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朦胧雾气间，色彩绚烂的霓虹灯光亮如白昼，悬浮高轨列车穿梭于天幕。
夜市港味十足，飘满烧的烟气，摩擦着工业激光的烟味。
摩天楼的巨幅电子屏上闪出一行行标语：
【珍爱生命，远离伪人】
【增强群众防范意识，全面打造无伪社会】
【依法严惩类人分子，维护社会和谐稳定】
……
夜市东北角的警厅审讯室内，气氛压抑，剑拔弩张，与墙外的热闹格格不入。
“你去公共浴室，为什么不脱衣服，就坐在那儿？”女警长坐在桌前，冷冷看着对面的人。
审讯台前，梳着双马尾的女孩身着高中制服，不停瞪眼嘟嘴，倍显无辜。
“哎呀，讨厌啦！人家身材太好了，又有水蛇腰，怕其他女生嫉妒，就坐到那里看看。警官有没有类似的困扰？”
“再说这种话，我就要按精神袭警处理了。”
“我这么一个清纯辣妹问你，也能叫骚扰吗？”
女孩的手虽然铐在审讯台上，却仍大费周章地扭了扭肩膀，故意彰显魅力。
“清纯辣妹。”叶枝微微挑眉。
“对啊！我这么肤白貌美，还有糯叽叽的声音，以后可一定要生女儿，不遗传下去就太可惜啦。”
叶枝眉头没控制住一皱。
双马尾女孩继续娇滴滴道：“可怜了我中国大好男儿，以后一定要立志生个女孩。”
……
叶枝长叹一口气，扶住太阳穴。
“小子，收收味，别反串了。”
双马尾女孩露出错愕的神色：“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叶枝从座位上站起，直接俯身一扯。
那长长的头发原来是假发，扯掉后，露出一片斑秃的寸头。
叶枝：“真要装，至少来点诚意，要么把头发留长，要么把下面割了。”
男人万分狼狈：“你是怎么看出我男扮女装的？”
他声音也不装了，瞬间变粗，糙汉无疑。
叶枝没有回答。
她三下两下解锁审讯台上扣押的手机，几张混入公共澡堂偷拍其她女孩的视频，立刻映入眼帘。
男人脸色大变。
啪。
叶枝把手机拍到桌面上，冷笑着反问：“你说呢？”
说话一股男频小说味，恐怕再问下去，姨妈是蓝色的都出来了。
旁边，实习辅警小刘倒吸一口冷气，哈腰上前。
“叶组长，他不是伪人，那就按普通变态处理，拘留十五天再加上罚款……罚多少来着？”
男人的嘴角微微扯动。
“慢着。”叶枝抬手。
小刘刚碰到男人的手铐，又一个激灵缩回来。
通常到这里，警长会理所当然地结束问询，下令将犯人押进拘留所。
叶枝不一样。
她是个入职两年，拥有八年工作经验的老警察了。
“我一直在观察你。”
叶枝不紧不慢，抬起保温杯抿口热水。
“你眨眼的频率很规律，十秒一次；每次眨眼后，都会立刻进行一次呼吸，无一例外。为什么？”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慢，直至停住，好像被揭穿的惊恐让他忘记了呼吸。
叶枝抬高水杯：“唯有这样的节奏，才能让你规律地进行呼吸，不然很容易忘掉。”
然后，她将里面的热水哗一下全部泼了上去。
“吼——”男人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下一秒，他的皮肤融化了，露出里面黏糊糊的躯体，漆黑一片，散发着恶臭。
辅警小刘第一次见证伪人现形的场面，瞠目结舌，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你根本不需要呼吸。”
男人的头变成一团浆糊，有非牛顿流体的质感，眼睛是吃剩的苹果核，嘴巴则是嵌进去的废弃塑料袋。
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
是垃圾场生成的泥人无疑，遇水便会显现原型。
叶枝做出一个带走的手势。
辅警小刘手哆嗦着去铐手铐，强忍着呕吐的趋势。
男扮女装也是一层故意的伪装。
为掩盖它是伪人的事实。
*
叶枝回到休息室，泡了杯八仙茶，档案簿旁的肠粉早凉透了。
雾气蒸腾中，茶水温暖了干涩的舌头。
她嚼了嚼甜丝丝的枸杞，工作一整天劳累的大脑才没那么麻木。
叶枝是穿越过来的。
她在原世界是名刑警，在边境最后一次执行任务时，走私犯趁乱冲她开了枪，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如今，她作为一名龙港D区的片警组长，带领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虾兵蟹将到处抓伪人。
在这个赛博化的世界中，“你不像人”是最严厉的指控。
而且还具有法律效力。
如果你能成功证明你的老公是伪人，那么离婚不仅没有冷静期，老公要净身出户，你还会得到一笔不小的赔偿金。
只可惜，当你怀疑你的老公不是人时，他大概率是人。
因为一般情况下，只有人才不干人事。
也就是说，伪人可能不是人，但你老公是真的狗。
毕竟伪人致力于融入人类社会，它们干的事可比人还像人。
叶枝三口两口吃完肠粉，空空如也的胃得到些许安慰。
这两天上级下令，要开展扫伪打非活动。
所以警卫司的各位每天一睁眼，就得去各公共场所巡查，忙得要死。
叶枝想使用精神胜利法，找寻一丝安慰。
比如，用“虽然，但是”的句式。
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工作时长却很高呀！
虽然上司是个笨蛋，但是下属也没多聪明呀！
虽然只上了两天班，但是感觉却已经像上五天那样充实了呀！
叶枝攥紧拳头，狠狠捶一下桌子。
办公桌摇摇欲晃，很难说是她劲太大，还是装修队中饱私囊。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办公室通讯台的铃声颇有圣诞老人风范，划破窗外灯红酒绿的烟火气。
叶枝看一眼来电显示，划动接通。
通讯台向墙壁上投影，上司的大脸贴在屏幕上，眼睛因发皱的眉毛挤成一团。
牛局长：“小叶啊，今天累不累？”
“累。”叶枝懒得客套，因为她真的快累死了。
牛局长：“辛苦了。上边有个普法宣传活动，明天下午要去军校宣讲，你帮我做个幻灯片。”
叶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您什么时候要？”
“明天上午十点前吧。”
九点上班，十点要，摆明了让今晚熬夜加班做。
您晚上和妻女尽享天伦之乐，我和ppt共患无妄之灾是吧！
叶枝强忍脏话：“那我是整理成全息文档，还是从智库生成数据盘？”
牛局长：“好的。”
哈？
叶枝面部扭曲，这是选择疑问句，不是判断句啊！
叶枝：“您是说全息文档，还是数据盘？”
牛局长：“对。”
叶枝：“？？？”
求转人工。
“就这样干哈，明早九点我要看到。”
通讯系统立刻切断了。
叶枝后背重重靠到椅背上，抬头望天花板。
在原世界，她已经被调休搞得精神暴躁了，没想到穿来这个离谱的赛博世界后，还要天天被上司压榨。
谁能想到，残留了几千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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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君臣臣封建余孽，还在3042年猖獗。
能不能把这群屁都不懂光吃年头红利的老男人都抓起来，扔进海里喂鱼啊！
叶枝想回到她属于的世界,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窗外雨渐停，夜市的喧闹渐渐褪去，天幕只剩下寂静的霓虹灯。
办公室内仅有台灯开着，悬浮高轨在百米之外的上空飞啸驶过，留下比灯光还浅的轰鸣。
叶枝倦意渐浓，合上电脑，揉揉发紧的太阳穴。
突然，墙面上有道阴影一闪而过。
叶枝警惕回头，很快，目光停在玻璃另一侧。
窗台上落着一只不明生物，正瞪着双圆圆的眼睛看她。
再定睛，竟然是只猫头鹰。
叶枝很新奇，在这个钢铁森林中，尤其是城市中心，几乎见不到野生动物的踪迹。
“咕咕。”猫头鹰的喉咙发出两声响，张开翅膀在身前摆摆。
这动作像极了作揖，成功激起了小动物爱好者的保护欲。
叶枝俯身打开右手旁的抽屉，里面还有点早上吃剩的薯条。
这薯条对于人来说太凉，但对于鸟类来说刚刚好，反正它们不讲求生活品质。
“来，给你整点薯条。”叶枝打开窗户，伸出手去。
哪知那只猫头鹰嘴并没有啄向薯条，喙一扭一勾，直接扯下叶枝腕上佩戴的信环。
叶枝愣住。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猫头鹰振翅而飞，融进飘满彩灯的夜色中。
不会吧，在一个犯罪横行的畸形社会里，就连鸟都成了偷子！
叶枝急了，直接翻窗而出。
办公室在二楼，不过对于警校优秀毕业生来说小菜一碟，叶枝一眨眼的功夫便稳稳落了地。
如果说从中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不要投喂野生动物。
叶枝跟着它飞奔，暗自发誓要对小动物粉转黑。
“还给我！”跟鸟喊简直蠢到家了，可她控制不住。
说来也怪，那只猫头鹰仿佛在故意挑衅，飞得很低很慢。
于是，叶枝跟着跑了很远，仍没有放弃的打算。
龙港市中心的深夜仍很拥挤，填满科技的骨骼。
古朴建筑的门楣上挂满磁感灯，茶馆酒肆前立着三两监察机器人，眼内闪着红光。
来这世界快两年了，叶枝还是没搞明白，为什么科技如此发达，龙港的市容还满是旧社会遗风。
尤其是贫民区，低矮的旧式楼房上涂满粤式粗口，看上去颇像青砖砌成的唐楼。
灯光越色彩斑斓，社会底层的暗角就越残忍。
几个瘾君子躺在街道角落，呻吟着，太阳穴戳得千疮百孔。那是神经元连线的孔位，是透支快感的结果。
一阵冷风袭来，猫头鹰摆动的翅膀也染上了寒光。
叶枝发觉有些不对劲，放慢脚步。
作为龙港九区的警司，她对整个城市布局了如指掌，却怎么也记不得来过这里。
尖沙湾附近有这条街吗？
叶枝无意识间放慢脚步，转头看看身边的街景。
狭窄的街道两侧，列着一排低矮的房屋，飞檐翘角，雕龙画凤，表面泛着金属光泽。
再抬起头，猫头鹰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枝脚步渐慢，直至彻底停下，开始皱眉观察着街景。
冷蓝光与猩红光点交织闪烁，墙体的荧光色刺眼夺目，混着金属光泽，纸醉金迷之气扑面而来。
电子乐，炫彩灯光，烟酒气，唯有人影看不到一个。
整条街透着不祥的虚幻感。
信环没拿回来，还迷路了，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
叶枝还在思考，却听身后响起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音。
“要不要进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