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顾承年含笑喊住顾棉,待顾棉回头,便递了几张银票过去,“拿好了,跟友人玩大方一点,去吧。”
顾棉攥着银票,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他是问青天的常客了,往常老鸨子一见着他来,就会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
今日却迟迟不见人影,他拉了个打杂的问过才知道这老鸨有事不在楼里。
远处陈侍郎的公子哥正向他招手 “棉哥儿!来这边!”
顾棉顺着声音看过去,那边桌上已经坐了几个人了,怀里各抱着姑娘。
还有两个面若冠玉的可人儿站在空位边上,每一个人都敞着衣襟,搔首弄姿。
顾棉不知怎的心里一阵泛恶心。
“棉哥儿快过来,知道你喜欢仙儿那一类的小倌,特意叫嫲嫲给你物色的。”
顾棉仔细看了一眼,果然都跟周卜易一样长得瘦瘦小小的。
只是那两人一直对着他挤眉弄眼是几个意思?
这哪里是一类……周卜易那是媚骨天成,这两个人……分明纯矫揉造作……到处发情的骚货。
顾棉一入了席,那两人就动了,一个跪在他腿边,脑袋枕在他腿上做小鸟依人状,另一人端起酒杯半趴在他背上,胳膊肘撑着他的肩膀。
“爷,陪奴家喝两杯?”
连语气里都处处是刻意模仿的痕迹。
偏那陈康还笑着揶揄他,“怎么样?别说哥们儿不用心,他们原本是小世子看上的,我一说三爷儿喜欢这号的,他就忍痛割爱叫嫲嫲给你留着了。”
顾棉就着小倌儿的手押下一口酒,道,“酒不错。”
“只是酒不错?”陈康面露遗憾,“看来三爷没看上这两个小家伙啊……”
顾棉拿过酒杯,肩上趴着的人立刻给他倒酒,“本王今日只饮酒,对其他的没兴趣。”
“陈康,你好生没眼色!”
顾棉抬眸去看,是李文,他的……头号“跟班儿”。
“人家来这是消愁的,不是纵乐!”
李文给自己添满了酒,“来,都陪三爷喝!喝个痛快!”
陈康像是这才想起娴贵妃薨了,他一拍脑壳恍然大悟道,“对对对,喝喝喝!”
顾棉没搭任何人的话,他默默喝着闷酒。
其实他是真的想要痛饮一场的吧?
苦闷太多,难以接受的时候,人会控制不住想选择逃避。
可他没有逃避的资格,他必须蛰伏起来,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顾棉阖眸,掩去眸底痛苦,仰头吞咽辛辣的烈酒。
一杯接着一杯,然后他在天旋地转中起身,离席。
“棉哥儿你要去哪啊?”陈康在他背后喊了一声。
他看不见,陈康眼中是否有戏谑。
“人家要进宫守灵!一直让二爷替多不像话!”李文呵斥道,“三爷愿意来就来,愿意走就走,你还能管到他头上?”
他同样看不见,周遭人眼中是否有蔑视。
他只是如行尸走肉般歪歪扭扭走在街上。
月光照着青石板路,石面几块干爽几块湿润。
耳边的声音有一阵没一阵,似那有一会没一会的夜风。
“阿棉,你想活下来,就必须学会忍耐。”
“要伪装,哪怕再不怠,也要忍。”
——要忍到什么时候去呢?
“小不忍,就要乱大谋,你要偷偷强大,然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所以你们在谋什么呢?
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他于一个个静谧的夜躲在内殿轻轻翻动书页。
一盏青灯,一轮明月,就是陪着他的全部。
读到难处,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眼里不由自主流露出羡慕。
他的兄长们都可以问太傅解惑,独他不可以。
所以那个时候他就想,如果能有个人来教教他多好。
每日的功课他都会写两份,一份写在心里慢慢积淀成学识,另一份摆在纸上掩人耳目。
课上他吊儿郎当油盐不进,大字不识支支吾吾。
课下他用食指在地面、桌案或者随便什么甚至是空气里,一遍遍画出他独有的苍酉字迹。
不知不觉已经走近棺材了,入眼的是刺目的白和白中格外醒目的黑。
是白帆和黑色的棺木。
顾承年漫不经心烧着纸钱,抬眸看见顾棉,笑了声,轻声道,“阿棉可算来了,你皇兄我现在还没用晚膳呢。”
“你来了,皇兄就走了”,顾承年起身,把位置腾给顾棉,然后亲昵地揉了揉顾棉头发,“阿棉晚上要是怕,可以着人来清宁宫告知皇兄。”
“别这么看着我呀”,顾承年语气越发温和起来,“我的母妃当年只是个昭仪,温妃娘娘帮了她不少,她才能升贵妃,我跟你自然比跟太子要亲些的。”
顾棉轻轻点头,装作听不懂这话里的拉拢。
顾承年叹了一声,“你要是有亲哥哥,为兄待你也不比他差的。”
“罢了”,顾承年最后拍了拍他头顶,“阿棉一直这般天真下去也好,左右为兄能护你。”
“你啊,小心点太子,总没个心眼要吃亏的”,顾承年似犹不放心,嘱咐道,“他母后是六宫之主,他这个嫡长子注定要压我们一头的,你能指望他真对你好么?”
顾棉懵懵懂懂点点头,道,“大皇兄也这么说,他说华贵妃是踩着我母妃上位的……”
顾承年脸色稍变,皱了眉头,怎么太子跟他说的话,他就这么毫无顾忌说给自己了?
难道……
“为兄从前告诉你的话,你也都说给太子了?”
顾棉嗯了一声,疑惑道,“不可以吗?”
“你……”顾承年一时对这傻得可爱的弟弟有些无语,他抿了抿唇,道,“当然不可以,为兄只说给你一个人听的。”
——算了,他跟个傻子计较什么劲。
“不说了,为兄还有事,就先走了,阿棉也别太伤心了。”
难怪太子总跟他过不去,他得找个机会帮太子一把,化解这些“误会”。
顾承年匆匆离开了。
顾棉撩开衣袍,在蒲团上跪下。
这一夜,依旧很漫长。
顾棉回府的时候,正是快要黎明,天最黑的时候。
寝殿的门紧闭着,顾棉推开一条缝,月光斜着从脚底下穿过去,在漆黑一片的地面上画了道细长细长的白光。
顾棉轻轻皱眉,为什么下人们没听他的话点灯?
顾棉拿起桌上的火柴,点燃了油灯。
第一眼,没看到周卜易。
顾棉的目光仔仔细细在殿内搜寻,遍寻不到周卜易的身影。
——人呢?
顾棉轻手轻脚走过去,打开衣橱。
——果然躲在这里。
顾棉伸出手,搭在美人后颈,“你是不是要本王把柜子也都钉死?”
——周卜易,你东躲西藏又能躲到哪里去?
周衍原本缩在角落,没什么动静。
在听到“钉”字时,他忽然狠狠皱了眉头,然后偏头一口咬住顾棉的手。
周卜易下的死口,顾棉的手几乎是瞬间就被咬出了血!
——好痛,这猫怎么还咬人呢?
尝到血腥味,周卜易才松开牙齿,往地上啐了一声,将口中鲜血尽数吐出。
眼里的嫌恶之色分外明显。
“给我倒杯水来”,周卜易对着空气挑眉,嗤笑,“你的血这么脏,咬你我都嫌恶心。”
——他在跟谁说话?诏狱的人么?
“王爷何必执着于我一个小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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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士”,周卜易轻蔑的笑着,目光里全然是不屑,“您出门前怕是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德行。”
“滚吧,您那尊容,实在是漂亮得叫人倒胃口。”
顾棉抚摸着手背上的伤口,试探着凑上去,与正陷入幻觉里的人交流,“本王叫什么名字?”
——是顾承年还是顾良平?
“周卜易!” 顾棉斟酌着力道,掐住美人下颌,“叫本王的名字,本王饶你一死!”
——这样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看他的反应,应该是偶尔能听到几个比较特殊的字。
“死?”美人目光依旧盯着空气,“我谢谢您啊。”
顾棉不动声色挪了挪位置,让周卜易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你觉得孤会轻易让你去死吗?”顾棉深吸气,学着太子霸道的口气,扬起下巴,白眼几乎翻到天上,“你,孤势在必得。”
周卜易反应不大,只是那双美眸越发森冷幽寒。
——没关系,一个个试嘛,本王有的是耐心。
顾棉忽然轻笑,伸手摸摸周卜易的脸,“死?你说,这会不会太便宜你了呢?”
周卜易忽然暴起,一巴掌扇在顾棉脸上,“随便你好了,王爷在这神都几乎是一手遮天,自然是怎么折磨草民都行。”
顾棉被扇得有点懵,他眼神暗了暗,平复了一下心情。
——看来是顾承年没错了。
“好骨气”,顾棉势要今天就把来龙去脉都套个明白。
他温柔笑着,手却毫不留情握住周卜易纤细的脖颈,“你真当本王没有脾气?”
“你说,本王该怎么惩罚你呢?”
周卜易瞳孔骤缩,但他很快又恢复那幅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挑衅一笑,“想怎么样都行啊。”
“最好是快点弄死我,否则来日你一定追悔莫及。”
顾棉想,周卜易还是那么神气。
即使身处绝境,他也永远不会低头。
他一直都是那个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周卜易。
他几乎不把任何事物或者人放在眼里,即使是皇室是天子,他依然会用一种藐视的眼神看着他们。
然后眉眼带着不屑的笑,红唇吐露凉薄的话语。
“不过尔尔——”
顾棉忽然就不忍心再试探下去,他又一次在周卜易面前弯下腰,把缩回角落里的人捞出来,抱到怀里。
这是一只孤傲的猫,一只喜欢用爪子挠人的猫。
还很不识好歹,冲着所有人都喵喵乱叫。
顾棉想,哪怕这是我的猫,我是它的主人。
恼了它,它也依然会毫不留情一爪子拍在他脸上。
只有偶尔它心情还不错,才可能赏脸让他撸两下,顺顺毛儿。
顾棉抱着人去了书房——他哪里是买了个私奴,这是买了个需要时刻供着的祖宗。
——你是我主子。顾棉有些挫败地想。
管家许永元安排人烧水去了,过会儿他还得给他的猫主子擦身子。
擦完身子还要哄主子吃饭……
顾棉扶额,颇有一种自己在奶孩子的感觉。
还是个特别叛逆的。
天光渐渐大亮了,周衍安静下来,目光落在面前的《恭听圣事录》几个大字上。
——怎么又失控了呢?
他的视线移动了一下,看到顾棉手上的牙印,呼吸一窒。
“下回奴发病呢,爷离奴远点儿”,美人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省得您当奴是条疯狗给丢了。”
周衍仰头去看顾棉的脸,却赫然看到一个鲜红的掌印。
“挺好……”周衍把脑袋低回去,“真像个挨了打的登徒浪子。”
“爷今儿再去问青天,记得带个面罩。”
周衍轻声,“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