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孟修榆微怔,然后问:“你说什么?”
叶曲桐的声音低到连自己也听不到,她赶紧伸出食指点了点课桌上的字迹,“……有人写的。”
孟修榆默默走到她身边,却没有意图去看桌面,只是微微仰起头,眼中有深深浅浅的笑意,声音却更加低缓沉静:“好像又要下大雨了。”
叶曲桐平复着心跳,侧身转了半步,发现天台下的路灯往小巷深处曼延,繁星满布,烟囱冒着白水汽,像是无边无际的夜雾海。
叶曲桐双眼无神地盯了一会儿,视线落到之前清理落叶枯枝的橡胶水管子上,随口提议:“你说……如果我们打开地上的水管子,会因为灯光的反射和折射形成彩虹吗?”
孟修榆关注点在实验用具上,“确认是通了水的吗?”
叶曲桐有些惊讶的转过头,不假思索地说:“你居然认真在考虑……”
孟修榆走过去,捡起一根水管子,很不怕死的居然拿出水孔对着自己,没生锈的水龙头就在不远处,光这个动作已经让叶曲桐心里犹豫。
“老师会发现的吧?”
“反正下雨天。”
叶曲桐忽然有点胆怯,从来没做过这样不恪守规矩的事情,她望向孟修榆,总以为像他这样干净、清冷的气质应当是拉小提琴的人,此刻却好像看见他拨动着摇滚乐的唱片。
叶曲桐忽然觉得天台有点空荡,好像可以回荡着她的声音,天上的乌云在乱打窜。
孟修榆向她扬了扬手中捏紧的橡胶水管,对着天台灯的方向,有一种百米冲刺要开起跑枪的紧迫感,整个人甚至缓缓向后仰起上半身,开始蓄力。
叶曲桐的心脏已经提到嗓子眼,期待足以令她想双手合十。
叶曲桐小声问:“那……会有彩虹吗?”
混着渐渐变大的雨声,孟修榆倏地的“咚——”了一声。
叶曲桐鬼使神差地轻叫出声,转眼怔怔地看着孟修榆。
却见他眼睛里涌上毫不掩饰的笑意。
“会淋湿。”他放下水管,淡淡一笑,拧开水管口上的门阀,反复拧开,“刚刚没开水。”
叶曲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身,发丝贴着耳朵在风中凌乱,她伸手捂了捂,简直觉得是在燃烧一样的温度,不是因为被捉弄,而是她从没见过孟修榆这样明显的笑意,不带生分和礼貌的笑容,这令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变近了一点。
叶曲桐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你在捉弄我啊。”
她纯净清澈的目光就这样直接望进了他的眼睛里。
孟修榆恢复淡淡的语气,却能被她刚刚满怀期待的心情感染,“抱歉。”
“没事。”叶曲桐拿手指敲了敲课桌面,思索片刻,面朝天空低压的浓云,微微合上眼,大大方方地笑着问:“下次出太阳的时候,要再来试试吗?换我拿水管。”
好像在说,要捉弄回去。
孟修榆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轻轻笑了一下,语气也像是在逗她,“那你记得打开水阀。”
叶曲桐也笑说:“说好了,不要食言。”
“嗯。”
暴雨将至,翻涌着的浓云变换着形状,往同一个方向拥挤,像是数百盏天灯齐齐升空,有一种磅礴大气的美感,又有一种心底喷发的、难以压抑的心动。
巨大的黑灰色银幕下,有两个人在互相对视。
这一切都如梦境一样。
叶曲桐手指伸在校服裤子的口袋里,捏紧了她的苹果手机,想起陈郁芸和七榕那天关于拍摄采访视频的对话,充斥着对孟修榆不配合的抱怨和指责。
她斟酌着问:“……你喜欢拍照吗?我想拍一张暴雨之前的照片。”
“谈不上喜欢。”孟修榆一顿,看向她,“需要我帮你拍吗?”
“……不用的,我很少拍照,我拍一张风景就行。”
“哦。”
叶曲桐其实真的很想在这样如梦如幻的画面里,拍下孟修榆站在夜色中身影,可是她举起手机以后,不敢、也不便挪动镜头,没有抓拍的可能性。
叶曲桐只想几秒,就放弃,双手撑在天台的扶栏上,透过铁丝网往外看着,她其实什么也没想,在这种自然景观下只觉得惊叹,她也没有摄影技巧,只是举起手机,认真拍了一张。
忽然而至的闪电,吓得叶曲桐缩回了手。
彼时拍照的“咔嚓”声重叠响起。
叶曲桐赶紧转过头,注视许久才回神。
孟修榆看着屏幕,像是察觉她的目光,而后将手机捏在手心垂在身侧。
叶曲桐讪讪开口:“你拍到闪电了吗?刚刚……突然一闪。”
“没有。”
“那你……”
灯海如星河,静谧的气氛扑面而来,夜雨“哗啦啦”一瞬间劈头盖脸抖落下来,及时盖过人声,叶曲桐双手遮在头顶,“啊”了一声便往楼下小跑,整个世界都在沸腾。
孟修榆也跟着她往楼道小跑,几步路的距离,来不及脱下校服。
只有雨滴打在地面,冲淡了他用大手挡在女生头顶的印记。
*
下了将近一个月的雨,赶在五一长假之前,气温一股脑涌上来。
慕城七中在这方面非常厚道,虽然学习气氛和日常管理非常高压,但是从不挑战法律规定,公假日是几天,他们就放几天,只是阎萍老师担心学生会放纵自己,耽误复习,于是提前跟各科老师打好招呼,布置的作业量几乎是每天抓紧时间写,都可能完成不了。
按阎萍老师的说法,“高三这个阶段,一天不学等于三天白学。”
但是班上的同学们已经按捺不住放假的心情,就算是高考在即,也依然想要浮出水面喘口气,连连应声,只想赶紧让阎萍老师放行。
阎萍老师格外沉得住气,在讲台上发话:“放假是明天的事情,跟今天、跟现在没有一点关系,别的班几点放学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我希望我们班的晚自习可以正常上。”
“啊——”
“啊什么?”阎萍老师怒目扫视了一圈,教室顿时安静下来,“部分同学,我不在这里点名,也不想给大家增加没必要的压力,但是这个时候松懈,我认为是十分不理智的。”
阎萍老师念叨了几句,适可而止。
她前脚刚离开教室,谢若辞就长呼了一口气,得救了一般,摇着头碰了碰叶曲桐的胳膊,“桐桐,五一放假你出去不?应该不出去吧?”
“不出去。”
“短途旅游呢?就两天一夜那种?”谢若辞直接从课桌底下掏出校门口旅行社发的简章,翻了几页说得很向往,“我们就去两天行不行?或者一天!一天我们早出晚归那种!”
叶曲桐说:“不了,我就在家吧,还能给我外婆帮帮忙。”
提到外婆,谢若辞就不好多说了,她失落地说了句,“好吧,好吧,那我去问问其他同学,主要是除了你,我实在是不想跟其他人住一个房间。”
叶曲桐揽了揽她的肩膀,劝慰说:“没事啦,谁跟你一个房间肯定都能开开心心的。”
这对小太阳性格的谢若辞来说,非常奏效。
她点点赞许说:“那倒是,不过我还是最爱你的哈。”
叶曲桐也陪着笑了笑,“行。”
五一放假前三天,叶曲桐都在家复习,晚上帮外婆出摊,从巷子口挪到观音山附近,那边客流量比往年都大,小推车往常都走不远,所以没特意安置四个轮子,只在前轮安设了两个,后面是用一块方形木桌搭配两条椅子腿设计的,方便增设放调料的位置。
这也导致了靠两个人推动,十分费劲,碰到坑洼的石板路更是容易翻车。
赶上一个周五,叶曲桐正帮着阿婆推车往家走。
忽然阿婆那侧多了一道很沉的力量,人影拉长,叶曲桐抬起头,发现阿婆的感谢声和孟修榆的面容一起出现,“……你怎么在这里?”
孟修榆先对着阿婆说:“我来吧,您走在旁边就行。”
阿婆连连感谢,说着“不用”,但孟修榆已经占据了她那侧的把手,他看起来毫不费力,甚至往中间走了半步,问叶曲桐:“还有力气吗?”
“我这边可以。”叶曲桐已经满额浮汗,她轻轻喘着气说,“有手套,就是会热一点。”
“不用。”孟修榆目视前方,轻描淡写回答她的问题,“前两天暴雨有一棵树被雷劈断了,打在我妈妈的墓地附近,刚刚有人来修。”
“哦,都弄好了吧?”
“嗯。”
叶曲桐看他一眼,尽量平和的语气说着:“那就好,如果你有需要,也随时喊我帮你去看看。”
毕竟他可能要出国读书。
想到这,叶曲桐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被孟修榆捕捉,他淡淡说:“好。”
送叶曲桐到家,阿婆强留他吃饭,老人家的感谢方式总是直接又真诚的,她做了一大桌子菜,还直念叨,“来不及煲汤,不然有菜有汤才健康。”
阿婆一个劲地招呼孟修榆,担心他介意,甚至拿了双公筷给他碗里不停地夹菜。
孟修榆也反复说着:“谢谢,不用太客气了,阿婆。”
吃到一半,阿婆本想问问孟修榆的家人,但联想到他母亲过世、修复墓地的事情,赶紧住了口,往厨房冰箱里掏了掏,打包好熟食和腌好的烧烤原材料。
阿婆拿手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递给孟修榆:“小孟,这个都是我自己做的,很干净,明天你要是有空,你跟桐桐一起去茗山公园露营吧。”
孟修榆接过来,放在桌上的空位,好似在用眼神询问叶曲桐。
但是叶曲桐也拿不准孟修榆到底想不想去,也不敢替他答应,只是解释说:“哦对,这个是我表舅家的活动,他看我和阿婆两个人住,经常喊我们吃顿饭,出去逛逛。”
“对,桐桐她表舅一家人的性格都很不错的,也有车,到时候你们带一箱矿泉水去,或者可乐,我给你们准备,你们俩搬上去,还有这些菜带上就行了。”
阿婆热情地想拍一拍孟修榆的肩膀,手悬空着赶紧收回来,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说,“小孟,你别拘谨,就当去公园玩,桐桐小时候可爱去茗山公园了,她熟悉。”
流行三国杀那会儿,几个小学同学周末总是约着去茗山公园,铺块布,带几包薯片和干脆面就能对付一顿,那会儿什么银杏园、葡萄园、柿子林叶曲桐都钻进去过。
见孟修榆一直没出声,叶曲桐想着,他可能是为难,不想违背老人的心意。
于是,她试着开口解围:“阿婆,高三了,我们都不去了吧,得复习呢。”
“你也该出去玩一玩了!别老被我和这个摊位耗着!”阿婆感慨。
孟修榆看着叶曲桐忽然说:“你想去吗?”
叶曲桐想了想,其实也不是不去,茗山那边她确实挺熟悉,珞珈亭的佛像朝哪开她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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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山公园其实还挺雅致的。”
“方便我去吗?”孟修榆问。
叶曲桐点点头,忽然有点紧张,笑着说:“当、当然了。”
阿婆听着也高兴,叮嘱说:“太好了!你们就安心去玩吧,天气也很好,不过桐桐要记得带上过敏药和防蚊水,毕竟在山上,皮肤要是不舒服你可就遭罪了……”
叶曲桐说:“知道。”
……
隔日,到茗山公园。
上台阶,重楼高檐,黄琉璃瓦遮住云月。
“佛像居然没了……”叶曲桐走在最前,闻言倒着上台阶。
表舅他们一家人正在低平处小草坪上铺餐布,叮嘱几个小孩别走太远。
“我只来过一次,没经过这个亭子。”拾级而上,呦呦鹤鸣,孟修榆停住脚。
被叶曲桐看见,她往下走了一步,离他更近,“这不是鸟叫,是真的有白鹤。”
孟修榆蹙了下眉,考究似的重复:“白鹤。”
“对,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白鹤。”
孟修榆淡淡说:“没在书上见过图片。”
“那我就抓不来了……”叶曲桐难得因为好心情而跟他开玩笑,她往遥远的山那侧一指,“白鹤喜欢待在浅水沼泽地带,吃芦苇根茎和野荸荠,偶尔也吃鱼,得翻过那座山,去水边找。”
孟修榆迟疑着没动,往她指的方向想象。
他突然淡笑了下,“我小时候一直以为白鹤只存在于神话故事里,生活里没有。”
“……一直是多久。”
孟修榆说地淡漠,“忘了,小时候没有人陪我,有什么看什么。”
叶曲桐朝他看一眼,安静了几秒才说,“我也是。”
极少见孟修榆说这么多话。
他轻声说着:“在二手书摊赖着不走,经常被大叔赶。”
叶曲桐心里很是动容,她很懂这种狼狈的时刻,她也曾经在书摊旁边安静的待着,帮回收旧书的大叔“看店”,才能获得一些阅读的自由,她总是想一口气读完这本心爱的书,因为很有可能下周放假再来时,这本书已经被卖出去了,也很难找到同样的一本。
那时候市里的图书馆还太遥远,不止要大人带着去填资料、办卡,还要迎来营业员让他们别乱动、别拆封的冷眼,更何况,真的太远了,一路公交车要坐到底站。
混着风吹动小草的声音,仿佛听见当年香樟树下窸窸窣窣翻动的书页声。
叶曲桐不知不觉仍在倒着往上一层,脚后跟摸着台阶抬,第一步安全。
反而是第二步绊了脚。
当她身体刚往下倾倒时,孟修榆已经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腰,“看路。”
见她站稳,孟修榆迅速松开手。
叶曲桐回吸一口气,转过身去正常往上走。
双手一下子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总不能叉腰,不由自主地夹紧胳膊抱在胸前。
五月的慕城,气温适宜,但是初见柳絮成灾的现象。
反正对叶曲桐这种既是敏感肌,又有点慢性鼻炎的人来说,同样是过渡季节,春夏远不如带点利落凉风的夏秋舒适。
到达绮望楼,过时不让入内,廊内景色一眼看尽,两个人靠着汉白玉石的护栏休息。
“你脖子……”孟修榆低头看了眼,礼貌的移开视线,相比一路还在心悸的叶曲桐,整个人是回顾自然的平和,“会痒么?”
叶曲桐拿手扇风,“不痒,有一点刺刺的,看起来夸张而已,特别严重我才吃药。”
孟修榆犹豫了几秒,从裤子口袋里递给她一盒过敏药,“一天一粒就行,不用按说明书吃。”
长条状,叶曲桐以为是膏状,打开却是两排细小的白色圆颗粒。
有些惊愕浮上叶曲桐的眼眸,“真的假的……”
“嗯,可以相信我。”
其实叶曲桐想说,真的假的,你居然变出过敏药。
她手边没水,这么小一粒她也干咽不下去,攥紧药盒想说谢谢,几乎条件反射先问出口:“你怎么还随身带过敏药啊?你皮肤也容易敏感吗?”
孟修榆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防蚊水也有。”
“哦,那不用,我今天还好,出门之前我喷了点花露水的。”
孟修榆看她一眼,轻声“嗯”了一下。
不远处烧烤架上开始冒黑烟,不用说,肯定是表舅的手艺。天边淡淡虹彩,像靠近城市大楼的玻璃衍射光,山下的灯火渐次亮起,那一秒像是可以蹿入绵云的斑斓烟火。
晚餐时间总是热闹的,人声盖过山林回声,混合着可乐气泡破开和干杯的笑声。
两人同时看到这一幕。
叶曲桐感慨说:“好漂亮,像彩虹一样。”
孟修榆微微点头,想起那晚的天台。
叶曲桐此刻很开心,她甚至想展开双臂拥抱这些烟火气。
但她只是转过头,安静的看了一眼孟修榆,低了低头,盯着某一处摇摇晃晃的小草,说着:“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们以后应该会有很多自由的时间。”
孟修榆的声音格外缥缈和温柔,“嗯,至少比现在自由。”
漫天灯火,温热的风拂面而过,她好想对着此刻许愿。
未来仿佛近在眼前。
那颗盼望早点结束高考,早点更加自由,早点长大的心情,蠢蠢欲动,难以压制。
到时候我们还有机会这样并肩欣赏日落彩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