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鲛人
    海底。

    蜃气消失殆尽后,那上面粘黏的人影纷纷飘落进海水里。

    漆瑭瞅准时机给他们挨个套了一层避水罩。

    粗略查看,约莫有十三四个人,大部分倒霉蛋们看起来已经陷入蜃气里有年头了,早都没了生机。

    只剩下四个尚未恢复清醒的幸存者。

    除了姜云茴等三个凡人小孩外,还有一个鲛人。

    漆瑭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物,没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鲛人有一头蓝色的长发,像漂浮的深蓝色海藻。上身赤裸着,肌肉线条清晰分明;腰部以下,延伸出一条同样深蓝色的长长鱼尾,尾摆蓬松飘逸,宛如女神的裙摆。

    易昀面无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勾住漆瑭的衣领,拎着她往上浮去。

    “哎,稍等啊。”她拧身一游,挣脱了他的手,“来都来了,阿兄,帮我顺手把这几个倒霉孩子提上去吧。”

    她现在对他提要求,好像提得特别理所当然。

    易昀眸色沉沉,目光在她的唇上一扫而过,然后利落地转身离开,把她撇下了。

    冥主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漆瑭莫名松了口气,从幻境里出来之后,她看着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总之暂时不太想和他有什么交集,她得冷静冷静。

    漆瑭拨了拨玉珰,将树精小绿召唤出来。

    “怎么!怎么了?!仙子,咱们这是在哪里……”小绿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惶恐,它突然意识到四面八方都是水,手忙脚乱地捂住自己的口鼻,憋得小绿脸变成了小红脸。

    漆瑭往它身上丢了个避水罩,好奇道:“怎么,你们树精居然也怕水?”

    这种精怪本质上其实是某种能量体,和执念体有些微相似,所以它和季棠都可以被揉成玉珰形态,陷入沉睡。

    可是,这种能量体也会需要呼吸吗?

    这疑问提醒了小绿,小绿恍然大悟地松开了手,吐着泡泡道:“是哦,我好像确实不怕。”

    漆瑭:“……”

    树精小绿虽然脑子不灵光,但好在它略有几分蛮力。一只手拎起忍青,另一只手拎起一个陌生的女孩,便往海面上游去。

    漆瑭拽着姜云茴,临走前,又打量了一下昏迷的鲛人。

    心想:鲛人应该是生活在海里的吧?应该是不怕水的吧?所以把他留在这里就行了吧?

    蜃气与蜃楼消失后的海湾分外平静,静得有些可怕,举目四望俱是无边无际的海水,水的颜色越远越黑。

    这样的场景极具压迫感,实在不该用“平静”来加以形容,相比之下,“死寂”一词则更为贴切。

    漆瑭加快了游速。

    她知道为什么心里会冒出“死寂”这样的形容词了,因为这茫茫海水里,不见任何一只鱼类、任何一株海草……这是一个由蜃楼打造的,生命的禁区。

    上了岸,温暖的日光洒在身上,驱走了深海带来的凉意。

    漆瑭和小绿将三个倒霉孩子排排摆在岸边,晒一会太阳,他们应该就会苏醒了。

    不远处,一抹黑色的身影背对众人而立,那背影里透着十足的不耐与不爽。

    漆瑭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亟待证明。她犹豫片刻,走过去与他并排而站,“阿兄,接下来咱们要去哪里?云起盘现在还有反应吗?”

    他语气不咸不淡道:“去哪?你一个异世之魂,本尊就算告诉你,你也不知道是哪。”

    漆瑭:……谁又惹他了?

    她勉强好脾气地打了个哈哈,也没有了和他循序渐进的心情,直白问道:“那……阿兄知道刚才的幻境是什么情况吗?我在里面看到了很奇怪的事……有些想不通。”

    这话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易昀忽然扭头看向漆瑭,眼神里的嘲讽意味一闪而逝。

    “蜃气幻境照见的是欲望。”

    是心魔肮脏的欲望,给他惹来了这样大的一个麻烦。

    猜测得到证实后,漆瑭愈发心神不宁。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冥主古怪的眼神,虽然心知他看不见她的幻境,但她还是有些莫名的心虚。

    她的欲望……怎么还跟他扯上干系了?还是,那样难以启齿的!

    漆瑭觉得自己还是得静静,对了,海里还有只鲛人……要不把他也提溜上来晒晒?

    漆瑭的脑筋转得快,再次游回海底的功夫,就已经想明白并且接受了自己的“欲望”。

    性格如此,她向来叛逆而不服输。

    冥主高高在上,所以她想看到他失控、低头,在她面前卑微到尘埃里。

    难怪她之前能想出“攻心”这样的点子,还对他有某种“驯服欲”,种种蛛丝马迹都昭示着自己的欲望苗头。

    漆瑭再次对自己极端的性格做出感慨,然后……平静地接受了。

    既然想要,那么她会得到。

    鲛人仍在沉睡,蓝色的长长睫毛覆盖在白如玉瓷的眼睑上,整只鱼看起来仿若精致的工艺品。

    毕竟是比成年男子还要巨大一些的体型,漆瑭拖得有些吃力,好在上浮至半途,殷勤的树精小绿就从上面游来帮忙了。

    漆瑭将鲛人递给小绿,甩甩有些发酸的手,抬眼却瞧见这鲛人睁开了一双金色的眼睛,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他不说话,也不反抗,任由树精将他带到了岸上。

    鱼尾浸在海水里,上半身斜倚在沙滩。他看着漆瑭,忽然流了滴泪出来。

    漆瑭一惊,随即就看到那滴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一颗鲛珠,色泽温润,质地上乘。

    流滴泪就能化作鲛珠,难怪水行村里会有“天上下鲛珠”的奇景。不知它被困于蜃气多久,也不知那蜃楼从他身上敲诈了多少鲛珠……

    “是你救了我?多谢。”鲛人的声音清润甜软,有种与外貌不符的温柔。他伸手将鲛珠递给漆瑭,“无以为报,只望仙子不嫌弃,能收下这颗鲛珠。”

    虽然确切来说,从蜃气里救了这些人的是冥主,但是以漆瑭对他的了解,别人的道谢只会让他觉得烦。

    所以她直接收下了鲛珠,想着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鲛人又道:“仙子,在下润青,若是来日仙子在大泽遇到麻烦,可以凭此唤我相助。”

    这珠子还包售后呢?

    “润青……我叫漆瑭,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她思索片刻,粲然一笑,“不过这样说的话……倒希望来日用不上你的鲛珠。”

    鲛人初入世,就栽了个大跟头,被困在蜃气幻境将近一年。那幻境存心折磨他,叫他差点把眼泪流干了,像被晒在陆地的海鱼,在痛苦里渐渐失去生机。

    他从濒死的境地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人类少女。

    阳光被海水滤成柔和的光晕,若有似无地笼在她的身上,那瞬间,她像从天而降的神女。</p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润青羞涩地避开她的视线,垂下眼睫,有些走神……心底悠悠地飘上来一个念头。

    “走了。”易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眼神不善地盯着漆瑭手中的鲛珠。

    那眼神简直像要伸手将鲛珠捏碎。

    漆瑭本能地握紧鲛珠,往袖袋里一塞。

    易昀顿了一下,然后从鼻腔里挤出了一声极其轻蔑的低哼。

    “废物,爱捡的也是废物。”

    漆瑭:“都是阿兄教的好,阿兄是我的榜样,我最爱跟阿兄学习了。”

    易昀:“……”

    冥主向来没什么耐心,尤其是心情不爽的时候,他拎住漆瑭的衣领便要离开此地。

    可突然,漆瑭觉得自己的裙摆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她反手摁住冥主的手背,制止了他的动作。

    地上,刚苏醒的姜云茴眼圈通红,吃力地死死攥住她的衣摆,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神仙姐姐,求您,求您带我离开这里。”

    漆瑭垂眸看着她,有一瞬间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离开这里,你要去哪?”

    女孩往日稚嫩天然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孤注一掷的狠,“只要是有宗门的地方都可以,神仙姐姐,我不是有灵根吗?我要修炼,我必须……变得强大。”

    水行村临的海是一片内海,往外便是宽阔无际的大泽海。

    大泽这边水行村所在陆地,灵气较为稀薄,修士门派凋零,更别说水行村本身就是偏僻渔村。这就导致了,村里许多有灵根的孩子终此一生都没有机会走上仙途。

    漆瑭不想拒绝她,不过……她看向冥主。

    果不其然,他满脸写着“麻烦,不愿意,你给我识相点”。

    识相是不可能识相的,他越是这样,漆瑭想迫他屈服的念头就越强烈。

    刚准备开口,熟料,突然冒出来了个更不识相的家伙——

    鲛人润青效仿云茴,扯住了漆瑭另一边裙摆,虚弱地咳了一声,“仙子,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随仙子一起走。”

    漆瑭:???

    手掌下,易昀的手背上忽的暴起一条青筋,漆瑭甚至能感受到它微微凸起的轮廓。

    “二选一,你只能带走一个,你选谁。”

    **

    海葬,是小渔村传承了千百年的习俗。

    夕阳的余晖洒在辽阔的海面上,浮光跃金的美好景致,却无人有心欣赏。

    年幼的女孩将唯一的亲人和小猫一起葬入海中,渔船载重变轻,吃水骤浅,轻轻晃了晃。

    她没给自己留多少伤怀的时间,迅速整理好心情,从竹篾里掏出三只平安结。

    “漆瑭姐姐,这是我们村子的习俗,海葬时亲手将平安结投入海中,能得到所有逝去先辈和神海奶奶的祝福。我想,他们一定也会保佑姐姐和……姐姐的兄长的。”

    经历过巨大变故的人,往往会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走向两个极端,一种是彻底消沉,发烂发臭;而另一种是瞬间长大,如涅槃重生。

    显然,姜云茴是后者。

    漆瑭接过平安结,本想伸手揉揉云茴的脑袋,却在半道转了向,改为拍了拍她的肩头,“节哀。”

    船的另一头,易昀背对而站。看得出,他真的很不爽。

    忽然,他感到一个小小的力气戳了戳他,扭头,手里便被塞进了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