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崔循呆在一辆马车内的时光清冷至极,小灵筠一直保持着优雅的坐姿,尽量避免与崔循的目光相撞。
她在静思,这个冷艳阴郁的少年在憋什么坏水。
她对他的信任,都是暂时性的,甚至可以说是转瞬即逝的。
崔循先开口打破了沉寂的气氛,“你是六月初六的生辰?”
小灵筠头上的步摇轻颤,垂眸应“是”。
“甚好,今年你在清河可以单独庆贺自己的生辰了。”崔循温柔地凝视面前的女孩儿,希望她抬首间浮出另一张熟悉又再也不能见着的笑靥儿,那笑靥儿的主人叫蛮蛮,是一个健康漂亮、笑起来粉嘟嘟的唇畔有两个酒窝的女孩儿。
蛮蛮的生辰也是六月初六,他已经有四年没有给她庆贺生辰了。
连带蛮蛮死去那一年他还未来得及送出的生辰贺礼,他已经攒了五年的生辰贺礼没有送给他顶顶心爱的女孩儿。
可待面前的女孩儿扬起下巴时,他希冀的目光黯淡下去,终究是他痴心妄想了。
“蛮蛮,你今年生辰想要什么贺礼?”
他一直唤她的都是“蛮蛮”,她未察觉有什么不妥,因为她的乳名“瞒瞒”与“蛮蛮”的咬字发音是相同的。
“我想要一张弓,最好我将弓弦绷紧射出箭去,能射落天上的太阳和月亮,再不济也要能够射落星星。”小灵筠胡说八道一通,但她想要一张弓,这一句话不假。
“我想要一张弓。”
“最好我将弓弦绷紧射出箭去。”
“能射落天上的太阳和月亮。”
“再不济也要能够射落星星。”
稚嫩清甜的童音带着撒娇的口吻,这是崔循的噩梦中蛮蛮反反复复要叮嘱他的话,而如今从另一张粉嘟嘟的小嘴里说出,他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
四年前,他向天下最擅长制弓的工匠学习技艺,亲手为蛮蛮打造了一张精巧无比的良弓,可在他满心期盼能亲手将弓送与她时,她已被造反的叛军分食。
小灵筠觉得崔循的反应有点太过了,她只是说了些玩笑的话儿,他有必要哭唧唧吗?
“我知道你诚心想准备我的生辰贺礼,莫哭莫哭,我不为难你了,不管你送我一张什么样的弓,哪怕弓弦绷不紧,哪怕羽箭射不出,我都会笑纳你的心意的。”小灵筠暗暗叹气,明明自己年纪比他小,还要哄他这个哭包,又扔了一块绣了小兔子的樱花粉手绢给崔循擦泪。
崔循看到手绢,彻底克制不住,豆大的泪珠顺着他的面颊滑落。
蛮蛮也喜欢用绣了小兔子的樱花粉手绢。
小灵筠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失言了,自己也没有欺负他呀,他为什么要哭?
他肯定是想用眼泪博取她的同情,然后要她为他办事,肯定是这样的。
小灵筠又偷偷瞧崔循的哭相,用“美人落泪”“梨花带雨”来形容此时的他都不为过。
为什么自己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崔循这厮哭得这般我见犹怜?
小灵筠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她要是有崔循这副鲜妍美好的皮囊,恐怕青天白日下当街拉屎撒尿都有一群女郎夸赞她好颜色的。
小灵筠收回了游离在外的思绪,将自己带到沈氏庄园与沈韶分享得只剩下一颗的八宝琉璃糖忍痛割舍给崔循。
崔循耸动肩膀,抽泣得越加厉害。
这是蛮蛮最喜欢吃的八宝琉璃糖,就算她再喜欢,他难过时,她也会将糖大方地塞进他嘴里,然后说:“哥哥,吃糖,嘴甜了,心就不苦了。”
小灵筠的忍耐力已经全部耗尽,她见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啪——”
崔循右脸上多了一个小小发红的巴掌印。
小灵筠朝自己的掌心吹气,打他太用力,自己的手疼。
崔循一怔,从沉痛的幻想中清醒过来,撇过头去不再理会盯住他的女孩儿。
小灵筠:“……”
崔循这厮就是欠抽,一抽他就不矫情了,这招好使,下次再用。
*
车队停在了陡水湖旁稍作歇息,护卫们牵着马匹去吃草喝水。
小灵筠想方便了,兰姑、阿橘带着她到偏远一点的树林里出恭。
小灵筠刚蹲下去,就看见一个竹筒不知从哪儿飞到她面前。
竹筒两端冒出白色的烟雾。
这烟雾挺香挺上头的。
她两眼一黑。随她一起昏迷过去的,还有兰姑、阿橘。
*
小灵筠是在一间阴暗潮湿的牢室里醒来的,牢室朝外的木栅栏的另一边,四个马匪坐在一张方桌旁吃酒喝肉。
小灵筠坐在又脏又臭的茅草上,咳嗽了几声,提醒那边的马匪她醒了。
一个左眼戴着黑色眼罩的马匪走到木栅栏前,“女娃子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我们剩下的肉?”
小灵筠转动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瞅见马匪们吃的肉不像鸡鸭牛羊猪的肉。
“什么肉?”
“人肉。”
另一个瘸了一条腿的马匪露出森森白牙笑道:“女娃子吃不吃啊?这肉香得很嘞。”
小灵筠直犯恶心,摇头道:“我不吃,我也不饿。我只想问各位叔叔伯伯,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来?”
“还是个蛮知礼数的女娃子,你放心,我们大哥吩咐了,不会伤你一根汗毛,我们要的是崔相的脑袋。”瘸腿马匪扔了一个馒头给小灵筠吃。
小灵筠捡起馒头握在手上,打算等饿了再吃。
不饿,她压根不想吃这噎人的馒头。
马匪们又坐回到方桌旁吃酒喝肉。
一个马匪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生肉蘸酱油丢进嘴里,边嚼边道:“这老婆子的肉嚼不动,我吃的最鲜嫩的肉,还是四年前在翠盖山山脚下茶道抓到的那个女娃子的肉。老子可以到处吹嘘,权倾朝野的崔相算个屁啊,老子上过他亲娘,还吃过他亲妹妹的肉,喝过他亲妹妹的血,吞过他亲妹妹的骨头渣呢。”
马匪们举酒碰碗,各自吹着牛皮,说说笑笑,大吵大闹。
小灵筠心里头发怵,用左手扼住发抖的右手腕,逼自己镇静下来。
马匪们的目标是崔循,不是她。
而且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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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们的首领还不让这些小啰啰伤害她。
她是诱饵,那崔循如果上钩的话,她这诱饵会不会命丧黄泉?
*
通天寨,木楼二楼。
面白无须的老人手扶栏杆,仰望夜空一轮皎皎明月。
“我家主子的意思是将当年那笔旧账算在神武长公主头上。你们没有本事擒住崔相的,还是费点心思把戏演得以假乱真。你死后,我家主子保你家人一生荣华富贵。”
寨主胡一刀打心眼里瞧不上面前这个阉人,但自己的家人落在宫里的贵人手上,他被逼得没有法子来触崔循的霉头。
“李公公说什么,就是什么。小人为贵人主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得了,我也要回帝都去了。你们当好这件差事,切记不要伤了谢二娘子。”李公公走下楼去。
胡一刀召集通天寨的所有马匪部署安排与崔循接下来的一场恶战。
*
夜半三更,牢室里的小灵筠听到外面喊打喊杀的声音,她抱膝靠着墙壁,啃了一口手里难以下咽的馒头。
她一点也不怯,看守他的几个马匪跑出去前,透露了崔循带兵围攻通天寨的消息。
通天寨这些马匪相比崔循带领的这一支白袍军,处在下风地位。
她坚信崔循不会输,一定能将她从牢室中救出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小灵筠耐心听着外面的打斗声,打了一个盹儿,是慕星野的声音将她从稀碎的梦里唤醒。
“谢二娘子,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慕星野的铠甲上沾满了鲜血,他不敢太靠近小灵筠,怕身上的血腥味道冲她的鼻子。
小灵筠睁目,摇了摇头。
“不曾伤到。我哥哥呢,他好不好?”
慕星野松了一口气,笑道:“是我带领白袍军以身犯险浴血杀敌,你哥哥待我收拾干净了这通天寨的马匪才进寨门的,他自然好得很。”
也不算太好,当慕星野查明通天寨这些马匪竟然是四年前黄霸天造反留下的叛军余孽时,崔循恨得双目充血。
慕星野深知崔循这四年来一直有一块心病,那就是弄清楚当年他母亲和妹妹的惨死真相到底如何。
*
通天寨大门口,崔循端坐于太师椅上,兵士押着胡一刀跪在他身前三尺之距。
“你知道我是谁么?”崔循面若冰霜。
胡一刀大咧咧道:“知道,崔氏家主,少年宰相,老子我年轻时比你还狂。按我与你母亲的交情,你得喊老子一声‘爹爹’,毕竟老子与你母亲‘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母亲当年在老子身下叫得可好听了。”
崔循朝兵士抛了个凌厉的眼色。
兵士用铁钩子钩出胡一刀一条肋骨来,血淋淋的。
“你不就是想知道当年你母亲是怎么落到我们手上的吗?”胡一刀痛得面目狰狞,“是神武长公主的鸣鸾卫将我们引至茶道,那支鸣鸾卫突然不见了行踪,而我们正好撞见了有崔氏徽记的车队。得知那支白袍军护送的崔氏车队里有崔翙的侧夫人和女儿,我们打算用那对母女来与朝廷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