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白子也看向水镜。
他懒懒地支着手臂，撑在太阳穴上，承载整个脑袋的重量。
他看着围在湖边的众弟子，脸上却并未露出担忧的表情。
关星河跪坐在他旁边，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他刚出口的话句，就被走过来的人打断。
无极仙府无掌门，只有阴阳两门的大长老。
无极、无极，便如其名，无极端，讲究平衡之道。
阴、阳两门大长老相互制衡，对于重大决策，不可一人拍板定案。
但近数百年来，自魔根降世后，凡界与魔域交境处，常年遭受魔族侵犯。魔根与人融合后，可致那人耽于血腥，只知杀戮。
而魔族，崇尚这种武力疯子。
他们甚至觉得，这是天赐良机，专门相助他们越过古剑，踏足修仙界。
而无极仙府作为上仙界第一大派，为了自保，也为了立威，必是要派出个长老级别的人物前去镇压。
瞿白子去了。
他也做得很好。
只是他自顾不暇，对于门派内部大小事务也就疏于管理，一来二去，门内许多事，便由阴门长老归玄子独自处理。
归玄子性格偏执，上代阴门长老曾说过，归玄子于修道一事上极其执着，恐会丧失本心，误入歧途。
但归玄子胜任以来，并未做过出格事，这些警醒就被瞿白子渐渐淡忘。
不过今日，他看着一身玄衣的归玄子慢慢走来，突然就想起这些。
他支着手换了个方向，靠在更接近关星河方向的扶手上。
只是他做这些动作时，眼睛依旧盯着归玄子。
修仙界有驻颜术，所以他即便盯着对方十年百年，应该也是瞧不出什么变化的。
然后他就转开目光，重新看向水镜。
他在那水镜中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身影让他不由得回忆往事。
三百年前，归玄子逼死过一个修士。
他找的借口很好——血债血偿。
没有证据的命案，但由于同行之人的指认，所以仓促定罪。
那名修士的惩罚，是独自走上“天梯”。
天梯传说不假，但让那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走上去，无异于要襁褓中的孩童提刀杀人。
她的下场自是不用多言。
她会被天雷杀死，会被满溢的欲望杀死，会被尘世间的万物杀死。
只有修出神格的人，才会在天梯上争取到一点活路。
这是神罚之梯。
最终那个修士死了，同行之人也不知所踪。
瞿白子初听闻此事时，还极具震怒。他突然意识到，恐怕上代阴门长老的警示，并非空穴来风。
那时，他便从无息界回到无极仙府。
但他并未深究此事，或许是没有证据证明这是冤案。
又或者他有自己的私心。
为避免一家独大，阴、阳门长老，只能一齐卸任。
他因为犹豫，失了先机，后续再要探究，已无任何意义。
但自此事后，他便重新参与仙府内部事务的决策。
弥补一些看不清的对错，来宽慰此心。
他甚至听说那修士还是玄剑派掌门座下弟子，百年难遇的天才，如昙花一现了十年，便陨落。
他惋惜、后悔，又惴惴不安。
但玄剑派没有审判他，修仙界没有审判他，世人没有审判他。
冤案沉寂百年，就是有证据，也早已泯灭。
便如此相安无事了三百年。
直到那人重新站在眼前。
他没见过柳百百，但他看了她的剑式。这样的天才，确是世间罕见。
不过比起他，想必有人更要忐忑。
瞿白子支着脸看向走近的归玄子，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但他收敛得很好。
“师兄。”他看着落座的归玄子，问他，“你做什么去了？”
“有些私事。”归玄子语气微怒，“难道师弟这也要管？”
“我怎敢。”瞿白子笑笑，复又努嘴示意水镜内，“但师兄你看，你带回来的那些‘宝贝’发狂了呢。”
“是哈。”归玄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这些孽畜，还真是野性难驯。”
可能说的是那鲛人。
又或者其他。
……
水镜内，人群在躁动。
忽然远方突现一声巨大的咆哮，像是兽类的嘶吼，激起林中一片鸟飞。
周围安静一瞬。
下一秒，更为躁乱的嘈杂声如浪潮覆盖。
众人更加惊慌。
“刚刚那声是什么？你们听见了吗？”
“不知道，这里好吓人，要不我们走吧。宝物都没有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算了，我们先去找师兄汇合吧。”
人群中七嘴八舌的声音传到百百耳朵里。
她手已经不自觉握住流光剑柄，开始警惕周围。
“跑——！！”
不知是谁一声吼，如同一颗火种落入柴火堆，瞬间引燃了躁动不安的人群！
百百顿时感到有热气喷在后脖颈处，她猛地回头——
巨大的兽头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它一双竖瞳紧盯着面前渺小的人类，似乎下一秒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将猎物吞咽。
此时拔剑已是来不及。
百百寒毛直立，震慑使她有一瞬间竟拔不开脚。
她立在原地。
下一刻，有人拉了她一把。
百百只来得及看清一片紫色的衣摆，和骂骂咧咧的声音。
“在那傻站着干吗？！”
叶辽已经把她护在身后，连带着姬内一起极速往后退。
百百也已经反应过来，迅速拔剑出鞘。
“不好意思。”她道歉，顺便道谢，“也谢谢你。”
“别说了，快走。”叶辽打断她。
现在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湖边有山也有树，数量众多的妖兽从密林中冲出。有了树的遮掩，它们从远处靠近时，竟无一人能及时发现。
所以此刻，那些疯兽，就像羊圈里放入的狼一样。
所幸在秘境里，如遇生命危险，是会有宝玉自动将人传送走的。
但百百仍隐隐觉得不安。
似乎有些事情它确实越想越糟糕。
只听旁边突然有弟子在喃喃自语。
“不，不……为什么不行？”
百百刚避开凶兽，就被这声吸引。
她望过去，只见一个弟子瘫坐在地上，手上握着个什么物件，整个人失魂落魄，好不可怜。
她又要仔细去瞧他手上捏着的那个。
只一眼，百百瞬间就如冷水灌下，愣在原地。
那弟子手上，捧着的是一颗破碎的宝玉。
宝玉碎，人会自动传出秘境。
但那弟子还在原地。
他一开始仅是怔怔的，有点不知所措。后又像突然反应过来这种情况，突然急躁起来，声音隐约带着哭腔：“为什么回不去了？为什么回不去了？师兄、师姐——你们在哪啊？我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为什么回不去了啊？？”
他不停地摆弄手上破碎的宝玉。
眼见他身后，一只妖兽就要咬上去。百百立刻睁开了叶辽牵住的手，她三两下跃过碎石滩，拉起瘫坐在地的弟子。
“等等！柳珂！……”
叶辽焦急的声音在身后远去。
那名弟子是个成年男性，重量不容小觑，再加上他没见过这种场景，一时之间卸了力，百百生拉硬拽居然还拖不动。
她只得用流光去迎击暴动的妖兽。
“你、你……”那名弟子吓傻了，嗫嚅半天也没个成型的句子。
百百被他“你”烦了，焦急地打断他，吼道：“能不能闭嘴？！站起来，往外走，外圈有出口。你敢停就死路一条！”
她最后还要阴恻恻地威胁一句。
此时正是危机关头，再加上幕后黑手仍潜藏在暗处，几番下来，她坏脾气彻底被激起来。
叶辽往她身边靠近的脚步停滞一瞬。
他没去观战前几日的比赛，仅知道魁首是谁，以及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长孤仙君”。
他不认识，也不感兴趣。
但面前的“柳珂”，与记忆中的柳珂大相径庭，他只觉得割裂。
他停在原地，眼神晦暗。
“柳百百！”姬内却见她迎战吃力，下意识喊道。
……柳百百是谁？不是柳珂吗？
没人能给他答案，因为都自顾不暇。
越来越多的狂兽都聚集在这片河畔，虽慢慢有带头师兄的加入，但众人的修为皆被压制在金丹及以下，就算再有技巧，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姬内的剑在夺宝时已经损坏，她现在手无寸铁，只能赤手空拳去帮百百分担一些来自妖兽的攻击。
百百看清来人，怒道：“这里不用你帮忙！快去找你兄长，他一定能护你周全。”
姬内也来脾气了。
“谁说我在帮你了？我和他们不熟，你别乱造谣。”
百百：……
好吧好吧。
她也稍稍镇定下来，开始思索应对方案。
“这样打下去不行，别在这里被耗死了。我们得往外圈走，那里有出口。”
“……好。”姬内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的。
“叶师兄！”百百转身朝身后喊，她没忘记还有个人，“一起走吧，我们去外圈，这里不安全！”
叶辽这才回神，重新跟上柳百百的脚步。
三人带着一弟子，一齐往外圈退去。
临走前，百百还往后望了一眼。
碎石滩上，凶兽扑咬修士，空气中弥漫着腥臭，此处俨然已经变成修罗场。
不过好歹大部分人也已经退回密林。
借着高大的树木掩藏，应该伤亡不会太重。
……
水镜外，瞿白子又换了个方向。
等躺舒服了，他唤道：“关星河。”
“师尊，弟子在。”
“你进秘境里，去帮忙。”他看了一眼归玄子，“尽量把那些修士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他在“带”字上加重语气。
“弟子领命。”
关星河抱拳，顶着两位长老的目光，向秘境入口处走去。
“你说他们会有事吗？”瞿白子突然又开口。
归玄子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夹枪带棒。
“谁会希望他们在自己门派地盘上出事？”归玄子横了他一眼。
遂又道。
“我比谁都希望他们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