简上萦绕着淡淡的灵气,徐名晟简明道:“可千里传音,隔空传字,注入元婴三境修为以上的灵力即可使用。”
房璃无语地看着那枚玉简。
还元婴三境,这不为难她吗?
好在徐名晟不算瞎也并不傻,无量简之后,他又掏出几片纸符,上面的箓文极其简洁,“这里存储着我的灵力,只不过数量有限,紧急时用。”
房璃很轻地眨了下眼。
这是有备而来。
送上门的免费道具没有不要的道理,房璃依数收下,听徐名晟延续着方才的话题:
“依姑娘所言,柏府上下都看不到的魔气,你却能看到?”
徐名晟开口的时候带着一种不易令人察觉的疑惑和质询,像特意用棉花裹起来的刺,可惜还是被房璃感知到了,机智道:“是呀,多亏了普陈少侠在金蟾镇给我的法器,这镜片上有阵法,可以识破易容与幻象。”
无法视魔和缚灵咒多半有关系,归根结底不是法器的问题,而是房璃不受咒术的影响。
她支着下颌,状似放空,实际上脑子里在飞速的思考接下来的应对之策。不曾想徐名晟没有继续深究,仿佛信以为真似的,继续问道:
“柏小姐的状况如何?”
房璃一顿。
她的坐姿在那一刹有轻微的变化,嘴上还是先回答着:“很不好,卧病已久,脉象十分虚弱,和将死之人无异。”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姿势,眼睫轻掀,眸光扫过徐名晟沉思的面孔。
刚刚他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对立而坐,各自神思,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的尘埃,有那么一瞬间灵光之弦拨动,鬼使神差的,房璃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这家伙,不会也看不到吧?
徐名晟并不知道对面的女子在以怎样的眼光揣度自己,他也在想,只不过想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只是简单刻在书架底下的缚灵咒,不会有这么大范围的效果。”
徐名晟缓缓道,“眼下最需要清楚的是,这缚灵之咒,和修士的识海,五内,感官,有怎样的联系?”
房璃“啊”了一声。
她知道有个人知道。
只是这个人的存在,不能让徐名晟知道。
对面沉凉的目光放过来,房璃立刻小脸一扭,捂着腹部伤口道:“啊,好痛。”
“……”
“不如这样,名晟君,”她皱眉,轻声道,“我们分头调查,明日此时此地,我们汇合。”
不管是使唤人还是安排人,房璃似乎天生有一种泰然自若,或者说得心应手之感。
她的态度并非跋扈,甚至算不得高高在上,只是家常便饭,仿佛本该如此。
徐名晟笑了笑,想起了一些不甚愉快的往事。
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头?
离开车厢以前,徐名晟的目光放到房璃腰间骇人的深色伤口上。
“需要帮忙吗?”
房璃做了一个小幅度的摇头,徐名晟道:“小病易成大患,姑娘还是……”
房璃却轻摆手:“我留着有用。”
“……”
她顿了顿,狡黠地补充:“名晟君要是放心不下,倒是可以给我批点俸禄。”
徐名晟:“……”
小病易成大患。
双脚落地之后,房璃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哪听过一样的话。
记忆里的秋雨穿过时光扑面而来。
寒凉的雨珠溅到脸上,朦胧湿润的香雾中,一抹袅婷的人影坐在床帐外,手中的药碗散发着清苦的味道。
“小病易成大患。”纱幔模糊轮廓,只能瞧见隐约的两片红唇开合,如同一帘幽梦,“身体是最要紧的,这秋末之景最是凄惶怆然,等病好些,再给我多画几幅吧。”
那是第一个说喜欢她的画的人。
那是她第一次,在谛听以外的地方找到自己的价值。
房璃站在车门旁,缓缓回神。
她瞥见前头拉车的马,一根细长的捆仙索连接马靳,半透明的蓝色躯体烟缕般漂浮在砖瓦上。
这是契马,没有实体,由天马精魂炼化而成,以忠主闻名。
一旦主人身死,契马便会灵体自爆而亡。
此马昂贵罕见至极,不少天潢贵胄、高门氏族十分热衷,千金难求。
当年菁国太子风头无量,最盛时入赘狴犴宫,在苦海边上迎她的车队依仗,用的就是契马。
如今想来,已成旧梦。
房璃收回眼神,拢着袖子,散步一样没入缓慢涌动的人海,耳边是庞杂细碎的人音,涌动成山呼海啸:
“妙极!妙极!方才我细听大师所语,宛见心中丘壑,见山河苍生!果真玄妙至极!”
“我滞留此境已久,来拂荒城也不过两天,竟然有破境之势……”
“七情不除,六欲不去,如何得道?实乃天恩所赐……大师!”
房璃走得很慢,并不着急回去找那三人,而是徐徐穿行于人海之中,眼睛,鼻子,耳朵,接受着海浪般扑打的声音。
她感到自己变成了一捧浸泡其中的石子,感官散落,忽高忽低。
神经在失重。
怪不得尘卿他们巡游一月有余,始终未有发现异常。
恐怕,缚灵咒出的瞬间,他们早就已经被同化。
眼下的局势,只有一个最直接的办法,但房璃还在斟酌。
她尽力克制自己为他人冒险的冲动,因为经验证明,每一次,都不会得到好的下场。
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
人群骤然变得分外拥挤起来,水泄不通,前头鼓出来一大圈,仿佛是在围观什么。只听树倒一般的惊呼想起,旋即喝彩纷纷:
“好!”“精彩!”“这剑法粗中有细,似守实攻,好生精妙!”“”“兄台,你从哪里学来的?”
“师出无名,自学的。”
“剑法名何?”
“忘了。”
“……”
房璃耳朵比旁人要灵上几分,当下就觉得那音色有点耳熟,而且是很新鲜的耳熟。
她努力地寻着人墙之间的缝隙,堪堪挤上前去,还没看清楚场面,就听场地中央一道女音响起:
“并玉,你就告诉他么,又如何?”
侍卫原本面对的是人群,闻言立刻转身,卑身道:
“回小姐,属下并无隐瞒。”
“此剑法,名为忘了剑。”
房璃:“……”
真是八百年没听过这样冷的防盗剑法名了。
让她陷入沉默的原因不止在此。
这一主一仆毫无营养的经典对话,甚至不用看到脸,房璃就已经认了出来。
——不是喜阳和并玉,还能有谁?
他们占着一处墙角,阳光被人群踩碎,混着灰尘稀释在空气里。喜阳坐在一张杌凳上,身上的首饰又换了一番,从叮叮变成当当。
那顶帷帽也换了颜色,乳白似群山之雾,遮住昳丽的景色。公主殿下就这样坐在尘灰市井之间,干净,端庄,落魄,生出一种既格格不入,又无比合理的荒诞之感。
并玉的脚下放着一只满载灵石铜钱的钵。
他身上的衣物倒是没变,一如既往的棺材脸,让人一看就明白,这对主仆是靠什么一路走到这来的。
房璃只是惊叹。
缘分妙不可言。
若说交集,交过手的陈师兄和并玉再见面或许还能有几分重逢之意;
但房璃就不一样了,金蟾镇时,她和这两人纯粹只有见过面的情分。
喜阳的目的在于赦比尸,她需要赦比尸相助来完成某件事情。
而她现在出现在了这里,也就是说……
那位堕落的神,也会在这里吗?
一主一仆收拾了钱罐,在离散的人群中间拐进角落,房璃想了想,还是没有跟上。
陈师兄很快就找到了她。
“你又去哪了?”
他的语气有些不满,以房璃现在的身份,在拂荒城乱跑不是明智之举。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问道:“尘素和尘凡呢?”
“他们还要进书塔,接下来的几天都见不到面了。”
房璃“哦”了一声。
她方才从徐名晟那里知道,拂荒城书塔每年准纳的名额有限,是提前选定好的。
今年数量上扩张了些,但同光宗这样偏僻的老旧门派,本不在受邀之列。
所以才说,是“破格”准允。
同光宗遭受的针对并非空穴来风。
接下来的几天,陈师兄在拂荒城中打听宗主的消息,房璃则龟缩在空荡荡的地下城里养伤。偶尔进拂荒城,偷两枚街角的破金铎研究。
巡按监上,死者的家属质问房璃,用的就是破金铎的理由。
这玩意是破金山宗师专门研究出来的武器,可以感应魔气的存在,铃舌篆刻着咒法,当触碰到魔气,便会产生激烈的反应,撞击铎壁,发出清越贯耳的铃音。
当年菁国覆灭,房璃和自己的侍女划船渡过苦海最危险的海域时,船上挂的就是这玩意。
在人间,破金铎是只有贵族皇室才用得起的东西。
但在通天域,这样矜贵的东西,也变成了蜡烛一样的存在。
拂荒城这样富庶的地方,大街小巷的破金铎随处可见,这也是为什么人们听到“入魔”一类话时觉得荒唐的原因。一枚破金铎故障可以理解,可是满城如风叶般的铃铛,若真的出现了魔物,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房璃掌着灯,高举着巴掌大小的铎,低头,仔细观察。
夜明珠柔润的光线折碎在铜金色的壁上,光影微妙地笼罩房璃的脸,她微微眯眼,手指拈住铃铛的顶点缓慢旋转了一会儿,叹气放下。
看不懂。
除了铃舌上的咒文,这和普通的铃铛有什么区别?
她在人间做太子时,一枚破金铎包装,雕花,镶嵌装饰,放到黑市拍卖也价值连城。如今一看,最值钱的部分也不过是铃舌上的几笔刀工,何至于此?
对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房璃都想这样问。
何至于此?
腹部的新伤准时刺痛,即使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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敷了药,但那把剪刀却好像留在了腰上似的,时不时就给她来一下,嗡嗡响痛。
房璃想起了那对痛失子女的夫妇。
从来不存在一个人的无妄之灾。
漫长而又枯燥的东宫生活里,唯一可乐的,就是和徐轻雪定期的书信往来。
他们的联姻,是凡间对通天域的一次示好,是一场摆给全天下人的戏台。
房尹若拿不到亲笔信,每一封送到他手里的信,已经不知道是被几个人临摹过的了。
毕竟,那是狴犴宫的宫主,真武大帝的亲子。
他们要用房尹若去消解徐轻雪命格中的死气,又不想让他离徐轻雪太亲近。
哪怕是在这种小事上。
即便如此,字迹会变,但文字的内容无人敢篡改。她只见过徐轻雪寥寥几面,听过她的几句话,于是声音融入到陌生的字体中,东宫无光的夜里,她会想起那些仿佛自带语音的信封,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呢喃。
——这世上不存在一个人的无妄之灾。
芥民尚且如此,你是菁国太子,你所牵系的命运,承受的担子,比旁人要重许多。
只不过,因果无为,道法自然。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只需做你自己就好。
只需做你自己就好。
房璃发现自己近日神游的次数频繁了许多,这不是个好的征兆。她清了清脑袋,躺到床上去,握住了蓝玉。
说养伤也没闲着,每日,还是要定期骚扰一下乞丐。
“你上次说的缚灵咒,具体是什么东西?”
房璃冷不丁现身,乞丐没什么反应,倒是房璃的元神吓了一大跳。
自从金蟾镇后,乞丐就被打成了个灵体,但他还是幻化出了金蟾镇时的褴褛衣,手脚像伸出来的四根长杆,捏着棋子,眉头紧握,看着盘上焦灼的局势。
今天跟他下棋的不是元神。
元神在旁边可怜巴巴的看,时不时瞥一眼房璃。见她又摁下一颗黑棋,乞丐方才开口:“说起来,这东西应该来自我们俾河国。”
又是俾河?
乞丐:“缚灵咒原本是用于祭典游神时控制三生祭品,都是有野性的活物,身上开个小的血口子,一路走血一路洒,用缚灵咒控制住才能走到终点。”
房璃“唔”了一声,“然后呢?”
“发明这个咒法的人喝醉失足溺毙,好在他留下了缚灵咒,通过学习,人们也逐渐掌握了这种咒法。”
“那次的祭典设在了深山之中,游神的队伍需要穿过重重瘴雾林,负责控制祭品的咒师在入口烙上缚灵咒,直到夜晚降临,从瘴雾林中走出来的,只有几个扮演神明的演员。”
“这时候,人们才意识到他们产生了一个多么大的误区。”
“所有人都以为是这些祭品的灵魂被控制了,因为他们展现出的状态过分驯良,可是这一回,控制祭品的咒师惨死在瘴雾林中,他的死状和所有祭品一样。”
“头破血流,白骨断裂,力竭身亡。”
“怎么?”房璃问。
“缚灵咒控制的不是灵魂,”乞丐黑洞洞的眼睛看着房璃,“而是五感。”
“缚灵咒连接被控制者与咒师的五感,从前的祭典游神只需走过一条路,所以那些祭品跟着咒师畅通无阻;可是在瘴雾林中,不止一条路。”
到处都是障碍物。
如果咒师清楚祭品连接的是自己的五感,他或许会采取更加冷静有效的办法,不至于酿成惨祸。
问题就在于,那个时候,缚灵咒深入人心,没有人怀疑咒法本身。当祭品们麻木地不断朝树干,灌木,石丛上撞去时,咒师本身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惊慌失措的人们咒骂这座诡异的丛林,甚至开始寻找敌人在此地设置其他咒法的痕迹,但只要咒师一动,所有祭品就跟着同一方向动,然后一次又一次的撞到障碍物上,直到面容模糊,皮烂肉糜,命竭而亡。
活活撞死的。
房璃几乎能想象那种茫然又绝望的无可奈何,或许在最后关头,咒师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源,只不过已经晚了。
乞丐:“咒语这东西本来就艰深复杂,稍不注意就会出岔子,现在的修行主流都在剑丹器,因为实用而且稳定,很少有道士愿意钻研咒语……”
房璃听他马上就要做一篇学科的兴起与亡佚分析,迅速地打断:“说重点。”
“……重点?哦,重点,”乞丐的表情重回冷酷,“总之,最原始的缚灵咒控制的并非神魂,是五感。”
房璃听出了乞丐的弦外之音。
“这东西还能改良?”
“普璃姑娘。”
乞丐忽然认真,面色沉肃,“我希望你知道,咒语是这世界上最精妙、容错率最低,也是上限最高的东西。”
“……”
“即使是很细小的差别,也会造成两个咒语完全相反的效果,如果掌握了咒语复杂且精微的规律,哪怕只是给你一个最基础的模版咒语,也完全可以延伸出一整本新的咒语。”
房璃听得认真,忽而一笑:“你还挺有讲故事的天赋,以前不会还当过说书先生吧?”
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