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为什么不朝楼映台提重生的事呢,主要是顾江雪觉得没必要。

    事儿已经过去了,再提起除了徒惹人伤心,还有什么用呢?

    神迹发生以前,他跟楼映台一路奔逃,没有分开,他是彻底的邪魔之身,楼家不能救他。

    他跟楼映台浑身是伤,走投无路,被逼上了鬼哭崖。

    鬼哭崖上的罡风果然名不虚传。

    他被罡风扯到了悬崖边,跟块破布似的在风中晃荡,被楼映台死死抓着不放。

    两人本就是强弩之末,灵力体力尽枯,尽管楼映台拼到最后一点儿力气,顾江雪还是从他血肉模糊的手里坠落下去。

    抓不住啊……

    顾江雪不知道那一刻楼映台是什么滋味,但如果是他没能抓住楼映台,顾江雪当场就得疯。

    所以,有些事楼映台没必要知道。

    总之,当时顾江雪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醒来后不仅回到了几个时辰前,魔气还去了一半,灵力重新回到身体,自己没完全堕魔。

    光一个时间回溯,就是莫大的神迹。

    除了重生,顾江雪剩下的话是真的,睁眼真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蛋的身世,要他必须好好照顾。

    那声音年轻,气若游丝,不等顾江雪询问,就好像断了气,半点回应都不再给。

    顾江雪感激归感激,还是对小倒霉蛋的身世存疑。

    他相信这孩子可能真有翻天覆地的大本事,不然也不能成为神迹的代价;

    但他不相信孩子是他跟楼映台的。

    顾江雪:“我还是觉得不可能。”

    “或许……真有什么失传的秘法。”楼映台视线飘过了顾江雪腹部。

    “看哪儿呢!”顾江雪一个枕头摔过去,咬牙切齿,“怎么不看你自己肚子,没准是你生呢?”

    楼映台淡然接住“暗器”,放到一边,还把枕头褶皱顺手抚平了。

    顾江雪被他的固执气了个仰倒,摊回床头:“什么秘法,话本里的秘法还差不多,什么用两个人的精血捏一个孩子出来之类的。”

    孩子的事此刻争执没有多大意义,等破壳后验验血就知道了,楼映台换了话题:“魔气对你神智有影响吗?”

    顾江雪摇头:“没,服帖着呢。”

    重生前是有影响的,他入魔一年,魔气时时刻刻都想吞噬他神智,每每闭眼,必定噩梦缠身,顾江雪一刻也不敢懈怠,努力维持神智清明。

    重生后虽然还剩一半魔气,但再无骚扰,突然一身轻,他还有点儿不习惯。

    “入魔的事就这些了,接下来我说吧,”顾江雪道,“柳家的案子。”

    他入魔后,重新有了修为,先杀了逼他堕落的魔头,而后就四处追查幽鬼的下落。

    邪魔终有一天会被吞噬神智,顾江雪剩的时间不多,他不敢以邪魔之身见故人,余下能做的事就只有赶紧去把幽鬼揪出来。

    他跟顾迟的悲剧总要有个说法,他也想知道自己究竟从哪儿来。

    顾迟这些年也疯找幽鬼,但线索太少了,幽鬼养他十几年,总戴着面具,假脸假身份,找起来就是大海捞针。

    顾江雪数天前偶然得了点线索,一路找过去,就到了柳家。

    “我到时,薛风竹靠在柳府外石碑上,伤得很重,先天灵宝也碎在一边。”顾江雪提到薛风竹,顿了顿才继续,“他神志不清,口中呢喃着救人、柳家,于是我就去府上看了看。”

    顾江雪最好的两个竹马,一个楼映台,一个薛风竹。

    三家交好,他们三个从小一起玩到大,包括去奉神司求学问道,都一直在一道。

    跟顾江雪一起把楼映台带成芝麻馅的,就是薛风竹。

    柳家不大,也就一个府邸,百十号人,在仙门中是微末小门派,靠着祖上跟薛家攀了些关系,薛家也肯赏脸照拂一二,在小门派里算日子过得极好的。

    在柳府外时,顾江雪就察觉了冲天的魔气和血腥气,他越过墙头往里一探,惨状一片,感知之下,已经没有活人。

    竟然是灭门!

    顾江雪一惊。

    再小的门派,这也是百来条命,此地凶险,顾江雪第一反应是去救唯一的活人薛风竹,先带他离开再说。

    但没想到的是,等他从柳府出来,匆忙奔向薛风竹,薛风竹却——

    “那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怒目圆睁,冲着我喊——”

    薛风竹大叫:“你为什么要害柳家满门!”

    好巧不巧,也是那时,薛家其他修士到了,听了个全。

    邪魔外道加灭门凶手,顾江雪顺理成章被追杀,被追杀三天后一头撞上了楼映台。

    所有的经过就是这样。

    楼映台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薛风竹当时未必清醒,他或许将你认错了。”

    顾江雪说到这儿,嚼吧嚼吧嘴里的蜜饯:“是啊,我好心救他,结果莫名其妙成了凶手,多冤啊。”

    他语调像是调侃,眼里也没有愤怒,只是笑意不露痕迹淡了,仔细看去,沉沉黯淡。

    顾江雪桃花眼生得格外动人,眼角仿佛天生蕴着漂亮的笑,最惹人心乱,可他一旦不笑,又让人莫名不敢直视。

    就像不敢直视高高在上的神像一般。

    顾江雪把最后一点儿蜜饯咬碎了:……但如果,不是误会呢?

    当时在薛风竹嚎出那嗓子后,顾江雪错愕不已,薛家的修士也来了,薛风竹之后会很安全,顾江雪没得选,只能跑。

    因为劈头盖脸法术就冲着他来了,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邪魔嘛,他们又恨又怕。

    临走前,因为担心薛风竹那小子情况,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却跟薛风竹直直相撞。

    薛风竹隔着人群,也正默默瞧着他。

    晦暗的天色中,薛风竹被影子罩住了,晦涩难辨,隔着杀伐和刀兵,顾江雪看不懂他的眼神,可心头莫名一惊。

    起码在那短短几息间,薛风竹是清醒的。

    但薛风竹既没有让人停下,也没有为顾江雪说一句话。

    如果不是误会,薛风竹究竟在柳家看到了什么,才让他觉得顾江雪是凶手?

    在鬼哭崖下据漱玉道尊说,貌似薛风竹被薛家接回去后就昏迷了。

    “薛风竹醒了吗?”顾江雪问。

    楼映台摇头:“伤重,我送了些药材过去。”

    “先天灵宝都碎了。”顾江雪叹气,担忧道,“可别损了道行。”

    算起来,他跟薛风竹待的时间比楼映台还要长。

    因为他俩爱玩、会玩,纨绔浪一窝,而楼映台通常是负责给他俩收拾摊子,以及提着灯笼等他们鬼混回家的人。

    顾家真假少主闹剧后,朝他伸手的除了楼映台,就只剩薛风竹。

    薛风竹急死了:“你留在顾家干嘛啊,昔年你也就是个婴儿,错的又不是你,你真觉得欠了顾家的,也可以用其他方法还,听我的,走吧!”

    往日种种还历历在目。

    顾江雪以为,即便堕魔了,如果世上谁还能听他说说话,肯定只剩楼映台和薛风竹。

    柳家血案发生时,顾江雪是个真正的邪魔,临走前薛风竹最后那一眼,让魔气叫嚣着窜入顾江雪脑子,鼓动他去怀疑薛风竹。

    薛风竹有古怪,不是吗?

    可顾江雪不愿怀疑,强行把邪念压下去了。

    他宁可相信是薛风竹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是有人设计了他跟薛风竹,也不愿往最糟糕的地方想。

    毕竟这世上真心待他的人不多了,给他留点念想吧。

    “你睡了三天,”楼映台说,“我去了趟柳家。”

    原来自己睡了三天,顾江雪心道,难怪醒了精神不错,好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楼映台和楼依依去了柳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

    柳家宅院被奉神司翻了个遍,尸体也被仔细查过了,柳家一百一十口人,都是先中毒,再被一剑毙命,整个惨案发生过程中,柳家人没有一条消息递出来。

    只有薛风竹给薛家弟子传了讯,说遇上危险,所以之后顾江雪才会撞上薛家门人。

    柳家找不出新线索,薛风竹不醒,这案子就卡住了。

    顾江雪摊在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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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柳家的事,就只能等薛风竹醒了再说了。”

    楼映台也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清悦的“少主”。

    楼映台:“进。”

    来人眉目清秀,双耳的位置被一双鱼鳍取代,是个鲛人。

    楼家因着有龙血,龙又为万兽至尊,因此门人中接纳了不少妖、灵,物种很是丰富。

    鲛人手里又是一碗药:“顾少爷的药。”

    顾江雪顿时觉得嘴里不甜了:“不是刚喝过,怎么还有?”

    鲛人声音跟唱歌似的好听,涓涓如流水:“那是伤药,这是补药。”

    顾江雪愁眉苦脸,当着楼依依的面他喝药干脆得很,在楼映台面前就用不着装,反正他什么糗样楼映台都看过了。

    顾江雪把药碗接过来,先嗅了嗅,再浅尝一小口——

    不怎么苦,还有回甘。

    顾江雪放松,端着碗一口口喝完了。

    就在他喝药的时候,楼映台朝鲛人颔首,他便拍手,几个长着翅膀的小童鱼贯而入。

    小童们哼哧哼哧在床边搭了张小桌,再把手里捧着的东西依次摆上,定睛一看,居然是铜锅涮肉。

    以鱼羊熬得汤底,奶白醇厚,火一起,蒸腾的水雾立刻把鲜香味盛了满屋,争先恐后往人鼻子里钻,勾得馋虫蠢蠢欲动。

    菜品种类丰富,一盘盘摆开,鱼肉片得薄如蝉翼,牛肉码得整整齐齐,远远一望,不知道的还以为盛着锦簇的花。

    楼映台拿筷子涮了肉,放入碗里,递到顾江雪面前。

    顾江雪愣愣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碗筷,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楼映台见他不接,也停了停,才迟疑地问:“不爱吃了?”

    修道之人结了丹就彻底有别凡俗,可辟谷,但顾江雪秉承世间百味美妙,辟谷过于无趣的理念,不忌饮食,就好这一口。

    但分别了一年,又遭遇了那么多,楼映台忽然不确定起来。

    顾江雪眼睫轻颤,心里涟漪直泛,他忍着眼眶发酸,慌忙笑着来掩饰,伸手接过:“吃,怎么不爱吃!”

    他一口咬下去,在沸水中一滚就熟的鱼片入口即化,裹了酱汁,又嫩又滑。

    楼映台调的是他爱吃的甜辣口,滋味顺着滑到心坎。

    糟了……

    顾江雪边吃边想,肯定是锅子水汽太重了,熏的他眼睛都快跟着湿了。

    他努力睁着眼,不让水汽成型,也把鼻尖的酸涩压下去。

    见他爱吃,楼映台松了口气。

    他不好口腹之欲,就在旁边负责涮肉,顾江雪就负责吃吃吃。

    顾江雪埋头吃了一会儿,端起桂花糖水来解腻。

    糖水看似清澈见底跟纯水无异,实则里面大有文章,是十来种灵花灵草熬出的精华,几次滤去杂质才能明澈似水,散发着柔和清香,最后点上桂花。

    小巧的花朵浮于水面,馨香雅致。

    顾江雪尝了一口,就弯弯眉眼:“你做的。”

    不是疑问,是肯定。

    楼映台:“嗯。”

    桂花糖水是好东西,能当零嘴能滋补,顾江雪从前就爱喝,楼映台不知怎的,就学会了这门手艺。

    顾江雪心满意足,开心了,还时不时给楼映台喂两片,楼映台一边帮他涮肉,一边张嘴接了慢慢咀嚼,神色自然。

    ……用的还是一双筷子。

    鲛人不敢吱声。

    这谁还能看得出来少主居然是有洁癖得啊?

    他看着两个少年堪比老夫老妻的相处方式,暗暗称奇:都这样了,他俩居然还没在一起?

    听依依小姐说他们曾吵了个大的,可如今看来,也不像记仇的样子啊?

    顾江雪呼噜着吃得欢快,一个小羽童又端了菜进来,搁下盘子对楼映台行礼:“少主,姥姥说稍后她就来教你孵蛋。”

    顾江雪:“噗!咳咳咳!”

    他险些烫掉了舌头,话都说不利索了:“孵孵孵孵蛋!?”

    楼映台帮他拍了拍背,不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惊讶。

    蛋里的孩子要出来,都得孵一孵,天经地义。