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云微微屈膝致意,还未开口言谢,那男人便略过她继续向前,袖口伸出一截镔铁管,清脆地敲了敲六仙桥的栏杆。
那男人用同样的口吻继续对下个人道:“六仙桥的望柱不牢靠,往后撤些,否则容易被挤掉河里。”
原来是官家的人。洛青云默默咽回道谢的话,只是听劝配合地后退了几步。
等着也是空等,洛青云索性在六仙桥上闲庭漫步,赏起七夕河景来。
宝吉河上,灯火点点。
民间河灯大多用于祭祀拜神,但七夕的水灯却更不同些。这些水灯多以精致莲花打底,色彩瑰丽,年轻美丽的小娘子放入水中时,往往会许个柔情蜜意的愿望,或默念心上人的姓名。
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与她擦肩而过。有的眼眸明亮,喜悦写在脸上;有的两颊微绯,似还在试探暧昧。
相比之下,洛青云这个独身苦等的痴情女,多少显得可怜了些。
冷不丁的,她被人拦住。洛青云抬头,面前的人再熟悉不过。
洛姝月:“洛青云,你竟然真的跑来了!”
洛青云对上她的满脸愤恨,反呛一句:“你不也来了么?”
洛姝月逼上前一步,额前细密的汗珠清晰可见。她原先被母亲裴氏关在府里,是下了血本贿赂了丫鬟妙春,才换来一个脱身的机会。
洛姝月一出洛府便急匆匆跑来,只是想阻止六仙桥头可能发生的那场七夕约会。大老远瞧见洛青云仍是孤身一人,她才稍稍安下心来。
洛姝月微喘着:“七夕邀约,原就不是你的主意,是——”
洛青云抬睫,幽深的荔枝眼凝着她,似笑非笑:“是什么?”
洛姝月不敢说完。
那日洛青云心甘情愿地认下,母亲裴琬凝便嘱咐过她,从此以后只当自己从没写过信,也不能与盛王府主动牵上半分纠葛。
洛姝月一跺脚,指着她:“区区一个庶女,也不自量力地邀约盛小王爷七夕同游?私写情书被退回来,那日跑去拦车,盛小王爷更是压根没搭理你。洛青云,你长得一张细皮嫩肉的脸,没想到面皮却比城墙还厚!”
此话一出,人群中忽然投过来一道寒刃般的锐利目光。但仅仅一闪,便又淹没在人海。
洛姝月成心要让洛青云出丑,故意拔高了声音,惹得周围一圈人都望了过来,窃窃议论。
眼下盛小王爷连人影都没有,洛姝月更加笃定,今晚她这位长姐又要出洋相了。
被她指着鼻子嘲讽的姑娘却并未如她所愿。洛青云伸出手,捏住了悬在自己面前的手指,不容置疑地压了下来。
这不是洛府,她又握着洛姝月的把柄。洛青云敛起素日的忍耐,主动往前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
洛青云:“我爱慕他,才会写信、拦车、在此等候,可这与你何干?你只管当你那洛府嫡女小姐便好,何须操心我的脸面?”
洛姝月咬牙:“你究竟是何时对盛小王爷存了这番心思的——”
洛青云惨淡冷笑:“旁人不清楚,二妹你还不清楚么?是你逼我爱慕他的。可我既然认了,就会认到底。今夜七夕,我这个痴情女就是要在这里等他,奉劝你这个嫡女小姐一句,赶紧回府去吧,免得母亲发觉你偷跑出府。”
她二人身边围的人愈来愈多,连巡视的九门卫也正往这个方向汇集。
洛姝月见状,慌乱甩开洛青云的手,匆匆逃离。
-
刚要潜到洛家娘子身边的莫祺收住脚步,冲着某个方向遥望一眼,又默默退回人群中一位郎君身旁。
这位郎君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在六仙桥上告诫行人小心坠河的那位官家人。
盛昭朔抚着袖中的镔铁判官笔,冷淡问了句:“散开了?”
莫祺:“是。洛府二娘子回去了,人群也都散开了。”
盛昭朔颔首,随后静默了片刻。
莫祺讶异地瞧见,自家小王爷竟难得驻足,目光停在六仙桥头那位姑娘身上许久。
要知道他平时几乎没正眼瞧过任何女人。
只是,他望去的眼神并无半分温情,反倒如同冰刀一般,直剜心底。
盛昭朔:“那个人,就是那日拦我车的女子?”
莫祺:“是。那便是洛青云,御史洛家的大小姐。”
盛昭朔:“也是她写的信?”
莫祺:“是。”
垂凤眼中掠过冰冷的疑惑,随后更加复杂交织。盛昭朔打量着那个单薄清挺的身影,心中思忖起来。
洛青云明明痴恋着他,私写情书,当街拦车,七夕邀约,样样都是出格的行为。
可刚刚他与她擦肩而过时,她却根本认不出他!
一瞬间,盛昭朔疑心四起。他专注盯着那道碧色倩影,见她正提着裙穿过人海,行动自然,仿佛刚刚的闹剧并未被她放在心上。
他的疑虑更深了些。
换成别人,被这样当众指责一番,恐怕恨不得钻进地缝。可她却能当作无事发生一样。
莫祺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但他却啧啧道:“看上去她还在等。即使被自己妹妹当街羞辱,也不愿离开。洛大小姐当真很喜欢您……”
盛小王爷的喉结动了动,敛回目光。他对女色最为腻烦,丝毫不习惯被如此纠缠。
这样痴情的女子,他唯恐避之不及。
二人转身离去。从六仙桥走出不过半里,忽然听到石田坊那边一阵骚乱,有人急慌慌地从巷子里奔了出来,喊道:“走水了!”
盛昭朔与莫祺飞速对视一眼,没有二话,一前一后钻进小巷,往石田坊方向奔去。
石田坊里,火势已经蔓延开来,红光映亮了半条街。
九门卫已有两队率先赶到,一队在调水灭火,一队在救人救物。提督将军冯旭亲自在旁指挥,手下人马有条不紊。
冯旭见他来,上前道:“盛小王爷不必担忧,发现得及时,并无人员伤亡。只是石田坊经营的都是油灯香烛之类的生意,火势起得猛了些。”
盛昭朔闻言却并未松懈,而是面色冷峻地仰着起火的这座店铺。少顷,忽然又掉转身来。
盛昭朔:“可抓到纵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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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冯旭措手不及:“纵火?”
盛昭朔:“这铺子的老板我认得,年年盛王府的岁供香烛都是从这里购得。他是个极谨慎小心的性子,断不会无缘无故走水。”
冯旭:“是人就会有纰漏,许是七夕节下,囤货多了些也未可知?”
盛小王爷睨了冯将军一眼,不再争辩。他已听出冯旭根本没有意愿追查纵火一事。
官场上碰冷钉子,盛昭朔习以为常。他办事风格凌厉且不留余地,最不爱和稀泥,因此也没少得罪人。
今番九门卫虽不愿帮忙追查走水原因,但对灭火善后工作还是尽职尽责。盛昭朔决定不为难对方。
他带着莫祺在一旁稍候,只待火灭,便前去勘察。可连半炷香功夫不到,河对岸突然传来一声爆裂巨响:
“咻——啪!”
宝吉河这一侧的人纷纷扭头望去,乍一看以为是谁家顽童点了烟花。但炸开的火星子却并没有在半空熄灭,而是拖着熊熊烈焰,四散坠落。
几秒之间,七夕市集里四处燃起火苗。
还有几星火种直接落在了人堆里。有人眼疾手快地拍灭了,有人惨叫一声,直接投身跳河。
盛昭朔与莫祺顾不上石田坊这边,原路返回,疾步奔上六仙桥,逆着人流奋力往一簇簇火焰的对岸而去。
他一路撞上不少人,没留神间,袖口里的镔铁判官笔滚落在地。
他只顾着赶路,判官笔一直滚落到望柱栏杆边缘才停住。
被挤到角落的洛青云俯下身来,拾起笔,又遥遥望着混乱不堪的河对岸。
她膝伤尚未痊愈,跟不上急哄哄逃离的人群,因而决定先寻个角落避一避。六仙桥上的年轻男女与小商小贩基本尽数散去了,她才重又起身。
宝吉河对岸,刚刚还四处飘零的火簇,此刻灭得仅剩零星。
其中奔忙灭火的,不仅有身披铠甲的九门卫兵士,也有户部与大理寺的轮值官吏。甚至刚刚在六仙桥上,容貌清俊、气质冷清的那位,似乎也在其中。
看上去大体算平息了。洛青云收回视线,扶着栏杆,开始一步步往桥下挪。
她才走出两步,面前猛地袭来一阵滚烫热浪,烫得她整张脸都腾得涨红起来。
洛青云讶异抬眼,吓得腿脚都软了:她被一个戴着惨白骇人面具的人生生拦住去路,那人声音尖细地狞笑着,身上的衣料忽然一块一块着起火来。
那人披头散发,如同女鬼般高声凄厉念叨着:“…极阴生阳…长平…安乐……”
一边念叨,一边浑身浴火,朝洛青云张开手来,步步逼近。
洛青云短促地尖叫了半声,刚要逃跑,不料被阶上青苔滑了一跤,跌坐在地。眼见那自焚的“女鬼”越靠越近,她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将手中攥着的判官笔向前一伸——
“女鬼”胸前被刺了一笔,轰然倒地。火焰熊熊,霎那间将她本就薄弱的躯体烧成一摊焦肉。
刺鼻的味道窜了过来,洛青云挣扎着起身,刚往后跑了几步,眼前一黑。
她的身子绵软软地落进一双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