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清俊挺拔,眉目间隽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给人一种温和亲切之感。
岑绵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蒋晏山,愣了许久,才有些尴尬地和男人摆摆手:“晏山哥,好久不见。”
蒋晏山朝她笑了笑,注意到她身后的沈岁寒,他微微颔首,和沈岁寒打了声招呼:“岁寒也在啊,好久不见。”
看到蒋晏山的时候,沈岁寒的脸便沉了下来。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你还好意思出现?”
岑绵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角。
沈岁寒神色冷漠,不为所动。
蒋晏山笑意从容,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只落在岑绵一人身上,语气温柔地问:“在国外还适应么?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听叶子说你回来了,就和她一起过来了,想提前见见你。”
“我刚回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和朋友们说……”岑绵有些心虚地解释,声音越来越小。
蒋晏山微微一笑。
叶依珊站在一旁,不明就里地问:“你们认识?”
岑绵点点头,向她解释:“晏山哥……Hades……是我堂姐的前男友。”
“Hades”是蒋晏山的笔名。
他是国内知名推理小说作家,以细腻诡谲,烧脑恐怖的风格,深受读者喜爱。
他也是岑绵的堂姐,岑溪的前男友。
提到岑溪,屋子里的气氛蓦然变得诡异起来。
叶依珊敏锐地察觉到几人之间的不对劲,她连忙找了个借口离开,把休息室留给他们。
等她走后,三人之间更是安静得可怕。
“我们……进去聊吧?”岑绵小心翼翼提醒两人,他们还站在门口。
正是展会结束的时间,工作人员忙碌地穿梭在通道之间。
偶有好奇的朝他们这边张望过来。
进了休息室,岑绵关上门。
大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岑绵握着门把手,迟迟没有松开。
自从岑溪去世后,岑绵便没再和蒋晏山有过任何交集。
对她来说,岑溪的死,是件不可提的事。
她有意与家人、与沈岁寒回避这个话题,也刻意疏远那个曾和岑溪关系最亲近的人。
沉默片刻,岑绵深深呼出一口气,换上一抹甜甜的笑:“晏山哥,真的好久没见了。你最近忙吗?我给你带了好多礼物回来,等你有时间拿给你。”
“还是老样子,工作,参加活动,没事的时候出去走走。”蒋晏山笑着打趣她,“说得好听,我最近不忙,随时有时间。倒是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联系我?”
岑绵吐吐舌头:“刚回国,又赶上截稿,最近是有点忙。”
蒋晏山笑道:“逗你的。看你时间安排。”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
他向来温柔又善解人意,相处起来很舒服。即使是打趣,也绝不会带有一丝一毫的压迫感。
可他越是这样,岑绵心里越是过意不去。
岑溪去世,对他们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
在这个时候,她不该回避他。
想到这儿,岑绵连忙道:“好呀,等我交完稿吧。正好下周末沈岁寒也休息,我们一起吃饭?”
“没问题。”蒋晏山笑眯眯地看了看沈岁寒的方向,“不过……岁寒应该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饭吧。”
沈岁寒没理会蒋晏山。
他脸色阴沉,双手环胸,扭头望着别处。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抗拒和厌恶的状态。
“咳。”岑绵轻咳一声,偷偷拽了拽沈岁寒的衣角。
沈岁寒置若罔闻。
岑绵讪笑着解释:“晏山哥,你不要多想。他平时就这么喜怒不形于色的。其实他也很想你,咱们下周约个饭,好好聊聊天。”
“没事的,绵绵。”蒋晏山打断岑绵,轻飘飘地向她解释,“你可能不知道,岁寒一直怀疑我是杀害小溪的凶手。”
蒋晏山的话,令岑绵愣在原地。
三年前,岑溪曾带队调查市里轰动一时的连环杀人案。
却不成想,案子调查到一半,警方还没有多少头绪,岑溪却成了这起案件的最后一个受害者。
这起案子后,凶手也销声匿迹了。至今,案件没能告破,没人知道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到底是谁。
当时,同样参与调查的沈岁寒曾怀疑过蒋晏山。
案发现场的情况和之前几起凶杀案的现场看似相似,却有些许的不同。向来缜密狡诈的凶手这回留下了破绽,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他怀疑这起案子并非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所为,而是伪装成连环杀人案的情杀案。
可在后续的调查中,并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
“沈岁寒,你……”岑绵望向沈岁寒,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岑绵知道,沈岁寒一向不喜欢蒋晏山。
从岑溪将他介绍给两人的第一天起,直至今日。
但她从没想过,沈岁寒会怀疑蒋晏山是凶手。
他不是个会因为个人情绪影响判断的人,就连岑绵都看得出,岑溪和蒋晏山那般相爱,他没有任何伤害她的理由。
岑绵依旧记得岑溪去世前几个月,满是甜蜜地和自己讲起两人已经开始规划结婚的事宜。
他们的关系那般亲密,那般好,在岑绵看来,凶手可能是任何一个人,但绝不可能是蒋晏山。
“晏山哥,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岑绵讪讪地替沈岁寒解释,“沈岁寒不是那种随便猜忌的人,更不可能怀疑你呀。”
沈岁寒却淡声开口:“怎么,不是你么。”
“沈岁寒!”岑绵轻声止住他。
蒋晏山笑意从容:“如果你有证据证明我是凶手,就来抓我。没有的话,就是你的主观臆想。你是做警察的,应当比我更清楚做警察最忌讳什么。”
“没有证据不代表你不是。”沈岁寒淡淡道,“经验丰富的警察凭直觉也可以找到凶手。”
蒋晏山微微一笑:“那看来你的经验还不够丰富,需要多加磨炼。”
沈岁寒不悦地眯起眼。
他神色沉沉地审视着蒋晏山,像只随时准备猎捕的猎豹一般,目光犀利而狠戾。
蒋晏山从容不迫地与他对视着,不露丝毫端倪。
“够了!”岑绵打断两人。
她没想到,沈岁寒真的怀疑蒋晏山。
岑绵指了指蒋晏山的方向:“沈岁寒,他们虽然没有结婚,但那句‘姐夫’我姐已经让我叫了。你在这里空口无凭冤枉他,有没有考虑过他作为受害者家属的心情?”
她生气道:“你和我说过,你们会找到杀害姐姐的凶手。你就是这么找凶手的?没有证据,随便冤枉别人?你这样做,对得起姐姐么?”
她气势汹汹,是不常有的失控。
岑绵死死盯着他。
用一种难过又失望的眼神盯着他。
沈岁寒有一瞬的怔忪。
那一刻,她像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到了他的身上,那种情绪很复杂,有难过,有不满,有失望,有愤懑,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隔了许久,他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信他,不信我?”
岑绵仰起头,一字一顿地回他:“我信警察,信证据。沈岁寒,你如果是靠冤枉别人找凶手的话,我和姐姐都不想再见到你。”
空气落入寂静。
静得仿佛能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
心底的某处在一点一点崩塌。
沈岁寒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休息室。
经过蒋晏山身边时,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蒋晏山也在看他。
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笑意。
-
“抱歉啊,晏山哥。沈岁寒那家伙没证据就乱说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他也是关心则乱,你能理解吧……”
聚会过半,岑绵抱着酒瓶子,和其他人一起喝了不少酒。
不知是真的高兴,还是为了麻痹自己,她喝得晕乎乎的,脑袋几乎快要爆炸。
蒋晏山在她旁边,看到她面前摆满的空啤酒瓶,温声劝她少喝一点。
岑绵整个人蜷在沙发里,脑袋垫在膝盖上,目光涣散地盯着桌子上那堆啤酒瓶。
昏暗的酒吧里,五颜六色的灯光乱扫着。
玻璃酒瓶折射着迷离的光线,晃得她眼晕。
沈岁寒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就后悔了。
她知道他尽力了,知道他是关心则乱,姐姐出事也不是他的错。
她不该把积攒在心底的情绪全部发泄在他的身上。
他们经常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
但也仅仅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早上吵完,下午就和好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过。
岑绵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也不敢面对他,干脆当一个逃兵,逃到酒吧,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
蒋晏山语气温柔地安慰她:“不要想那么多。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是我和岁寒的关系影响到你了。”
岑绵难过地摇摇头:“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道歉。”
“我也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在怀疑我。”蒋晏山轻叹了声,“他好像,很介意我和小溪的关系。”
岑绵又摇了摇头,替沈岁寒解释道:“毕竟姐姐之前是他上司嘛,你也知道,他刚工作的时候,一直是姐姐带他做事。姐姐出事,对他的影响也很大,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蒋晏山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当然。大家都是担心小溪。”
岑绵点点头。
她抱着膝盖,目光涣散地盯着不远处,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顿了顿,岑绵忍不住开口:“我……前两天梦到姐姐了。”
这件事,她一直藏在心底,跟谁都没有提起。
但不知为何,她这会儿想和蒋晏山说。
“这么多年,凶手一直没找到……我这回回来,其实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她歪着脑袋看了看蒋晏山,她的样子看上去懵懵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在说胡话,“这事除了你,我和谁都没说。你也知道……我爸妈把我送到国外读书,就是担心我。我不想让他们再担心我了。”
蒋晏山轻声对她道:“绵绵,你喝多了。别胡思乱想了。”
岑绵摇摇脑袋,把脸埋进膝盖里。
她的声音闷闷的:“我没醉。”
岑溪的尸体,是岑绵发现的。
那天下午,她们约好了一起去逛街。
她去岑溪的公寓找她,那里虽然不大,却被岑溪布置得很温馨。
那天公寓的门是敞着的。
——岑溪从不会忘了关门。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脸色青白,五官僵硬,没有了往日的生动。
那张脸岑绵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岑绵不敢继续想下去,紧紧抱住自己,缩成一团。
她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蒋晏山想安抚她,伸出去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你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岑绵迟疑地看了看他,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忽地,酒瓶碎一地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听到动静,岑绵也望了过去。
原本热闹的氛围有一瞬的安静,叶依珊看了看其他人,拉着对面的女生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赵琼,这么多人呢,别闹了行吗。”
被唤作赵琼的女生看上去情绪十分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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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闹什么了?你自己做的事,不敢承认吗?当这么多人面,你也知道丢脸了?”
叶依珊拉着她离开卡座。
岑绵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疑惑地问:“怎么回事?”
赵琼也是漫卡的签约漫画作者,笔名“Angelkiss”。
岑绵和赵琼并不相熟,只知道她和叶依珊关系很好,叶依珊经常在朋友圈晒两人一起出游聚会的照片。
蒋晏山瞟了眼,道:“可能是因为Fancyland那件事。”
“叶子是要求平台公开数据的主要发起人,他们把这件事闹得很大,Fancyland不得已关停了服务。赵琼一直是这类辅助工具的支持者,平台关停对她影响不小,所以很生气叶子他们把事闹大。”
岑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歪过脑袋,问蒋晏山:“现在也有AI写作了吧?对你们影响大吗?”
蒋晏山笑了笑:“你想听实话?”
岑绵点点头:“当然。”
“对我个人而言,没有影响。怕被科技取代,本身就是无能者的表现。几次技术变迁都受到极大争议,摄影代替绘画,电影冲击剧场,网络平台兴起新的文学形式对抗传统文学……这么多年过去了,技术依旧在发展,艺术形式也没有湮灭,反而演变出新的形式和流派,并非坏事,实在没必要杞人忧天。”
“现在的问题是,技术在发展的过程中是否有越界的行为,如何监管,如何良性发展,这才应当是主要关注的问题。所以我还是挺支持叶子他们要求平台公开数据的。”
“我不喜欢。”岑绵摇摇头,“我讨厌他们管AI生成的图片叫做‘艺术’。那些图片你也看到了,与其说是创作,不如说是模仿复制。AI哪里会创作,不过是把大量从别人那里拿来的数据重新整合输出罢了。艺术明明就该是抛却模仿的部分,那些饱含着人类无法复制的情感、观念、思想的作品,才能称之为艺术。我不明白,科技发展为什么一定要最先冲击艺术领域,当所有人都把它看成艺术后,‘艺术’只会越来越廉价。”
“绵绵。人类早期对艺术的理解,也是一种对自然的摹仿。到底什么是‘艺术’,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的定义。艺术品的工业化本来就是长久以来争议不断的话题。真的要说,我们从事的行业也是在将艺术商品化的行业,我们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去害怕AI把艺术变成更大众的消费品,究其根本,或许也只是害怕自己的利益被侵害。”
岑绵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叶依珊和赵琼回来了。
大抵是没有谈妥,两人都表现得很不开心。
叶依珊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准备提前离开。
岑绵想追过去询问情况,却被蒋晏山按住。
蒋晏山道:“这个时候你还是别掺和进去了。让叶子好好静一静吧。”
岑绵想想也是,便给叶依珊发了条信息,安慰她如果想找人聊天的话可以找自己。
蒋晏山看了眼时间,对岑绵道:“别想那么多了,你今天状态不好,我送你回去,早点回家休息吧。”
岑绵收起手机,本想答应,转念又想到沈岁寒就住在她家隔壁。
她怕和他遇到,怕面对他,怕他问自己为什么醉成这个鬼样子。
不想回家。
岑绵也看了眼时间,嗫嚅道:“时间还早呢……再玩会儿吧。”
蒋晏山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轻叹一声:“行了,别再喝了。我带你出去吹吹风吧。”
迟疑片刻,岑绵轻轻点点头。
只要不回家,做什么都行。
-
岑绵的记忆,只停留在蒋晏山把她送到小区门口。
几点回来的,怎么回来的,她全都不记得,她只记得自己和蒋晏山说了很多很多抱怨沈岁寒的话。
说他这人嘴又毒脸又臭,总是凶她,不让她干这不让她干那,要是有可能,她希望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但岑绵清楚,她说的那些都是气话。
她不想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岑绵在床上打了个滚,用被子捂住脑袋。
头疼得要命,她还是不想面对现实。
她和沈岁寒从没有吵过这么长时间的架。
每次惹他生气,只要嬉皮笑脸地打诨过去,他从不和她计较,还会请她喝奶茶。
可这回,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和他道歉。
门口传来敲门声。
岑绵缩进被子里,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不想见人,不想面对。
敲门声还在响。
岑绵在床上当了几秒与世隔绝的鸵鸟,但转念一想,会来她家敲门的,只有沈岁寒。
他……已经不生气了?
想到这儿,岑绵倏地从床上蹦起来。
她匆匆趿上拖鞋,丝毫不顾自己疼得快要爆炸的脑袋和憔悴的模样跑去给沈岁寒开门。
岑绵打开门,便见沈岁寒笔挺地立在她家门口。
真的是他。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岑绵整个人都变得阳光起来,她朝他扬起嘴角,那一刻,所有的担心和迟疑都消失不见,她有很多想和他说的,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岑绵支支吾吾地开口。
可当她和沈岁寒对上视线,岑绵才发现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睨着自己,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生疏和冷漠,仿佛从不认识她一样。
岑绵微微一怔。
沈岁寒收回目光,他朝她扬了下自己手中的警官证,口吻疏离又简明扼要地对她道——
“请问是岑小姐么?我们是西江区刑侦二队的警察,叶依珊叶小姐昨晚遇害了,听目击证人说你们当晚见过面,想和你了解下具体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