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约定在了客栈见面,詹家还派了人接他,那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长发高束,脸上有许多皱纹,发冠上还有颗黑色宝石,腰间坠了玉佩,看上去有点书卷气。
“你是宣病么?”男人一见到他,便一怔,“家主让我派人来接你,你如今几岁了?”
宣病穿了身墨绿长袍,束了天蓝色腰带,乌黑的头发没用冠束,反而不伦不类的用玉簪挽了起来,脑后也披了段头发。
他很适合这种浓重墨彩的颜色,又生得好看,眼睛最美,炯炯有神的同时身上还有股少年意气。
旁人一看,都会觉得他柔软无害,又温柔可亲。
仙族中,二十及冠,许多人都靠这个来判断旁人年龄,可宣病不束冠,穿成这样,那男人便无法判断了。
“我四十多了。”宣病暗暗打量面前的男人,语气很淡,“你是谁?我爹怎么不来。”
监察司不是说他因为找到儿子都哭得不省人事了吗。
那男人一愣,“四十多?!”
宣病嗯了一声,依旧淡然。
男人擦了擦汗,用熟稔的口气道:“哈哈,修仙果然显年轻啊,竟一丝白发也无!我是詹家的管家,都五十三啦,和你们这些仙人比不得喽。”
宣病不爱对陌生人叙家常,开门见山的问:“我爹在哪儿?”
*
詹家在这座小城里名声籍甚,詹管家一领着他出来,外头的路人都开始和那管家打招呼了。
这些人里甚至有被抱着的小孩,小孩也在朝詹管家笑。
宣病莫名觉得有点诡异。
“詹管家今天出来办事么?平日可不常见你哟!”
“这小郎君俊俏的,是生人么?以前好像没在城里见过。”
“小郎君今年几岁了,说亲没有啊?”有人笑嘻嘻的打趣他。
宣病不喜欢外人特别在意他的外貌——师无治教过他,如果在上修界,外貌大于实力,那么对他抱玩赏态度的人就会居多。
那种情况,是别人小看了他,他该生气,而不是为样貌沾沾自喜。
毕竟扮猪吃虎的人总不喜欢被当成真的猪,即使那是头漂亮的猪也不行。
他想像师无治那样,别人提起来都是‘天下第一人’的名号和实力,而不是样貌。
师无治也长得好,可这世间有几个人提起他的名字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容貌?
他们想到的都是那“天下第一人”的名号。
所以宣病也照猫画虎的不喜欢别人谈他的外貌,一提就黑脸。
但因为找到了父母,这两天他心情很好,便一笑,语调懒洋洋的搭了腔:“我啊,十九那年就说亲了。”
“哦?”那人顿时更来劲了,“说的是什么样的姑娘?”
宣病低声一笑,“是位脾气不好的‘姑娘’,身高八尺,但我就是喜欢。”
“多少?”众人一愣,“身高八尺的姑娘?那得比你还高了吧?”
“去去去,怎么还越问越多了!”詹管家挥去那人,又看向宣病,“少爷真有喜欢的人了?”
宣病抬眸,扫了他一眼,眼神里尽是冰冷之色。
詹管家后背莫名冒出一股寒气,顿时不敢问了,“是我多嘴了。”
宣病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他也不是故意冷声冷气。
最开始他下山时何曾不是少年心气,对每个人都礼貌赤诚,可现在过了快二十年,那点心气早就被历练时遇到的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给磨掉了大半,余下的那一点儿只有在师无治面前才会展现。
在身边没有自己在意的人的时候,宣病就会暴露本性了。
“带路吧。”宣病淡淡开口。
詹家位于城中心,府宅绵延数里,大门外站了一排面容严肃的护卫。
“家主!”
詹管家引着他进门,便开始喊,“我把大少爷带回来啦!”
府宅进门不多时便是正堂,管家话音一落下,宣病便感到一阵风袭来,有道身影扑了上来——
“我的儿啊……”
一穿金戴银的美妇抱着他,双目噙泪,看起来是高兴得哭了。
宣病眯起眼睛,打量面前的妇人,犹豫道:“你……”
“我是你娘啊,”妇人含泪看他,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语气温柔又可怜:“都这么高了,你丢的时候才不到几岁……”
宣病有点不习惯这样的热络,但一想到这是他的娘亲,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的娘,便心间一软,没有躲开。
“宣……宣儿,”一中年男人走了上来,“我能这样叫你么?”
宣病看着他——这男人应该是他爹,面色苍白,眼下乌黑,样貌应该是吃了丹药在保养,但细看还是能看得出老了的疲态。
那妇人……他娘也是这样,看起来有些藏不住的老态。
毕竟不是有仙根的人。
“自己的儿子想怎么叫怎么叫喽,”妇人笑了,摸了摸宣病的头发,“孩,我给你做了饭,走——我们去那边。”
宣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便只能跟着去,他想叫一声娘,可不知为何,怎么都叫不出口。
他记得以前在宫家,宫观棋对待宫母,就很亲切,宫家父母还会给宫观棋做一堆好吃的,会嗔怒的怪宫观棋怎么又瘦了。
那是他曾经很羡慕的。
现在……他好像也有了,不用羡慕宫观棋了。
他梦里的家就是这样,远归回家后,母亲会拂去他的汗水,问他累不累,而父亲在倒酒,布筷,为他接风洗尘。
“你不爱吃么?宣儿,怎么不说话呀?”那妇人又温柔的笑着问。
詹家主也给他的碗里夹了块肉,然后眼眶通红——难为他这一把年纪了,还像孩子一样,情绪外放。
他搭着宣病的肩,“宣儿,都怪我们当年没看好你,让乞丐把你偷了去,自从你那事出了后,我就将府里的护卫都加强了……以后,你不用怕了。”
宣病动了动唇,捏起筷子,却无端的觉得拘谨,“……嗯。”
以他现在的修为,其实并不怕什么了。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沉默的看着他的父母亲,静静的享受这片刻的温情。
这就是家吗?
可为何,还没有在华宥志和宫观棋的身边自在?
“对了,方才管家说你有喜欢的姑娘?带来了吗?”詹家主忽然又问他。
宣病苦笑了一下,“没,他还没答应和我在一起呢。”
“怎么会呢?”妇人不解起来,“我儿这么优秀,又声名斐然,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宣病笑了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又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宝物。”
“也是,喜欢这事,强求不来,”詹家主叹气,又给宣病倒了杯酒,“来,尝尝我酿的梅子酒!”
宣病接过酒杯,闻到了一股酒香,抬眸时见他爹已经先将酒一饮而尽了。
“闻起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不错,”宣病转了转金色的酒杯,笑了,“不过我不胜酒力,还是不喝了。”
他真醉了,会断片,所以没有熟人时从来就不喝。
“不喝酒好啊,”妇人笑了,“你爹是个酒鬼,弟弟也是个酒鬼,我可受够他们了……来,吃菜,娘亲手给你做的大肉。”
她将一块肘子肉挑到了宣病碗里。
宣病蹙眉,选择直接咽了,没有嚼,那样就不会吃出具体味道。
因为他不喜欢吃这个——山上时他没辟谷那会,也不会吃这种,下山后他有了自我选择的权利,就更不吃了。
后来变本加厉到了身边人也不许吃的地步,因为他讨厌闻到那个味道。
比如华宥志在时,他也不准华宥志吃。
寻常人估计会拒绝他,但华宥志却默默的说好,还问他喜欢吃什么,说下次他记着,点菜时就不点了。
但母亲给的肉,和朋友在时怎么能比?
所以宣病还是吃了。
桌上的菜足有一百零八道,每样都精致又美味,宣病喜欢鱼,便多尝了几口鱼。
“宣儿喜欢鱼么?”妇人注意到他的动作,笑了起来,“那娘亲明天给你炖鱼汤罢——你弟弟也爱喝这个。”
宣病下意识拒绝:“不用麻烦……对了,怎么没看见弟弟?”
不是说他有个弟弟叫詹文钰吗。
闻言夫妻二人都一僵,紧接着同时笑了,“他啊,闹脾气呢,别管他……宣儿,天色很晚了,要歇在詹家么?”
宣病犹豫了一下,抬眸,却见自己的父母都是一副征求他意见、想让他留下来的模样。
“……好。”
深夜里,宣病被领到了一间布置精致的房间,有小丫鬟进来点香炉的熏香,而他的母亲也来了。
宣病很不习惯和女人共处一室,哪怕这是他娘,他也会不自在。
但他娘明显没在意到这个,只是怔怔的看他。
“宣儿,你和小时候比,变了好多,”他娘抬手摸了摸宣病的脸,“好瘦,脸上怎么这么没有血色?是上修界有人欺负你么?”
上修界各派中,勾心斗角也不在少数,总有人自以为是的抱团欺负下修界来的人。
这种事,两界都是有所耳闻的。
“没有,”宣病克制住把她手拿下来的心,微微笑了,“只是近日病了,所以看起来不好。”
“这样啊……那和为娘说说,这些年来,你在上修界过得如何?可有吃什么苦?有没有交好朋友?”
她的语气又轻又温柔,宣病意识中的母亲就是如此的,以至于他忍不住眷恋,也放软了语气:“没有什么朋友,也没受什么大苦……都过去了,你不必担心。”
“那就好……对了,我听说,你拜入了天下第一人的门下?他那里是不是管得很严呀?经常束着你么?”
宣病一怔,没想到她竟然连这个也打听好了。
他想了想,“不算严格,我不是他唯一的弟子,而且师尊他已经成婚了,早就不怎么过问我们这些弟子的事了。”
“原来如此。”他娘又摸了摸他的脸,“你困了吧?快睡吧……娘亲给你哼个催眠曲……”
宣病想说自己还不困,可她的话音却好像有什么魔力,他很快便感觉眼皮子在打架,慢慢的睡了过去——
他睡过去的瞬间,女人脸上的温柔立刻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仿佛刚才都是装出来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