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大娘子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冲盛姣姣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来,握住了盛姣姣的手,在寒冷的冬季中,叹道: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急切的要做件什么事儿,姣姣儿,这么多年,你大伯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你且先遂了他的意,回头我让大郎来劝他回去。”
说话间,屋后遥遥的传来谭大爷的骂声,
“你们是没养过马吗?就算不是汗血宝马,也不能让你们这么糟蹋着吧......我来,我说我来!!!”
谭大娘子脸上还带着的笑意,立时变得有些无地自容,她小心翼翼的看向谭姣姣,解释道:
“你大伯,其实养马很有经验的,他以前很好,并不是这样......姣姣儿。”
“我懂,我明白的。”
耳际听着谭大爷起起伏伏的骂声,盛姣姣伸手握了握谭大娘子的手,头一瞥,看齐桡从屋后擦着屋檐下的那一点遮蔽跑了上来。
盛姣姣抬手,让齐桡稍后再说,又对谭大娘子笑道:
“正好,我家里的人都在马厩忙活着,今日没有人做饭,婶娘既然来了,不如就把这做饭的活计接了去吧。”
正无地自容的谭大娘子,立时“哎”了一声,松开了盛姣姣的手,匆匆进了灶屋做饭。
她知道自家爷们儿的脾气,这十几年,谭大爷在家里不是骂这个就是吼那个,脾气炸完,又后悔的躲起来哭,他是真不想这样。
这样一条残命,无法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要死不活的拖累家人,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谭大爷有他自己的憋屈。
谭大娘子知道谭大爷在家里是个什么德性,但是这十几年来,这是谭大娘子第一次看到谭大爷迫切的要出门做一件事,迫切到都顾不上自怨自艾,也顾不上自个儿的那条断腿,会不会引来别人的嘲笑。
因而谭大娘子也不要脸了一回,扶着谭大爷就过来了。
院子后面,遥遥传来谭大爷中气十足的吼声,盛姣姣朝着齐桡走过去,问道:
“怎么了?”
“谭大伯把咱们都赶跑了,就留下了我阿爹,大伯和二伯垒马厩的墙。”
齐桡低声的回着盛姣姣的话,又说道:
“他还说,有一匹马肚子里,已经怀了崽儿,阿爹上去摸了摸,果真是的。”
这个,齐桡就不知道谭大爷是怎么知道的了,反正大约是月份大家都没看出来,但谭大爷一去,扫了一眼就指着里头的一匹母马,说这匹母马怀崽儿了。
盛姣姣了然,对齐桡说道:
“马厩的事情就让谭大伯去做吧,你与牛菊尽量配合他。”
吩咐完毕,盛姣姣干脆将照料汗血宝马的事撂开手,随谭大伯去折腾,回了房,专心的去琢磨金疮药药方。
药方是军中的药方,这已经无法优化了,毕竟军营是要频繁用到金疮药的,因而方子经过了数代人的修改,到如今已经相当的完美。
因而盛姣姣想的方向是,如何将自己的水,与粉末状的金疮药融合在一起。
如果不能用瓶子来装的话,那就制成膏状的?
对于这个节气来说,地里什么都种不了,药材就只能用陈家的库存药材,因而药效要比盛姣姣自己种出来的药材效果,弱上那么一些。
方才她当着阿娘的面,说自己的金疮药价比千金,实际还是有些托大,因为她也不知道用自己的水熬制出来的金疮药膏效果怎么样,先试验试验。
对于药材,齐家并不缺,每一次从陈家药仓里取药运到郡北,齐家三位爷都会抽取一份药材的样品带回来给盛姣姣。
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同类药材都能装上一只大麻袋了。
盛姣姣按照金疮药的方子,抓齐了药材,找了根杵子去了灶房。
谭大娘子正在灶房里头做饭,见盛姣姣手里提着药材杵子,便是急忙问道:
“这是谁病了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做点儿金疮药膏。”
盛姣姣拿着药罐子,找出一只小瓦钵出来,坐在了灶房的屋檐下,一边捣药,一边同谭大娘子说话。
里头忙碌着的谭大娘子笑道:
“这金疮药倒是听过,金疮药膏?还从来都没有听过。”
因为治寿郡缺水,所以军营里不浪费水去熬药膏,仗打起来,也没有时间去仔仔细细的制作药膏。
而且因为添加了水份,就容易招虫,保存起来也不是很方便。
盛姣姣坐在屋檐下笑着,背着谭大娘子,将捣成了粉末的干药材,用自己的水调成膏糊状,又回了灶房找了只碗,说道:
“好了,大功告成”
谭大娘子一时间有些无言,她看了一眼糙碗里的那一坨糊状物,一时间,有些怀疑盛姣姣是在同她玩笑。
她看盛姣姣进门时,那样郑重其事的样子,还以为要做出什么来,结果就是把药材捣碎成粉末,再加点水?
“我去找个人试试。”
盛姣姣拿着碗里的药膏,兴冲冲的出了门,一眼就看见正在雪地里练剑的齐桡。
她笑着问道:
“四佬,练剑呢?受伤了吗?”
齐桡的脚步一蹶,惶惶然看向盛姣姣,
“阿姐,我没受伤呢,怎么了?”
一脸期盼的盛姣姣顿时十分失望,她朝齐桡手中的剑看了一眼,又问道:
“你阿娘最近没打你了?”
这话问的,让齐桡更觉心慌了,他不由得将自己最近的行为反思了一遍,小心翼翼的问道:
“阿姐,你是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是不是我阿娘又准备要打我了吗?”
怪不得他这样草木皆兵,实在是齐桡从小到大,被三娘子的铁砂掌突袭过无数次。
往往都是在他放松警惕,觉得岁月静好的时候,三娘子就给他来那么几掌,齐桡已经被突袭出了阴影。
盛姣姣一连“不不不,没有没有”,摆手表示齐桡想多了,未免吓着齐桡,盛姣姣也不继续问他了,只转身,去寻齐家其余人,看看有没有其余的人受伤的。
留下齐桡站在原地,想了许久许久......跑吧,最近前线不是征兵吗?他干脆去当兵吧。
可他年龄还没到,不能进军营。
留在家里吧,看阿姐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仿佛三娘子要打死他的架势。
又看向牵了马,背着包袱,准备出远门的张晋,齐桡的眼珠子一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当即扶着破山剑迎上去,笑道:
“张大爷,你这是去山庆城当铺吗?我阿姐说,这回让我同你一起,算做出门历练。”
张晋一脸怀疑的看着齐桡,他替盛姣姣办差事,三天两头的就要往大城的当铺跑,所以齐家人知道他背着个包袱出门,就是要去当金银珠宝了。
可带着个半大的小子出门?
“我如今剑艺尚可,阿姐说你这来来去去的,东西越当越多,唯恐引人注意,让我贴身护你。”
齐桡急着出门躲难,拉过张晋的马就往外走,他寻思着,从家里到山庆城,最多也就来回两天时间,待他后日回家,不管他做了什么,阿娘也该消气了。
到时候打他也打得轻一些。
何况阿姐之前的确说过,许他出门历练的话,也说过,不准他去远了,让张晋带着他往山庆城去瞧瞧热闹就回。
两人正是要走,忽而,原本正在院子后面的獒子,发了疯一般的嚎叫起来。
这獒子的叫声与寻常土狗的叫声很不一样,平时最多也就将声音闷在喉管里,低低的鸣几声,今日不同,它的叫声宛若一头凶猛的野兽,嗷呜嗷呜的,响彻了整座黄土村。
紧接着,家家户户的狗都狂叫了起来,此起彼伏,很是不寻常。
张晋一时不解,看向齐桡,齐桡也不是很明白,还以为自己要偷跑出去,结果被发现了。
也就是在这刹那,黄土村里的人家都打开了门。
不知是谁,在雪夜中大喊了一声,
“进贼了,咱们村儿进贼了。”
说话间,一行黑衣人提着剑,站定在了靠近齐家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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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面面相觑,有人用属国话低声道:
“被发现了!”
“直接杀进去,把那个叫盛姣姣的带走。”
有黑衣人提议,反正已经被发现了,干脆拼了。
这一行人中没有异议,刷刷亮剑出来,就直奔齐家,然而还只将将的看见齐家的院子门,就撞上了齐桡与张晋两个。
齐桡的“唰”的一声抽出破山剑,剑出鞘,人已经冲了上去,只怒道:
“哪里来的毛贼,敢上我们这儿找死。”
他的身后,张晋拿出了腰间的铁杵,也是迎了上去,同黑衣人一边打,一边大喊道:
“他们是属国来的。”
属国人擅用弯刀,也总喜欢在弯刀上镶嵌宝石,路数大开大合,带着一股子蛮狠的劲儿。
张晋的话音刚落,村子里的人也陆续加入了战场,齐家三位爷,加上齐三娘子,更是提着武器杀了出来。
盛姣姣的手里还拿着她那调和成膏状的金创药,听见打斗声,便从后院又回到了前院。
一名黑衣人从齐家前方一跃而起,飞身跳入了院子篱笆,穿过光秃秃的枝桠,看准了盛姣姣,拿着弯刀一刀劈过来,嘴里用属国话喊道:
“盛姣姣,死活不论!”
能抓活的,自然抓活的了,可是如果不能抓活的,盛姣姣这个贱人,就地格杀!
这个冬季,跳马湖往南,整个治寿郡都处于一种相对平稳的状态中,除了属国在郡北的打法,越来越急切之外。
整个大泽陷入了隆冬中,地里寸草不生,其实属国也是一样。
在决定南下进攻大泽之前,属国已经筹谋了许久,他们料定治寿郡在今年隆冬时候会乱,那时只要趁着跳马湖人心紊乱时,掳走集上的废太子,进而便可对大泽大做文章。
但是绝对没料到他们不光光丢了汗血宝马,治寿郡也不像往年那般一到这个时节,就饿殍遍野。
事出突然,属国人自然要打听清楚,并分析清楚原由。
很快,他们知道了治寿郡今年之所以没乱,一是因为军中一直在发粮,二是因为军中一直在按时发军饷。
跳马湖凡是收到了银钱抚恤的军户家中,都是喜泪参半,喜的是,终于有钱过
冬了,银钱还不少,家中能靠这些抚恤过上好多年的好日子,泪的是,这是用家中儿郎的性命换来的。
而失去了儿郎家中的抚恤,每个月都会有,也会按时发,银钱不多,足够一家老小勒紧裤腰带过活了。
于是治寿郡不乱,谭戟与齐漳的后方稳若磐石,齐漳稳扎稳打,谭戟屡立奇功,两人面对属国的进攻越打越勇,没有任何外来因素,可以影响他们的发挥。
甚至,要到他二人手下从军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那郡北的军营,为何能按时发军饷军粮?
属国人细细打听,才知道盛姣姣一直在替军营收粮。
这个贱人坏了属国南下劫掠的计划,又听说这贱人是谭戟未过门的妻子,还是齐漳的阿妹,属国人便动起了脑筋来。
他们劫掳废太子不成,可以去劫掳盛姣姣,届时一样可以逼迫谭戟和齐漳放弃抵抗。
万一不能抓到活的,那就直接杀了盛姣姣,以解属国心头之恨。
跳下的黑衣人,带着浓浓的杀气,今日必不能放过盛姣姣的了。
站在雪中的盛姣姣,面无表情的抬头,朝着空中落下的人看去,她的背后,齐大姑娘飞速上前,挡在盛姣姣的面前,摔出一条长鞭。
然而,她落空了,半道被獒子截胡,只见獒子跃上半空,一口咬住空中落下的黑衣人,宛若叼根木棍一般,将黑衣人叼着,落在了院子里。
“啊”
惨叫声响起,地上的黑衣人大喊着,手中的弯刀都不知落去了哪里,然而獒子太凶,他越是挣扎,血就流的越多,很快,黑衣人在凶猛的獒子嘴下,就不动弹了。
盛姣姣被齐大姑娘护在怀里,只来得及冲雪地里的獒子喊道:
“獒子,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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