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莲昨晚翻来覆去一夜无眠,第二天为了工作起了个大早,眼圈底下还肿着两块淤青。
“你昨晚没睡好啊。”小婵问。
“嗯。没事,正事要紧。”
莫莲打了个哈欠。
于公公早就在轩辕城门口等着了,那神情高傲冷漠,像是所有人欠了他似的。
莫莲带着义正和小婵坐上马车,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宫外。
遗妃最爱吃轩辕城外的糖葫芦,臭豆腐,卤煮,这些都是汉室贵族们认为最寻常不过的东西。
但是遗妃自小长在边塞,吃惯了大鱼大肉,就喜欢细腻精致的点心。
于公公在车上一直闭目养神,看都懒得看这三位女子一眼。车刚在宫门外停住,便和自己的两位随从下了车。
“太阳落山的时候,宫门上锁的前一刻钟,我在这里等着你们,迟到了一时半刻都是不侯的。”
说罢,挥洒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转头走了。
莫莲要出来干正事,自然懒得跟他计较。
三人在门口停下,莫莲在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做打猎装最好的店铺在城西。
“小婵,你去城西,这是五两黄金,你去交代那儿的老板,在硬皮猎装下加个内衬就行。”
“好的。”
说罢,和义正去了城东。
宫外就是不一样,这也是莫莲穿越以来第一次出门。
叫唤声,吆喝声,打闹声,此起彼伏。比起宫内庄严肃穆的安静,莫莲还是喜欢有烟火气的地方。
“义正,你觉得千年之后,人们还会靠这些为生吗?”
莫莲问。
“我觉得是会的,毕竟小摊永远是热闹温馨的象征嘛,在小摊上买东西,更多的是买个心情。”
“你猜对了。”
经过几日的相处,义正也变得亲和多了,莫莲一直知道,她的冰冷刺骨只是表面。
“你怎么知道,莫非你能预知千年?”
“我能。”
义正玩笑着打了下她的胳膊。
“别逗我了,不过你的思想确实和大多数女子不一样。”
大约走了一刻钟,义正带着莫莲来到了一条弄里。
那儿伫立着一间简陋的房屋。陈旧,晦涩,外围的墙上还爬满了爬山虎。
“这是?”
“我嫁人之前家里是开裁缝铺的,我从小便对制作衣服感兴趣,里面的那位妇人是我的师傅。”
莫莲探头望去,破旧的屋檐遮住了微弱的阳光,借着丁达尔效应产生的一束光,莫莲才看清了那位妇人的模样。
她长得颇为奇怪,一只眼睛好像已经溃烂,脸上还留着几道烫伤疤。
义正看到莫莲的迟疑了,“别怕。”
说罢,拉着莫莲的手进屋了。
“师傅我来了。”
那妇人看起来四十多岁了,耳朵也不太灵敏,义正说了两遍,她才缓缓起身。
“这是?你不是去辛者库了么,怎么还出宫了。”带着哭腔,似是见到了经年旧友。
义正也没止住眼泪,毅然决然地走上去和那妇人抱在一块。
“这么多年没见了,哭做什么。”
义正擦干了眼泪,拉着莫莲上前,介绍今天的来意。
“这是我的头儿,我们来跟您谈生意。”
义正随后做了一番介绍。
这老妇人是整个盛安(安朝首都)手最巧的人,人们虽背地戳脊梁骨称她一句瞎婆子,但是表面上都会尊称一声岳师傅。
“师傅”在安朝这个封建时代,是一个尊称,一般只形容男人。女子一般甚少出来抛头露面,大多数都是在家里相夫教子。那种极少数被夫家扫地出门的,也会因为屈辱投河自尽,或者干脆成了烟花女子等着金主再次赎身。
没有姣好的容貌,不依靠男人,靠自己的双手闯出一番天地的女人,几乎是不存在的,瞎婆子是个奇迹。
人们背地里会议论她的不合群,表面上又会对她保持尊敬。
都是生意人,瞎婆子开口第一句便是,“利润怎么分。”
莫莲也不着急,“您先看看我的东西”,说罢便拿出了那件蓝天白云衣。
瞎婆子细致抚摸,然后发出惊谔,“这是宫里的东西,你这不是犯法吗。”
“确实明文规定,老百姓不能穿贵族的旧衣服。”
瞎婆子精明得很,“你知道这其中的行当,这不是害我吗?”
“你听我说完。”
莫莲云淡风轻地聊起来,“明文规定的法律是,很多款式是只能王宫贵族专属,很多面料是只能王宫贵族通用。”
边说边找了张大桌子,把那件衣服摊开。
“但是并不是所有面料都只能他们专属,我挑一些不在范围内的好的面料裁剪改款,再加上些我自己设计的想法,每件衣服样式只做一件。这真丝面料在盛安的均价是多少,我们对半卖,但是每个款式只做一件,做孤品,你觉得如何。”
瞎婆子此刻端详着衣服陷入了沉思,莫莲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款式。
莫莲还为这衣服写了一句诗,“万里层云仙楼台,群山争艳拂尘埃。”
随后又问义正,“你这绣工有没有什么说法。”
“我家五代单传的,没有人能模仿。”
莫莲突然拍腿叫好,“那不就得嘞。”
“岳师傅,您就说这绣样是失传的绣法,您在什么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义正,然后她如何跟你合作就行了。”
那绣工确实很少见,越是稀有的东西就越珍贵,此刻你再加上一些头衔,便能卖出天价。
盛京内是有不少大户人家找瞎婆子做衣服的,因为这样的手艺再找不出第二人,在她这里做衣服买衣服也成了权力身份的象征。
“我们利润怎么分。”
“师傅,如此真丝在城里是什么价格。”
“二两黄金一件。”
“你这衣服卖个一两黄金,我不跟您抽成,第一件我们就当交个朋友,日后您要是觉得好,我们再合作。”
义正娇羞地拉住了她的手,“师傅,整个辛者库,都指望着莫莲翻身呢!”
瞎婆子这会儿才真正开始打量莫莲,看她穿的那身衣服,对着义正缓缓开口,“你也是真的信任她,这是你未出嫁前,我给别的学徒的展品。”
莫莲看了自己身上的那身衣服,立马明白了义正的用意。
“你们出去我再想想。”
说罢,给二人倒了茶,自己去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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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正有些着急,闻着红茶满屋的香气,始终没有下口。倒是莫莲,翘着二郎腿,心满意足地开始品尝起来。
“你还有心情喝茶。”
义正一脸不解。
“她会同意的。”
义正更疑惑了。
“我师傅很有个性的。”
“她会同意的。”
莫莲胸有成竹,果然过了一会儿,瞎婆子缓缓走出来,“行。”
莫莲此刻高兴的打转儿,随后求着瞎婆子参观了她裁缝间,看了上百张盛安流行的图纸。
时间一过,到了中午,毕竟和义正很久都没见了,瞎婆子亲自下厨,留了二人吃饭。
不得不说,中国的美食从不让人失望。瞎婆子做得一手好衣服,也置办出一手好的饭菜。
莫莲喝到了心心念念的玉米排骨汤,那是一个大满足。
瞎婆子在饭桌上,也切换了角色,收去了生意人的精明,化身为一个慈祥的长辈。
“岳师傅,您这玉米排骨汤真好喝,为啥宫里和街上没人做!”
“我是有一次做汤的时候,不慎把玉米掉落在了锅里,谁知口感甘甜,心旷神怡,别家没想过有这种做法,我也没曾想过广而告之。”
“为什么?”莫莲整张脸都埋在碗里,还在允吸着排骨的软烂和玉米的甘甜。
“没人试验过的东西,若是从不是贵族的人嘴里说出来,所有人都会保持着怀疑。”
太好吃了,莫莲连干六碗,喝得小脸通红,满足得很。
“就像当初我质疑打我的丈夫,质疑他为什么可以背弃我们结婚时的誓言可以寻花问柳,但我为什么不能休夫另嫁的时候,我的母亲,族人,甚至不相干的人。都在骂我疯了,都在看我的笑话。”
莫莲喝汤的嘴停顿了。
她从碗里抬起头,看着瞎婆子那张脸,思忖了好一会儿,“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他们才是笑话。”
瞎婆子仅存的那只眼的神色有了变化,她抑制住颤抖的肩膀,找个借口说去厨房加汤。
史书总是按部就班地记录着统治者和成功者。我们在历史的长河里看到的寥寥数笔,对于被记录者来说,那是他在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的最高光或是最具有影响力的时刻。
然而对于普通人呢,对于埋没在时间缝隙里分不了史官半点墨水的普通人呢,谁会知道他们的难过或者悲伤,谁会知道他们作为个体对体制对待封建的反抗。
那一刻莫莲透过瞎婆子的只言片语,看到了千千万万个时代冲击着封建礁石的洪流。礁石难以撼动,洪流转瞬即逝,但是它们存在过。
“我母亲也是裁缝,少年曾幻想有一家自己的铺子,但是我的母亲还是嫁给了素未谋面的父亲。父亲妻妾成群,一年也见不了我母亲一次,她长年足不出户,在家照顾我,手也逐渐生疏了。于是我找了师傅学了手艺,抱着对未来的幻想,可是在我十六岁那天,在一个没有规定但是所有人默认规则下,我被逼着走了我母亲的老路。”
莫莲放下了筷子。在她的记忆里,那是义正第一次开口说这么多字眼,字字平淡却句句戳心。
二人对视而坐,隔着饭菜的烟火气,莫莲看到义正的眼里波动着一泉死水中愤然顽抗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