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黑山窑(二)
    舱外扬起了飞尘,黑土在空中絮絮,光晕变得愈来愈模糊。

    祁水一把抱住从风衣下飞出的墨白,极速下降,耳旁的风声狂吠,闭上眼,仿佛要坠入深渊。

    飞行器猛地断电,似一块废铁从天际坠下,轰隆一声砸向空地,火光四溅。

    祁水的手紧紧地护着墨白,努力睁开眼睛向时安的方向望去,时安却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

    眼看快要坠地,祁水的身体紧了一下,心砰砰直跳,脑海里闪过过去种种,身子又缓缓松开,心绪如泉水般涌出,眉头渐渐舒展。

    墨白闭着眼睛,身体缩成一团,嗷呜嗷呜地嚎叫着。

    “祁水!”

    恍惚间,那声音如闪电冲破祁水的绝望深渊。

    祁水的身体停在了离地面半米的距离,缓缓睁开眼睛,模糊地看见一道光圈,和一个熟悉的面庞。

    一滴汗直直挂在时安额头,眼神里透出不安,双目瞳孔有些放大,一只手,紧紧握住了祁水,一道白光在两人间不断挥发。

    好似冲破黑暗的云霄,光落在了祁水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静止,祁水的黑发在脸颊飞舞着,眼睛里满是光亮,似一汪山野清泉,纯净透亮,红润的双唇饱满而不妖艳。

    时安紧紧攥着祁水的手,衣袖的怀表坠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额间的灰白碎发透出一丝丝光泽后又极速暗淡。

    时安的神力松懈下来,祁水双脚轻轻触到地面。

    手中隐约浮现一丝丝白光。

    “你把你的神力传给我了?!”

    祁水上下挥了挥手,不可思议的说道。

    时安抿了一下唇,收起不安的眼神,冷静淡漠浮出眼底。

    “救人要紧。”

    时安动了动手腕,回了回怀表的位置,额见的水珠顺势蒸发。

    墨白咕咚一声跳到地上,围着两人脚边蹭来蹭去。

    “我去,老大,我还以为活不了了。还好有你,老大。”

    槐安的脚也在一簇簇白光中缓缓点到地上,稳稳地站住,眼神里的惊恐散去,惊喜地说道。

    “我看你平常修的神术是白练了。”

    时安看了一眼槐安,冷冷地说道。

    槐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抿嘴挤出一个笑。

    “还,还在训练期嘛哈哈。回去肯定好好练。”

    对于槐安说的以后,时安早已习以为常,什么以后之类的话,说了等于没说,这家伙天资不错但有些贪玩。

    独独对那玄武剑颇有兴趣,偷偷向时安偷学剑法,被发现后平日里不知被时安训话了多少次。

    不过这家伙非但不怕时安,还经常接近时安,对别人傲娇,对自己老大,那可真是笑颜常开。

    时安心里也清楚平日里槐安是什么样,干脆直接忽略他的誓言。

    “少废话,赶路。”

    时安直接把槐安的话堵住了。

    *

    不远处都飞行器火光已经熄灭,只留下一块块分不出形状的碎片。

    祁水抬头看了眼天际,又看了眼四周黑压压的一片,绝望地叹了口气,

    “这是个封闭的空间。”

    时安点点头,但神情并未闪过一丝紧张。

    甚至有些不以为然,似是看出这是个熟悉的人设下的阵法。

    一把抽出腰间的玄武剑,递到祁水手中。

    祁水没有推脱,一把接了过来。

    时安抱着双手便朝远处黑山走去,缓缓说道,

    “时泽的阵法进步了不少,看来他是不想让外人随意进黑山窑。”

    “前路未卜,自求多福。”

    一路上,墨白都紧紧贴着时安,走出空地,黑山竟是另一副景象。

    每走一步,脚印上就长出一小簇绿草,好似在标记着什么,稀稀疏疏的脚印中,长出零星白花。

    熏人的臭气瞬间褪去,好似一层楼筛选勇者的结界。

    黑压压的山头隐约传来几声夜莺都啼叫,轻快耳欢乐。

    偶尔三两只乌鸦飞过,祁水警惕地摸着剑柄,可乌鸦却未曾伤人,倒显得更加亲和。

    时安垂身扶了一下白花,左右摆弄着观察了一会,捻了一下花瓣,淡淡芳香袭来。抬头看了眼远处黑压压的一片。

    “方向没错。”

    祁水放眼望去,远处的光亮好死要被吞没,黑压压的枝丫遮着本就微弱的光晕,好似要将人吞没的地狱。

    时安扶手起身,看了眼身旁的祁水和槐安,

    “跟紧了。”

    三人一兽朝着更深的黑暗走去,东侧影子微斜,祁水微微蹙眉,玄武剑握在手中,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

    谁也不知道,山的那边,会是什么。

    树丛微微促动,发出来怵怵声响,几只乌鸦坐在其间舔毛,黑色的眼睛和四周融为一体。

    芳香愈发浓烈,白花点点,将要成为黑暗中唯一的亮色。

    周围的环境暗地快要难以分辨了,脚下的路愈发模糊,一阵阵风有规律地袭来,发出咻咻声。

    时安还在大步走着,阴暗中,只发出哒哒的鞋子声,没有一丝迟疑,眼眸中坚定的看着远方。

    祁水快步跟在后面,双唇紧闭,好似时刻准备着,和突如其来的猛兽搏斗,同归于尽。

    阻力越来越大,时安的步伐慢了下来,脚边的白花乍然消失。

    再往前,像是深渊,更像是壁垒。

    时安停了下来,手在黑夜里四处晃动,才伸出半米,就停在了空中。

    “前面就是封死的了。”

    祁水也把手伸了过去,指腹上下滑动了一番,似是难以戳破的结界。

    时安思索了一会,看了眼身旁的祁水。

    “只能破界。”

    “可是我没有神力。”

    祁水惶惶道,手中的玄武剑发出细细银光。

    时安瞄了一眼玄武剑,坚定地看着祁水。

    “玄武剑法破阵,你身上有我的神力,坚持一会应该没有问题。”

    祁水猛地想起,前几日时泽来时,玄武剑冲破结界直抵脖颈,有些犹豫。

    “好,我试试。”

    祁水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虽然有些害怕却还是坚定地说道。

    突然,远处闪出扎眼红光,好似冲击波朝这边袭来。

    振翅飞舞声打破了黑山的宁静,夜莺的啼叫声变得凄惨,婉转间回荡着地狱的哀乐。

    祁水往后挪了半步,和时安紧紧贴在了一起。

    时安垂手捏住怀表,怵一下变成一把双刃剑。

    玄武剑开始抖动,发出低沉的轰鸣,似是感知到了危险。

    “槐安,祁水,用玄武剑作阵!”

    槐安看向祁水,两人互相点点头,祁水紧紧握住玄武剑,槐安用向时安偷学的玄武剑法和时家习得的神力开始做阵。

    大片大片的乌鸦闪着红眼袭来,嘴里的獠牙呲出,眼神里满是欲望,垂涎于眼前的佳物。

    若干年间,这里从没有过活物。

    时安猛地跃出,冲进乌鸦群,一道白光乍现,一只只乌鸦倒地,又飞起,甩着满口鲜血,继续飞舞。

    槐安紧紧地皱着眉头,祁水握住剑柄,玄武剑阵法逐渐坚韧,一道银光冲破了黑暗。

    剑法长存,回光返照。

    玄武剑似是被唤醒,剑气直插鸦群。

    嚎叫声,嘶喊声,凄切回荡,萦绕在悲哀寒凉的暗境。

    夜莺再次唤起怖人的地狱哀乐,似是屠杀后的狂欢,似是惊悚的嘲笑。

    鸦群正源源不断袭来,无止无境,没有人可以活着走出去。

    “时安,挺住。”

    祁水大声朝时安那边喊去,转头朝结界处冲去。

    时安的双头剑挑起一只黑鸦,利刃穿心,一转,又将一只黑鸦穿膛破肚。

    墨白害怕的抖动着身子,却又止不住地开始扭动。眼眸开始变得混浊,眼底袭出一股绿色。

    祁水握着玄武剑,一剑刺向结界。

    结界未散,祁水神力不足。

    祁水将剑竖起,刃间的黑鸦鲜血滴下,双指顺着剑刃滑动,槐安赶忙上前,奋力将神力输出,阵法变得更加坚韧。

    剑刃再次刺向结界,一道裂痕生起。

    时安的双刃剑上沾满了血,黑色的羽冠四下散开,

    墨白忽然一下变得足足有三米高,眼珠完全变成绿色,张开双口,锋牙利齿,咆哮声响彻云霄。

    黑鸦群扑闪着撕扯墨白的毛发,墨白前后摆弄着头,一群群黑鸦立马倒下。

    一掌,鲜血四溅,尸骨无存。

    槐安有些惊讶的看着墨白,双眼都瞪大了,嘴巴里发出一丝惊叹。

    时安心中感到阵阵不安,一个双刃剑飞起,在空中盘旋着。

    “墨白,结界!”

    时安对着墨白喊了一声,一跃腾起,刺破墨白眼前的鸦群。

    墨白吼了一声,转身朝祁水跑去。

    结界裂痕越来越大,一个小洞成为唯一的希望。

    墨白朝洞口跑去,绿光闪到身后。

    轰一声,直直撞向洞口。

    墨白被推出几米远,又直冲冲地像洞口狂奔而去。

    刹那间,结界一点点碎开,变成一块块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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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飞舞在空中。

    昏黄的微光猛地刺进来,一束,两束,真正的阳光打在黑山上。

    鸦群顿时一哄而逃,逃命般地朝树丫飞去。

    没有钻进树洞的,瞬间灰飞烟灭。

    祁水用手挡了一下光,玄武剑入鞘,血腥味又被阵阵飘来的芳香掩盖。

    墨白停了下来,身躯一点点佝偻,转为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虚弱的躺在地上。

    *

    时安收起双刃,心形怀表再次在衣袖间摆动。

    万籁归于平静。

    “走吧。”

    时安打破了片刻的平静。

    “墨白它,还能活吗?”

    槐安眼神中闪出一丝悲悯,蹲下摸了摸墨白的小脑袋。

    “先去黑山窑,试一试。”

    时安语气变得柔和,带有一丝安慰。

    祁水的眼眸中闪出点点泪光,蹲下将墨白抱进怀中。

    时安转身朝前走去,槐安,祁水,有些蔫了,沉重地跟在后面。

    高大的身躯走在前路透过光,更加显得庄严,仿佛回到了垃圾场里金光散后的少年朝着微光走去。

    “你不会就是玄武剑传人吧,不然今天这剑,怎么好像解除了封印似的,平日里可不是这样,哪怕老大拿着也没有这般能量。”

    走着无聊,槐安想起刚刚的事情,悄悄对着祁水耳边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可是这剑之前险些杀了我。”祁水又悄悄回了过去。

    “也是啊,虽然玄武剑凶煞,但也不会随意杀人,被前主规训的很好。这么看,你更可疑了,你不会是和那真主有什么渊源。”

    槐安边说边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祁水也感觉很迷茫,今天这玄武剑竟然没有让自己头疼,显然是不排斥了。

    “你身上有我神力的残存,当然不排斥。”

    “还有你,别一天乱猜,玄武剑真主传人,早就在审判庭大乱自我献祭了。”

    时安两句话就把对面两人说的哑口无声。

    “不对,不对劲,那玄武剑为什么险些伤害祁姑娘。”

    槐安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小声和祁水嘀咕道。

    “你莫非就是那个献祭的真主,后来被救了得以转生,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玄武剑把你认出来了。”

    “毕竟老大可不会随便跟人定下契约。”

    “嗯,有可能,但是救我的应该不是时安,而是另有他人。”

    祁水补充道。

    “那肯定就是时泽啊,以他的神力肯定控制不了玄武剑,所以为了夺得玄武剑,只好把你召回,让你掉进老大心室签订契约,你们被迫捆绑,这样就拿捏了老大,还能控制玄武剑。”

    槐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正要为自己推测得当沾沾自喜,又被时安一个冷漠的眼神打了回去。

    路途过了大半,前面就是片片光亮。

    穿过光亮,一簇簇白花引人入目。

    祁水一眼就认了出来,和时宅里种的,是同一种。

    穿过一条小溪,袅袅炊烟生起。

    一切终于有了生机。

    “这些妇孺老少,都是被时泽骗来的,他可是真正的妻妾成群,听说这里的人,过得那可真是苦不堪言。”

    槐安喏喏自语道,眼神早已飘到了小溪对面。

    很快三人便走到了小溪对面,谁曾想却是另一番景象。

    男女老少皆宜,丝萝绸缎,鲜果飘香,好生惬意。

    “黑山窑和黑山,真是两个模样。”

    祁水好奇的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黑山只是时泽设的结界。”

    时安坚定地说道。

    妇女们笑得很开怀,眼神里充满了善意,几个穿着端庄大气的,坐在桌前品茶,觥筹交错间,谈论起了黑山窑的趣事。

    远处的唱台上,几个少女排队表演,争先恐后,好像得了莫大的荣耀。

    舞姿曼妙,歌声婉转,台下掌声不断。

    虽然鲜少有男人,且大多看起来病弱多残,却很是礼貌,也未曾有人说得半句闲话。

    祁水同时安穿过人群,竟无一人过问,皆熟视无睹,畅意地沉浸在自己的喜好中。

    街市上也好生热闹,虽没有明确的规则秩序,却看起来井井有条。

    “这里和华中城真是大不一样。”

    祁水喃喃道,沉浸在周围的祥和中。

    时安嘴角浅勾起一抹笑,带着祁水、槐安随意找到一家客房,暂住休息,顺便照看墨白。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一切缓缓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